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的中段坊，一家客棧裏出來一聲女子輕快的嬌喝。

“蜜汁鹵鴨！脆皮雞柳！”

那女子一身淺綠煙水羅裙，秀麗的眼眸波光粼粼，如同山水間的雲彩，美麗得讓向往。她的嗓音如同珠玉扣盤，清朗地回蕩在囂雜的客棧，讓所有的客人能夠清楚聽清她鼻息間的軟儂小調，韻味十足。

擁擠的人群裏，她身姿翩然若花上蝶舞，輕盈地在狹小的空間裏轉身，放下一盤又一盤香氣撲鼻的佳肴，幾語間與座客調笑著，又翩然離去，帶走周邊一片目光。

“雲夢，把這個送到東南邊的桌子上。”

掌櫃說道。

“好。”

她應道。隨即又動作嫻熟地游走在喧雜的桌案邊。轉眼雲夢在客棧已經半月有餘。她每天的任務不過是撤去殘羹盤碗，洗漱幹凈，倒也甚是輕松自在。

生意忙碌時，雲夢有時也會去竈間幫忙。

廚房算是禁地，店裏的食材都要在這裏燒制成美味佳肴，所以以前這兒是不會讓雲夢進入的。加上廚子剛開始對她也是看不慣，橫挑鼻子豎挑眼，各種不滿意刁難。時間長了相處下來，發現這個女子不僅七巧玲瓏能言善辯，還有一副慈熱心腸，對誰都是溫言軟語有求必應。誰不喜歡這樣一個靈動可人兒。

連一向吝嗇的店掌櫃，都對雲夢讚不絕口，時不時讓廚子多給雲夢加餐。店裏也因為她的潤色生意比以往更加興隆，日進鬥金。

傍晚時分，店掌櫃關了門，來到廚房特意吩咐:“今日的餐點多備一份，預備著雲夢姑娘千萬不能餓肚子。”

“不是說不讓她多吃麽？”

什麽不讓她多吃。她雖然食量大，可也是受雇與我們，不能刻意餓著人家姑娘不是。她也是聰明伶俐地為我盡力，總不能虧待人家。”

掌櫃瞇起眼睛，臉上笑呵呵道。

“是的掌櫃。雲夢那丫頭，也是辛苦了。”

廚子樂呵呵應了，也是知道掌櫃雲夢盡心照顧，雖然嘴巴裏總是貶斥雲夢姑娘家家食量如牛，將來如何了的。可是私下還是這樣關照雲夢，心裏不覺得也暖暖的。

傍晚收拾好桌子，雲夢坐在院門外眺望遠方，孤獨的側影被夕陽落上溫柔的色彩。遠處的天邊燦紅的日慢慢滑下天際，飛鳥掠空而去漸漸消失，夜風緩緩吹來，吹拂過雲夢及腰的烏絲輕輕舞動，一張清麗極致的容顏在薄暮下卻滿是空茫，盈盈波動的眉眼裏寫滿困惑。

她的腦子裏有朦朧的霧，有一個怎麽也看不清的身影，遠遠立在暗處，她卻怎麽也無法靠近。那是誰？誰在那裏？她一遍遍問著這個無人解答的問題，腦子裏混亂而無助。

“雲夢。在想什麽？吃飯了。”

身邊有人溫聲說。

雲夢擡頭，來人是坊間的糕點師傅，正含笑看著她。想到自己的食量，雲夢卻紅了臉，不住地搖頭:“師傅，你們先去吃吧！我的吃相太差，怕是盡惹人笑了。還是等你們都吃完了我再吃吧。”

糕點師傅不高興說:“說得什麽話？雲夢這麽乖巧，誰說你不好盡管告訴我糟老頭子，我非叫他知道厲害。來，這是老頭子今天給你留的，吃吧！”

白色小巧的桂花糕上面點綴幾粒小品頭煞是可愛精致，幽幽的甜香氣鉆進雲夢鼻間，雲夢深深地吸氣，桂花糕的味道便在舌尖流轉。雲夢不住讚嘆:“師傅的糕點就是好吃，光是聞氣雲夢就覺得自己已經忍受不了**。您老是塞這樣好的糕點給雲夢，把雲夢的嘴養得刁鉆，都要吃出壞毛病了。”

糕點師傅也是真心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丫頭，聞言撫須一笑，說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如你學了我那糕點問題不就解決了嗎？倒是夢丫頭你願不願意？”

言下之意是有收雲夢為徒的意思。雲夢聽了不由喜笑顏開，她也愛這小糕好這一口，有人願教豈有拒絕的道理。立刻欣喜道:“願意願意，太願意了。”

於是雲夢白天在堂裏端茶倒水，得空便和糕點師傅學糕點，只是教來教去，雲夢也只有把自己最喜歡的糖心酥糕點最精通會做，別的都是半知半解，沒學到什麽實在的。每次在做酥心糕，腦海裏那個巍峨的宮殿，宮殿裏那個巫雲就會出現在她腦海裏，一種奇怪的情愫便在心口彌漫，說不清道不明。卻讓她莫名的不安煩躁。

