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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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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堯在驛站多逗留了一日,方才又繼續趕路。

馬車在路上顛簸大半個月,顛得人五臟六腑俱不好受,朝霧的傷寒也就拖了些時日。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熱氣熏臉的五月份。晌午車頂烤著太陽,悶得人一頭熱汗。

春景和秋若在掰手指數著日子,總問慕青幾個,還要多久才到。真到的那一日,夕陽照透車廂壁,她們早早兒掀了馬車窗簾子,伸頭往那南城門上瞧。

遠遠瞧見了巍峨的城門,而未到城門根下就有民舍街市,春景和秋若一邊探著腦袋在窗邊看,一邊連聲感嘆——京城果然繁盛熱鬧,是別的地兒都比不了的。

過了街市民舍,又有寬闊的城壕,岸邊皆植密密楊柳。這時節,楊柳葉密如煙,配著傍晚夕陽景,在水面上映出一番別樣的蒼翠風景。

等進了南城門,到了城內,更是滿眼朱樓畫閣,看得春景和秋若興奮不已,湊在窗邊嘀嘀咕咕一驚一乍,活生生的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村土丫頭。

朝霧對京城的一切景致都沒有興趣,她以前雖然也不常出門,但京城大小好玩的地方也不是全沒去過。偶爾跟著家裏長輩出門吃茶看戲,游園賞景,早從轎子馬車的窗縫裏看過這些。

以前看是新鮮好玩,如今呢,不僅不想看,在從窗子裏隱約瞧見到了南城門外的時候,心裏就生出了更多的排斥。每往城門近一步,她心裏的憋悶感就重一分。

她原以為自己這輩子要麽不回京城,要麽也得是跟著兒子風風光光地回來。可結果卻是,她現在以晉王侍妾這樣低賤的身份,回到了這個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她把雙手掖在大腿上越蜷越緊,直在手心裏掐出了痛感。

春景和秋若是扶著順哥兒站在窗下一起看的,順哥兒這會兒已經能扶東西自己站著,時而也能邁開步子踉踉蹌蹌地走兩步。他看得也十分歡喜,看到興奮處還會使勁蹬腿“啊啊”兩聲。

因為看得開心又入神,春景和秋若便一直沒註意朝霧,等想到她並回頭看她的時候,只見她臉色全白了,額頭上積著密密細汗。

春景看她臉色如此難看,以為她又病上了。之前那次傷感,就在路上拖了好些個時日才好透。忍不住有些擔心,她忙過來看朝霧,“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

朝霧搖搖頭,“我沒事,你們看你們的。”

看她這樣,春景哪還有心情玩兒,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才發現她手指冰涼。春景更有些緊張了起來,擡手摸摸她的頭,發現沒有發熱,才又松口氣,看著她問:“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朝霧勉強笑笑,“真沒什麽,你們帶著順哥兒玩便是。”

春景歪歪頭,好奇地看著她,“您不好奇京城長什麽樣兒麽?您以前是不是來過京城啊?”

朝霧臉上的笑意自然了些,搖頭道:“哪裏不都是一樣,街市鋪子宅子園子,差也差不到哪裏去,我沒什麽興致看,你們別管我,看你們的就行。”

春景偏擔心她,繼續和她說話,“雖然都是街市鋪子宅子,但確實也不一樣。比方說柳州的街市民舍,都婉約秀氣,看著精巧,但京城的就格外恢弘大氣,夫人不信您看看。”

朝霧看春景是真擔心她,為了不讓她多擔心,便轉頭往她打起的窗子裏看了出去。

原想著敷衍著看一眼便罷了,看多了怕心裏堵得慌,不看怕自己把排斥表現得太明顯,圓不過去。結果她轉過目光剛落到街邊,打眼便瞧見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就那麽一瞬,“樓驍”兩個人溢在了朝霧的嘴邊。她壓著沒有吐出來,而街邊那身影忽在人群中一閃,忽又瞧不見了。

朝霧下意識便急起來,忙伸手把窗簾打得更開些,探頭過去往外瞧。然再怎麽瞧,也沒再瞧見常在夢中出現的那個黑色身影。

春景沒見朝霧這個樣子過,她平時對什麽都淡淡的,不會過分有情緒。不知道她剛才瞧見了什麽,春景眸光好奇地隨她一起往外看,問她:“夫人瞧見了什麽?”

聽到春景的聲音,朝霧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態了。她慢慢把頭縮回來,落下窗簾,幹笑一下道:“沒什麽,好像看到個好玩的東西,再去看,又不見了。”

春景有點狐疑地打開窗簾往外看一會,慢聲慢語道:“好玩的東西是挺多的。”

朝霧故意岔開話題,“若是想玩,抽空出來玩便是了。不過京城肯定比柳州大不少,街巷也覆雜些,得找對這裏熟的人帶著。”

春景沒及出聲,秋若扶著順哥兒回頭道:“慕大人說了,會帶春景出來玩兒。”

朝霧瞧見春景臉上紅了紅,又見順哥兒蹬著小短腿奶聲奶氣地使勁“啊”了一聲,好像在表示自己也要去玩。她眉眼溫柔地笑了笑,把順哥兒抱到懷裏坐著。

抱著順哥兒的時候,朝霧斂下眼目,神思也斂住,腦子裏便不自覺又閃過了剛才她在街邊看到的畫面。那個人出現的畫面時間很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晃了神,還是真瞧見了。

