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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信,不久後,有些親隨就失蹤了。”

杜弘璋甩甩微微泛紅的手,一股猙獰之色顯現:“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殺了他們是不是為了滅口?不過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其中一個親隨,偏偏酒醉後把他參與的整件事告訴了他的哥們,所以我又找到了一個人證。”

“一派胡言。”

“好吧,既然大公子總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咱們以後見。”她聳聳肩,無奈狀,擡腿邁步。

“慢著。”

起羽側頭。

“你如果有證據,應該一早……卻跑到我面前來說什麽?”坊間傳聞大大有誤啊大大有誤,起羽心中暗想,這大公子絕非酒囊飯袋一個嘛!

準備工作做得不足,以後一定記住教訓。

她轉首,露出如花微笑:“大公子就是聰明人,你說,我幹嘛到你面前來做這種事呢?咳,無非是久慕公子大名,想當面認識認識罷了。”

大公子也面露微笑了:“是麽。”

“可不是,話說大公子這活兒可幹得真是巧妙,比我那幫成天只會硬打架的兄弟們強多了!”

“哦?”杜大公子應,手在鼻翼刮了一刮。

起羽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呢,秀峰已經一撲通跪下,朝杜弘璋道:“請大公子饒了小姐一命吧!她尚小……”

起羽情知不妙,轉頭,門口已經被對方手下堵住,又慢騰騰走了兩名壯漢進來,手按佩刀,自然不懷好意。

完了,四哥不會被解決了吧?還是被引開了?

刮鼻翼是杜弘璋每次決意殺人前的習慣性小動作,秀峰畢竟曾跟在他身旁一段日子,一見即明,磕頭磕得砰砰響。

杜大公子叫他起來,秀峰不肯,杜大公子道:“你不起來,她死得更快。”

秀峰只好起來了。

杜弘璋輕佻的挑起他的下巴,嘖嘖,幫他抹抹額間血絲,“你這樣,她更非死不可了。”

秀峰臉色煞白。

“秀峰是美人,可惜杜大公子你卻不配稱英雄。”起羽道。

“可惜啊,你這愛逞能的小英雄——哈,該稱小英雌,卻要死在我這個不是英雄的手裏了。”

“正如你那些親隨一樣?”

“嗯哼。”

“那麽你是承認了。”

“……不錯。”

“也對,萬一我跟酒後吐真言的那位一樣,到處亂講就不好了。”

“不錯,死人的嘴最牢靠。”

起羽冷笑。

杜大公子不明白她為什麽冷笑,卻被這冷笑弄得心煩起來,不再羅嗦,朝手下示意。

哐啷!

西墻的多寶架猛地移開,花瓶瓷器紛紛掉下。

裏面原來是一間密室。

當頭走出來的四個人讓杜大公子傻了眼。

杜重威,劉知遠,李崧。

以及同樣被來龍去脈弄得傻眼的景延廣。

作者有話要說:

☆、範相之死

秀峰收拾了包袱,來向起羽告辭。

瓊瑤雙婢與黨進在房中,起羽向老爹討了黨進當小廝,阿瓊正跟他講授當小廝與當雜役的不同,那可是職業生涯大大往前進了一步。

秀峰進來後就靜默在一邊了。起羽吩咐其它三人退下,招手:“過來,看我寫得怎麽樣。”

秀峰上前,卻是一張藥箋:益母草二兩,曬幹研末過篩;面粉二兩,滑石粉半兩……字依然歪歪扭扭,他強笑道:“大小姐以後不需要我了。”

“秀峰不高興?你看當時杜弘璋那樣!你有一段日子不用老提心吊膽啦!”

事情真相被揭發後,三位主審之間很是波濤洶湧了一回,杜大公子當場被他老爹甩了一巴掌,為了給劉知遠賠罪,當夜裏又遠遠的被送到前線說是磨煉去了——這麽急,也不知道真是懲罰還是怕劉家也來手陰的——杜尚書還賠了一堆好話。劉知遠倒沒表現什麽,只是表示女兒放出來就好,景延廣自然滿口答應,兼含蓄暗示他已經找到一個替罪羊,會妥善處理好此事。

估計他會升官。

至於後來劉知遠沒有上報朝廷而願意私了、杜劉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就不是起羽所能猜測到的了。

“但他終歸會回來,而且知道我在這裏——大小姐就是因為這樣要送我走麽?”