她知道她便是巫雲，可是，她又真的是烏雲嗎？原來的巫雲心懷天下，可是她呢？即使她苦惱想許久，這些疑問只能在心裏積沈。

“丫頭，你在想什麽？”糕點師傅的呼喚點醒雲夢

雲夢回神，趕緊說:“沒，沒什麽。”

“真的嗎？”糕點師傅指指她指間已然變形的面團，好好模型被她搓揉已經變得沒有樣子。夢臉頰邊飛上紅霞，羞撚地搖頭，自己這兒總是走神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呢？“真的沒有事麽？”老師傅關切地凝視雲夢，雲夢歪頭凝想片刻，慢慢道:“師傅，其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師傅你能告訴雲夢，雲夢是不是雲夢？”

“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自己……”老師傅沈吟，半晌才說:“每個人，不是生下來便是自己。所有的人都是經歷了許多許多，才能知道並認識自己，為什麽到老頭子這樣的晚年才能看清楚許多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是因為，我們已然超脫了……唉！說這些丫頭你也不懂，你必須要經歷過，那些事情才能懂。無根的東西本來就是幻影一般，抓不住摸不到，所以，順其自然才好……”

看著老師傅的關切與擔憂，雲夢似懂非懂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她也知道，那些虛幻縹緲本來就不是能急出來的事。幹脆想不出問題想得頭疼時，雲夢就會努力工作，讓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只有這樣她才不會繼續胡思亂想，她才能依舊維持在面上的笑意與平靜。

可是，雲夢不知道的是，她的身份註定不能平凡，所有的已經在命中註定，所以她的平靜也只是片刻的泡沫。

這天雨霧朦朧，大雨淅淅瀝瀝一直落著，天黑得也早，店裏早早就沒了客人，雲夢和夥計打掃完桌椅，困倦不已正準備關上門，一個人匆匆忙忙進入客棧。他的衣服已經有些濡濕，頭發也有些淩亂，可是那雙高挑的鳳眸，隱隱有高貴的氣質，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有灼人心的壓迫感。

他已經換了面容，所以雲夢並不識得他，只隱隱覺得熟悉。

“我要吃酒！”他說道，便要往裏面走。

“客官，我們關門了。”

雲夢回過神，被自己剛剛的失神不解，卻已經下意識地上去說道。

“叮……”那人也不說話，擡手扔了一錠大銀子，銀子刺耳的碰撞聲驚動正在打盹的店掌櫃，擡眼看來人眼中閃過驚愕，慌忙問道:“客官需要什麽？是熱菜還是糕點。”

那人什麽也不說，眸色在接觸到身邊的女子時一沈，默默看著身邊的雲夢，那種神態目光好像多年親密的朋友，熟悉而親密。雲夢被那人看得呆滯。

掌櫃趕忙上去招呼道:“客官想要吃點兒什麽？現下天色已晚，有吃食弄起來也是需要時間，怕是會怠慢了客官。”

“我想要糕點，這兒店裏所有的糕點全部端上來！”他不容置喙道。

這人也是奇怪，上來就讓掌櫃把店裏所有的糕點全部端上來，惹得大家一陣驚異。不過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那財大氣粗的勁掌櫃怎敢怠慢，立刻吩咐廚房生火幹活。

不過片刻時間，店裏幾十種糕點被一一端上來擺了幾大桌，那人端坐著看東西全部上齊卻遲遲沒有動筷子，而是看著雲夢道:“姑娘能不能賞臉一起食用，在下恐怕吃不了。”

吃不了還點這麽多，大家失笑，莫不是一個傻子？

見那人的眼神認真，態度也格外懇切，不像是圖謀不軌，既然他誠意邀約，她何必惺惺作態，況且累了一天她腹中也是空空如也。雲夢想了想吃個糕點而已，心裏下無疑便坐下來，慢慢吃將起來。所有的糕點一一嘗過，雲夢莞爾一笑，姿態翩然彎腰:“謝過客官的糕點。”

“我看姑娘所有的糕點都嘗過，為何這梅花香餅姑娘卻紋絲未動？”那人卻問。

“梅花餅雖是糕點，但是入口粉澀又幹，雲夢其實不太喜歡。”

雲夢如是回道，倒也實話實說。

此言一出，那人臉色頓時黯淡下來，看著雲夢喃喃自語道:“確實如此，其實也該如此。不好的本該棄之，何必苦苦為難……”

他說完起身，恍如失魂般走出了客棧，全然不顧外面已經下大的雨，慢慢消失在街道盡頭。

“他是誰？”夥計上來問道。

“不知道？”雲夢搖搖頭，心裏卻滑過一絲酸楚，明明不認識彼此，但是好像那個人的痛苦與哀痛，她似知道一樣。這樣奇怪的感覺讓她陷入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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