由著這個畫面再想開去,想到當時樓驍離開柳州,去和她告別,留給她的最後兩個字是“等我”。她從沒敢等過,不是不相信樓驍對她的感情,只是怕極了再拖累他。

樓驍當時決定拋下她走的時候,她心裏雖然痛苦不舍,但也同時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知道,沒有她的跟隨拖後腿,樓驍不管去哪裏,不管做什麽,都會過得非常自在瀟灑。

他本就是仗劍走天涯的人,就該過無拘無束無牽無掛的日子。

朝霧不知道樓驍離開柳州後去了哪,是不是來了京城,也不知道剛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但她知道,她默默在心裏說的那句“別了”,才最可能是他們真正的結局。

如果李知堯沒有時隔一年後再去柳州,如果李知堯徹底忘了她,她就一直守著柳州的那間鋪子和順哥兒過下去,那她即便不是在等樓驍,也可以算是在等。

那樣的話,或許有一天樓驍真會回去找她,或許他們也真有可能再續前緣。

而如今,她被李知堯帶來了京城,連那一點微末的可能也沒有了。

抱著順哥兒出了一會神,被懷裏的順哥兒掙紮著要往窗邊站而拉回神思,朝霧掐著順哥兒的腰,把他抱起在窗邊站著,讓他繼續看外面新鮮不已的世界。

看順哥兒這麽歡喜興奮,嘴角慢慢浮起輕暖的笑意,心情也便一並跟著明朗了些。

***

馬車碾壓過小半個京城的石板路,到達城西晉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

夜色中瞧不清王府大門的具體模樣,春景和秋若從馬車窗裏探出目光去看,只在門楣挑出的燈籠光線裏,瞧見門前坐著兩個大石獅子。

朱漆大門紅柱子,琉璃瓦沿兒是深深的綠色。

進了大門是一面漢白玉屏風,馬車便在屏風邊上停了下來。

等春景扶著朝霧下馬車,再回身把秋若懷裏的順哥兒接下來,李知堯慕青他們已經不見人影了。到了這樣的地方,她們都不說話,小心翼翼跟在朝霧身後。

二門上原早候了來接朝霧的人,打頭上來的是個年齡瞧著稍大的,叫身後幾個小丫頭幫著拿行禮,自己則引著朝霧往王府內院去,與她說話:“夫人,我叫盈香,以後就在您房裏伺候了,若是有什麽需要的,都跟我說。”

春景和秋若跟在後頭,仔細聽著話不言聲,順哥兒早趴在春景肩上睡著了。

朝霧對這晉王府尚且不熟,對突然出現的這些人更是不熟,自然也沒什麽多餘的話說,只平常開口道:“麻煩您了。”

跟著盈香入了二門,繞開府上正殿,過了穿堂走完長長的甬道,到了一間院子外。就著門楣上燈籠的光,能看到牌匾上寫著“錦棠閣”三個字。

進了院門便可得見,院子裏植了一株海棠,此時正是花開的時節,映得滿院子的嫣紅。枝稍嫣紅的海棠樹下擺著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墩子,別的便沒什麽了。

想是常年沒人住,總覺得有些許冷清,幹凈倒是幹凈。

盈香引著朝霧沿回廊走到正房前,推開門對她說:“夫人以後就住這個院子裏頭,都打掃過了,窗紗是新糊的,被褥簾子帳子鋪地氈子,並那些茶壺杯子枕頭香爐,一應都是新的。”

朝霧瞧過了點頭,還是客氣的一句:“麻煩您了。”

說完了話後面幾個小丫頭拿著行李進來,正打算幫朝霧都歸置起來,被朝霧出聲拒絕了。

朝霧不想叫她們做這些,原都是她貼身的一些東西,春景和秋若收拾就夠了,因道:“這麽晚了,就先別勞煩收拾了,放著明兒再說吧。”

幾個小丫頭看了盈香的眼色,見她點了頭,便放下行李沒再收拾。

趕了那麽久的路,乏累是免不了的,朝霧不想再多有折騰,只把那幾個小丫頭叫到面前,一人給了兩顆金豆子。給盈香的,則是一根款式別致的金簪子。

東西一給,幾個人的臉色都不自覺好看了起來,彼此互交了個眼色。

原來她們都還私下裏說呢,不知晉王帶回來的女人什麽樣子。聽說出身不是很好,私想著不知是個多上不得臺面的小婦人。然短短這會兒瞧下來,她們倒是猜錯了。

晉王帶回來這人,不僅生得漂亮,穿著得體,身上的氣質也是極好。雖看著年紀不大,談吐卻很是沈穩從容。便是進了王府也不顯局促,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小家子氣。

要是不提前知道她的來歷,她們必然就當是哪個高門大戶家的千金小姐了。

因為得了東西心情好,幾個小丫頭樂意地幫著打了水來讓朝霧幾個洗漱,服侍的事留給春景和秋若,之後便跟盈香一起出了正房來。

春景和秋若留在正房裏住暖閣,盈香自己一個人住西耳房裏,剩下的幾個小丫頭都去東耳房。

她們到耳房裏關上門,掏出金豆子就比誰的大。比完了各到鋪子上躺下,小聲嘀咕議論的,自然還是正房裏那位新來的人。

說是正兒八經主子那算不上,地位不過比她們略高些。不過就這略高的一點兒,也足夠她們羨慕的。誰叫這晉王府,自打晉王封王入府以來,就沒有正經女主子呢。

沒有正經女主子也就算了,其他庶妃也是一個沒有,便是地位再不高,那也是獨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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