起羽把紙上墨跡吹幹:“不錯,你這張臉是個麻煩,唉,‘五陵俠少豪華子,甘心欲為王郎死’——不是杜弘璋也會有其它人,你沒見自你來後我院口來來去去的丫鬟小廝比往常多了很多?”

秀峰的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咬住唇角。

起羽嘆口氣,望向他。晉不行,會倒;劉家只幹了四年皇帝,也不行;所以不如直接送他到郭威手下,磨礪過十來年後,相信秀峰再不會是吳下阿蒙。

“郭將軍為人爽直,而且是武將裏比較尊重讀書人的,你要好好跟著他,他日必有大成。還有,這個拿著。”她拿起桌上一個藥瓶遞給他。

“這是——”

“我讓先生幫忙調的,你每日取一點放入水中溶開,塗在臉上,膚色會變黃,再把眉毛畫濃些,更好的話,留上胡子,相信以後沒人再為這張臉所惑。”

秀峰一怔:“大小姐的意思?”

起羽把晾幹的藥箋給他:“這是方子,也一起討了給你。”

她並不解釋什麽,秀峰卻已熱淚盈眶。她把他從鬼門關中搶過來,她為他得罪了杜弘璋,她替他鋪好這一切後路……可她什麽也不說。

她所有的關懷都掩藏在對他帶來的麻煩表示厭棄的態度裏,她把他送人她要他離開,他原以為……他竟會那樣以為!

“大小姐——”聲音不由哽咽了。

起羽似乎並不想聽他說話:“從此以後世上再無秀峰此人,你姓王,重新取個名字吧。”

秀峰低著頭。

“喏,你想叫什麽?”

“峻。”

“啊?”

“像山一樣。”

原來不是俊俏的俊,起羽回味過來,“王峻……聽著不錯,而且跟秀峰兩字也有聯系哩,好,王峻。”

她以筆沾墨,重新墊了一張白紙,把這兩個字寫出來,左看右看,還是太醜。揉成一團就想扔掉,秀峰一把搶過:“給我吧。”

起羽失笑:“你要這幹嘛?”

秀峰小心翼翼收進懷裏,不答。

“嘿,你笑了!”起羽拊掌:“剛才進來時還氣鼓鼓的,現在沒事了?”

秀峰道:“大小姐一片苦心,若秀峰不明白,豈不白白辜負。”

“知道就好,你要好好幹,這可是我拿了三個條件中的一個換來的呢!”

“三個條件?”

“不錯,我幫劉家這麽一個大忙,當然他們得用東西來換。這第一條嘛,就是劉將軍在朝堂上一定要護衛我老爹周全,省得被杜重威害了也不知道;第二嘛,你喬裝改名進入劉府,從此跟在郭威帳下;至於第三——我暫時沒想好,留著以後用。”

“原來如此。”秀峰又是一番感激,不由道:“如是喬裝,秀峰也可以一輩子留在大小姐身邊——”

“不許說這種胡話!”起羽喝道。秀峰驚訝的望著他,起羽平口氣:“哎,你繼續留在我身邊會不安全很多,明白嗎?誰知道杜弘璋那家夥以後使什麽手段,你還想拖累我不成?”

但秀峰已經不會為她的諷刺所動了,他明白她是為了保護他,但他若如她所願現在就走了,豈不是欠她更多?

他要變強。這個念頭自然而然然後如野草般瘋狂滋長起來。

他永遠記得那個明媚的午後,她握住他的手,笑曰,你比我大,所以你要保護我呀。

是的,他比她大,明明該他保護她。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漂亮的線條越來越深,越來越堅定。

符老爺最近有點煩。每次上朝時他不開口說話則已,一開口,則同平章事杜尚書名重威者必反駁,重威勢盛,他哪敢詰責?幸而每到危急關頭另一位同平章事劉知遠總是將話題帶過去,兩位同平章事間波雲詭譎,另一位同平章事馮道閉目不語,一而再、再而三之後,馮老幹脆休起了病假,這下連皇帝都看出問題來了。

符老爺是粗人卻不是笨人,思來索去只有之前公主被刺案與杜、劉兩家扯上點關系。公主之案已破,景延廣抓到了當時的黑衣人,那人也沒什麽來歷,對押詞供認不諱,正巧此時公主醒來,也指證刺她的是一蒙面人,並非劉家小姐,兩相對照,那黑衣人自然處以極刑。他自認沒有幫劉家,但應該也未得罪本案主審杜尚書呀,怎麽他見了自己就一副不爽的模樣?

左想右想沒抓到癥結所在,阿瑯稟報:“老爺,大小姐來了。”

起羽來是為了秀峰一事,她對老爹說要遣秀峰出府,而府上下人的出入自然得告訴他這個當家的一聲。老爺不解:“好端端的何故要人家走?”

大小姐道:“爹爹忘了他什麽來歷?”

符老爺猛拍大腿,對呀,秀峰原是杜府的人,他怎麽把這茬兒忘了!莫非杜重威就是因為這個?

想到這他連忙對女兒道:“還是我女兒聰明,你說得對,趕快放他出去吧!”

起羽笑,叫了馬車與秀峰一起出府,受到劉家熱烈歡迎。

劉知遠本欲叫女兒出來拜謝恩人,起羽表示不必,只囑咐秀峰以後好好兒跟著新東家。出來時遠遠的看見花樹下柴榮與劉嫄面對面站著,劉嫄正在拭淚,梨花帶雨,想是在訴說獄中艱苦;而柴榮也不負美人,滿臉憐惜神色。

起羽腳下頓了一頓,而後加快步子走出門去。

把馬車簾子撩起來看風景,一隊人馬從市集中橫沖直撞而來,黨進駕車技術不錯,堪堪避過,起羽嗆了一鼻子灰,唾道:“什麽東西!”

那“什麽東西”卻眨眼停了,返身回來,領頭的道:“果然是你!”

“哦,原來是小豺狼,好久不見。”

杜弘璉今日穿了一身瑞錦紋的寶藍袍子,頭戴明玉冠,腳蹬赤金鎦,乍一看去,也夠讓小姑娘春心萌動的。

他一揮手,身後十來騎上前把馬車團團圍住,黨進問:“你們要做什麽?”

杜弘璉哪把他放在眼裏,質問起羽:“你為什麽禍害我大哥?”

不是吧,那日小豺狼並不在場,他怎麽知道?不,他的父兄應該不會把實情告訴他,最多漏嘴提到。

念及此,起羽打定主意裝傻:“你說的什麽,我都聽不懂。”

“反正都是你們符家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啥,搞半天,自己被他當成冤大頭了!起羽顯得委屈:“我們家什麽時候得罪你家啦,我們家敢得罪你家嗎?”

杜弘璉張口,但他自己委實也不清楚來龍去脈,只知道父親成日陰沈著個臉,咒罵著符家。

說不出什麽,他把馬鞭一甩:“我不管,反正你要跟我賠禮道歉!”

“啥?”

“你跪下來向我當眾賠罪,說以後決不再惹我杜弘璉——哦,我們杜家,我可以考慮考慮放過你。”他得意洋洋的說著,愈想愈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快點,遲了免得本少爺改主意!”

他的手下們鼓噪著,黨進望望自家小姐,然後倚到馬車邊去了。

“快啊!”

起羽冷笑,簾子一摔站出來,老虎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

“你看這是什麽。”她托起一枚鐵彈大小的黑丸。

“什麽什麽。”杜弘璉不明所以。

“恐怕你不知道,我拜了王文伯為師,王文伯你知道罷?”

杜弘璉點頭。

“這枚黑丸,正是他送我的入門之禮,用以防身。譬如說遇到今日這般情況,”她緩緩掃視眾人:“雖然你們人數眾多,但只要我這顆黑丸一落地,它就會爆裂開來,散出濃煙,吸入者輕則昏迷,重則斃命。”

眾人臉色一凜。

“小豺狼,你要不要試一試?”

杜弘璉急速搖頭,隨即發現與氣勢不符,叫道:“我不信!”

“那我們就試它一試——”

“等等!”

“怎麽?”

杜弘璉叫了幾名親隨圍在自己身邊後退,餘者誰也不準動,起羽及眾人明白了,他讓他們留下來當試驗。

好你個小豺狼,起羽心中暗罵,一邊惋惜地對被留下的家仆道:“瞧瞧,你們的主子要你們送死呢。”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將彈丸往地下一扔,眾仆大驚失色,個個忙不疊勒馬後退兼捂住口鼻,就在這時,她一個滾身從車廂中取出一把弓,而一旁黨進早神不知鬼不覺將馬從套籠裏解了出來,他一躍而上,隨後接住撲過來的大小姐,大喝一聲:“駕!”

眾仆還死盯著那枚黑丸,黑丸在地上骨嚕嚕滾了兩下,沒了動靜。

直到那兩人沖出,家仆們才意識到上了當,馬上開追,嗖一聲,一只箭羽射來,當頭之馬受驚,嘶鳴人立,家仆摔下,眾人立時放慢下來,杜弘璉在旁邊急嚷:“快給我追!”

說巧不巧,這時又有另一列騎兵從遠處而至,駛得近了,起羽喜叫:“楊光遠!”

“怎麽回事?”楊光遠接收了兩名逃難人員,對著緊隨而至的杜氏一行問。

“他想打架!”起羽道,剛才她人少,現在可不怕了,朝杜弘璉哼鼻子:“來呀,誰怕誰?”

小豺狼並未見過楊光遠,當下不說二話:“上!”

楊光遠整副親隨皆為鐵騎,又是打仗混的出身,無論裝備還是拳腳都比這些家奴強得多,不一會兒杜弘璉就被五花大綁押了上來,起羽拍掌:“小豺狼,這下該你跪在地上求我放你一條小命啦!”

“呸!臭丫頭,你趕緊放了我,我爹官職比你爹大,你吃不了兜著走!”

楊光遠也未見過這位杜三公子,聽他如此說,因而問:“你爹是何人?”

“哼,昭義軍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刑部尚書、加封同平章事的杜公!”

“哦,”楊光遠笑,“原來是杜尚書。”

“不錯,我母親乃當朝長公主,我舅舅便是皇帝,你還不識相趕快放開本少爺!”

楊光遠看向起羽:“丫頭,你闖禍的本事不小嘛。”

“誰闖禍了,他自己莫名其妙跑上來要幹架,這事便是到皇帝老兒面前也是我有理,哪,你要是嫌麻煩,就把他放了吧,大不了我以後出門多帶幾個人。”

“我看你根本就要少出門,上次是範家,這次是杜家,沒碰上我你可怎麽辦唷。”

“哎呀範承那事兒別提了,他的幾巴掌我還記著呢!不過這次即使沒碰上你我也跑得掉,放心。”

楊光遠道:“說起範承,走,正好帶你去個地方。”

“咦?”

“杜家少爺也一起去吧,看場好戲。”

一行人到了高平郡王府前,範承得到消息,趕忙出來迎接。楊光遠問:“你父親呢?”

“到伊水去了。”

“你帶我們去找他。”

範承不敢怠慢,與一行人前往伊水,終於在一座橋畔找到範延光及兩名侍從。

“承兒?”範延光見到兒子很驚訝。

範承跑上前:“父親,楊大人找你。”

範延光微微一楞,朝楊光遠拱手:“楊大人,如此急匆匆找本王,不知有何見教。”

起羽打量這個傳說中的範相,他身材高大,雙眼略向前凸,闊嘴,兩鬢星白,已經是個老人了。

忽然間,她似乎聽到哪裏傳來喘息聲,粗重的,壓抑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誰?

放眼搜索,看到一雙黃色的眼睛。

張彥澤。

他為何這般激動?她不露痕跡地打量他,他正死死盯著範,一只手握在劍柄,關節骨捏成白色。

“郡王在送人?”

“是的,一些老部下出京,範某送他們一程。”

“哦——”楊光遠拖長聲調。

他將手中的青龍戟橫放於馬背上,想來那戟頗沈,馬兒踢踏了幾步。

氣氛有些不對,範延光久經沙場,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楊光遠帶這麽多人,不會是——他心中陡然一凜,迅速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楊大人,如果無事——”

“郡王,明人不說暗話。”楊光遠一個眼色,鐵騎上前,將橋前後堵住,“郡王送部下一程,楊某送郡王一程。”

“什麽?”範承大驚,抓住範延光衣袖:“爹爹!”

範延光怒道:“楊光遠你作逆!”

“放肆!”鐵騎們吼。

範承未曾見過這陣勢,下檔一濕,竟尿了褲子。

楊光遠卻是平淡:“哦?”

“天子在上,賜我鐵券,許我不死,你如此妄為,是犯上不尊,藐視天威!”他袖子一甩,臨風而立,頗有幾分氣概。

楊光遠不為所動,一揮手,幾名兵士挺著白刃上前,一步步逼近,範承在尖叫聲中被亂刃刺死。

“丫頭,那幾巴掌的仇,可消了?”楊光遠傾身問。

起羽早已轉移視線去看滔滔河水,不言不語。

一旁杜弘璉被眼前殺戮驚得目瞪口呆,楊光遠見起羽不答話,又瞧見小豺狼那副樣子,哂道:“杜少爺,範承曾經得罪過阿起,你覺得這下場怎麽樣?”

杜弘璉道:“他、他們是郡王——”

“是的。”

“有欽賜鐵劵——”

“不錯。”

杜弘璉楞楞望著他,忽然大叫一聲,掉頭飛奔而去。

屬下見狀請示,楊光遠不在意答:“讓他去吧,相信他以後不會再亂找丫頭的麻煩了。”

“姓楊的,我跟你拼了!”

橋上只剩範延光一人,渾身是血,頭發散亂,但他當年亦有萬夫不當之勇,隨著一聲暴喝,用盡全身力氣,竟是殺傷了圍困的兵士,舉劍沖來。

楊光遠放在青龍戟上的手動也不動。這時,只見一騎拍馬而出,長矛爍爍,正正刺中範的心窩。

範延光不動了。

張彥澤收回長矛,範延光倒下,胸口窟窿裏汨汨冒出血來,凸著的雙眼臨死不閉。

現場一片寂靜。風中揚起淡淡的血腥。

張彥澤凝視著地上的屍體一會兒,隨後來到楊光遠身前:“少主,屬下報了仇了。”他眼中的戾氣尚未消散,但感激之情毋庸置疑。

起羽這個時候才把視線調回來:“我走了。”

“阿起!”楊光遠叫住她。

她挽住馬韁,“不要說是為了我,你自己心裏明白。”

“不錯,不完全是為了你,”楊光遠道:“但你要知道,我絕不允許別人傷害你。”

起羽心中一暖,停了一停,微微側首問:“接下來怎樣處理想好了嗎?”

“就說他父子赴水自盡。”

她倏爾靈光一閃:這是皇帝授意的!他雖表面寬赦,心底裏卻始終不放心,不然憑範有丹書鐵劵,楊光遠再權勢滔天,也不可能公然與皇家作對!

想通了這一層,她對楊光遠回去怎樣覆命已經不再擔心,一面又為朝堂上的覆雜感慨半回,正巧瞅到張彥澤命人收拾屍體,因問:“張將軍與範相有仇?”

“唔,他幼時父母均為範手下所殺,”楊光遠頓了頓,“當時他母親腹中懷了第二胎,那些士兵把她肚子剖開,將快成形的胎兒挑了出來——”

“不必說了!”起羽阻止他,望向那個筆挺的身影,“……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是的。”

“所以你向皇帝求了這道秘令?”

楊光遠一詫:“丫頭,你——”

“問錯了問錯了,”起羽想自己怎麽會說漏了嘴,“我想問的是,他為什麽叫你少主而不是跟其它人一樣稱你將軍或大人?”

楊光遠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第一次,她覺得他有時也是難以捉摸的,她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隨後,他一笑:“你這麽聰明,幹嘛不再猜一猜?”

作者有話要說:

☆、馮道出使(上)

起羽與黨進各乘一匹馬走在回家的路上,後面跟著兩名鐵騎。

天已經很晚了,楊光遠急於回皇宮覆命,派兩名手下叮囑務必安全送小姐回府後,雙方在進城的岔路上分了手。這時夜攤子已經擺了起來,起羽聞到餛飩的香味,再也忍不住,也不管黨進好說歹說,堅持填飽肚子再走。

三個男的拗不過一個女的,一起陪著吃了一碗,不過吃飽喝足後的感覺就是不一樣,起羽想,人活在世上為了什麽,不就為了一個吃唄!

月朗星稀,四人走啊走,走啊走,黨進道:“大小姐,您看這麽晚了居然還有人在耕作哩!”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人,卷起了褲管,起羽凝神細看,那不是馮道跟他的非醨非醇非醍非醝四仆?

堂堂一宰相,竟然半夜作田!

她停了馬,氣行丹田:“馮相相相相——”

田中五人及田上三人均被她撼住,馮道啞然,這小姑娘哪來的?

“馮相相相相——”她還在田埂上叫。

“小姑娘,小聲點,莫驚擾了別人家。”他架子全無,朝她走去。

“這是你的土地嗎?”她跳下馬來。

“非也非也,乃老夫鄰戶所有。”

“你幫他耕?”

“是啊,好不容易大旱過去,農時稍好些,可我那老鄰居偏偏病倒了,這樣下去他們家的冬天可沒法過,所以老夫幫他們兩把。”

“可幹嘛晚上來呀?”

“白天他家小兒郎在,堅持不讓我插手,明白了吧?”

“不明白。”

她以為做好事已經夠難了,這位居然還做好事不留名!不明白,實在不明白。

“你是宰相大人呢。”

黨進一聽,下巴掉到地上,“宰相大人?”

“什麽宰相不宰相。”馮道卻把手一揮:“小姑娘,你怎生認得老夫?”

“因為我聽過你的‘道可道,非常道’啊!”

馮道聞言,哈哈大笑。

雙方作別,走了一段路後黨進終於忍不住,問:“大小姐,剛才你說的那句什麽,那麽好笑?”

起羽聞言不禁咧嘴:“那是城裏傳的一個笑話。馮相單名一個道字,字可道,那幫太學生念《道德經》,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馮相是他們名義上的老師,他們不敢直稱老師名諱,於是每次開頭,就不知所雲一片,某次馮相經過聽見,戲曰,‘可道不可道,只有天知道。’”

一眾莞爾。

到了家門口,兩名鐵騎抱拳離開,起羽囑咐黨進扣門。

“大小姐,沒人應。”黨進敲了又敲,門始終不開。

“叫一下。”守偏門的是老仆阿琫,也許他睡死了。

黨進又叫了兩聲,還是沒人應。

“怎麽回事,我來。”起羽嘭嘭嘭敲三下,又踢了一腳,那門就是不開。

“沒辦法,走正門吧。”雖然要冒一點危險,但施加淫威的話諒守門的也不敢多說。

繞到正門,兩個大紅燈籠高高掛著,燈芯忽明忽暗,起羽摸摸胳膊:“我怎麽覺得寒磣磣的。”

黨進再次上前敲門,不過一下,門就開了,黨進的笑才綻開,就僵在了臉上。

“怎麽啦。”起羽在後頭問。

“好你個大丫頭,終於肯回來了!”

“老爹?”

嚇,門內符家人濟濟一堂,從符老爺到符夫人,從大兒子到四兒子,個個看著她。

這是做什麽,三堂會審?念頭甫升起,就見符老爺擎著家法棒子飛過來:“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丫頭,看你還胡來不胡來!”

哇!起羽連忙閃開,拔腿往母親方向跑:“娘救命呀!”

在符家,迄今為止,張夫人從來沒對誰施過家法,打人的永遠是老爺。

一時雞飛狗跳,起羽左躲右閃,幾兄弟被她輪流當擋箭牌。符老爺氣喘籲籲,朝兒子們喝:“你們幾個楞著幹什麽,還不給我捉住她!”

哥兒們聞言立即不敢再當木樁子,起羽連忙往夫人姨娘後邊躲,男人們不敢太放肆,幾個回合之後,夫人出聲:“好了老爺,阿起在我手裏。”

“娘!”起羽扭啊扭,無奈人小,沒法掙脫。

符老爺擦一把汗,趕過來:“還是夫人明理。”

起羽又掙,張夫人低下頭來看她一眼,那一眼包含著很多東西,起羽不動了。

“大丫頭,給我跪下。”符老爺道。

起羽不服:“我犯什麽錯了?”

“你犯什麽錯?一個女孩子家,成天在外亂跑,這麽晚不歸家,你說算不算錯?”

起羽撇撇嘴。

“這些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你、你你你、你竟然設什麽計去得罪杜家大少爺,你才多大,就做這些事!”

“你知道了?”起羽訝道。

“我知道了?我是你爹,我女兒做了這樣大事,她竟然還瞞著我,還問我知道了?哈哈哈,好女兒,真是好女兒啊——”

“老爺,”張夫人松了起羽的手,上前扶住他:“您先別激動,慢慢說。”

“你給我跪到祠堂裏去,”符老爺不再看向女兒,只說:“你自己想想,你到底做錯了什麽。”

“我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第二天的時候,起羽歪在祠堂的蒲團上,對悄悄溜來看她的四哥說:“我那是為了救一條人命啊,如果告訴老爹,他會肯讓我做麽。”

昭壽道:“我從來沒想過杜弘璋竟然是刺殺公主的元兇,而他的目的竟是為了栽贓劉家。不過我更沒想到的是,揭穿這一切的,是你。”

“到底是誰把這消息告訴老爹的?害得我在這裏受罪。”

“說來話長。”

“撿短的說。”

“總而言之是老爹感謝劉將軍在朝堂上多次相幫,終於沒忍住問原因,而劉將軍並不知道你整件事都是瞞著老爹做的,和盤托出,還直誇他有個智勇雙全的好女兒——”

“哎喲餵!”聽到這裏,起羽真是要頭痛。

“阿起,我們都沒想到,如果說這事情的不是劉將軍,我們甚至會認為是樁奇聞。”

“如果我說我一時鬼上身,你猜老爹會不會相信?”

昭壽搖頭。

“四哥,我真的是鬼上身。”起羽無比嚴肅地道。

昭壽拍拍他肩膀,同樣嚴肅地道:“阿起,不要裝了。”

當好人就是沒好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起羽決定以後把這當金科玉律貼在床頭日日念三百遍。

“難道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我,這也錯了?”

“你真不知道你錯在哪裏?”

“得罪了杜重威,害老爹遭罪嘍。”

“阿起!”

“我不知道。”

昭壽嘆氣:“他們在擔心你。你做這麽危險的事,竟然不告訴他們,他們是我們的爹和娘啊!”

起羽頓住了。

“無論自己的孩子長多大,譬如大哥;無論孩子有多聰明,譬如你;或無論孩子有多駑鈍,譬如我,在爹和娘眼裏,我們永遠都是他們的孩子,哪怕我們已經強到不再需要他們保護,哪怕我們須發皆白,只要他們還在,他們一定會擋在我們前頭,哪怕他們根本抵擋不起。”

“我——”

“所以這次連娘也生氣了,雖然她什麽也沒說,你明白了嗎?”

起羽想到昨夜娘牽住她時投來的一瞥。原來,她讓他們擔心了。

“四哥,其實你一點也不笨嘛。”

“鬼丫頭!”

時已入秋,雁字在天際排陣。契丹遣使者拽剌來京,傳達消息,契丹主耶律德光將改國號為遼,作為“幹兒子”,理當前往祝賀,敬獻徽號。

這是擺明要晉表示臣服的意思,稍微處理不好就有損國體。皇帝與百官在殿內商議,決定派兵部尚書王權出使,怎料王權一口拒絕,以自己累世擔任中原朝廷的將相卻要去向契丹稱臣感到羞恥,石敬瑭大怒,威脅若他不去,將被免職。

王權道:“臣已經老了,怎能向穹廬下跪!”

石敬瑭怒不可遏,當場叫人摘去王權烏紗,還不解憤,又脫去他朝服,王權赤腳出門。

再問誰去,滿朝文武皆推推縮縮。這個事誰都明白,代表兒子去見所謂的老子,處理好了,要背賣國之名;處理不好,更會被契丹和老石兩頭處分,真叫做吃力不討好,故爾老石再發飆,也沒人出來搶這樁差使。

當日朝會不歡而散。

此時馮道還“養病”在家。這日剛剛吃罷午飯,非醍給他倒了點兒小酒,剛啜一口,門口報有客臨門,馮道連忙放下酒杯,一問,乃新加了同平章事的桑維翰,連忙整衣接待。桑維翰可算皇帝智囊,也是心腹,進門兩人行了禮,分賓主坐下,桑維翰說起北使之事,非醝愈聽眉頭愈皺,待桑說完,馮道問:“王權罷職了?”

桑維翰生怕眼前這位也跟王權來同樣一出,略想一想,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狀道:“不瞞大人講,這與遼結和之事,是上頭鐵了心的主意,咱胳膊還能扭過大腿?王權一番慷慨陳詞,爽是爽快,可若被契丹人聽去,把他們得罪光,一旦興起兵刃來,於我們晉又有什麽實質好處呢!”

馮道不語。

桑維翰繼續:“唉,馮老,我明白,聖上也明白,有時候一件事情非常難做,做了敗名傷德,可能還有危險,但總得有人做,是也不是?”

馮道揮揮手:“我已明白陛下的意思,大人不必說了。”

“那——”

“非醝,取紙筆來。” 非醝不動,兩人朝他望去,發現他已經流下了眼淚。

“非醝!”馮道加重語氣。

非醝低頭用袖子抹抹,悶頭取了文房四寶,眼睜睜看他家主人在紙上寫了“道去”兩個字,交給桑維翰。

自從起羽誠心誠意跟符家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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