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的航程, 關於李辰東的話題，該聊的和天機也聊得差不多了。在嚴幼林以為自己要變成一顆蘑菇之前, 終於有了好消息。

“已經接近我們的目的了。”天機的聲音裏也有壓不住的歡喜，“加快速度的話, 再有二十個小時——”

“那就加快吧！”嚴幼林一點也不猶豫地下命令。她早就想離開這狹小的艙室，也一點不想聞到循環空氣的味道，也不想再喝二次凈化的循環水, 更不想吃合成食品。

天機是不理解她的苦惱, 道，“不行了，能量見底了，得留著降落的時候用。現在靠慣性靠近中——”

“不是制作了能源板收集能量嗎？”

“那個速度太慢了, 而且需要轉化, 效率又低——”天機嘰嘰呱呱一通話，沒有起伏，但在她聽起來, 是不折不扣的抱怨。

“好了好了，知道了。”這種即將得到又不得不忍耐的感覺, 有點討厭。

這裏已經是銀河系的邊緣，受時間和空間的約束力量越來越小。

在深黑色的天幕裏，一個小小的九行星星系出現在眼前。第三顆行星，仿佛一個蔚藍色的精靈，跳入了嚴幼林的眼中。她驚奇地張大了雙眼，道, “真是神奇，居然和我們來的所在沒什麽差異。”

“同樣的恒星，相似率達到百分之九十的行星排布，同屬第三顆行星。”天機眨眼，“行星上的氧氣含量，水含量以及大陸架結構，都和我們所在的地球相似。這裏，非常適宜人類的生存和繁衍。”

“太神奇了，這個宇宙太神奇了。”她不敢相信，“你在一個沙灘上，能撿到兩顆相似度百分之九十的沙子嗎？”

“那些沙子的相似度，確實是超過百分之九十的。”

“哈哈，你真是和我較勁。你懂我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遭遇了那麽多的壞事以後，終於有一件好事了。”嚴幼林樂得圍著座椅繞圈圈，半晌後還覺得不能平覆心境，直接沖到了實驗室裏。

孵化器裏的人造子宮內，一個幾乎足月的胎兒安詳地躺著，不時間伸伸腿打打拳。淺黑色的胎毛貼在他的頭頂，眼睛微微閉合，已經能夠看到挺翹的睫毛。

她隔著柔軟的胎腹摸摸他，道，“辰東，我們馬上就要到家了。天機說，這個行星的環境和地球相差無幾，非常適宜人類生存。你現在這麽小，身體又脆弱，在這裏的話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

“雖然在這裏每天都過得很難熬，好像很漫長的樣子，但又覺得能一直和你這樣呆下去也不錯呀。”嚴幼林感受著小小的心跳，“等我將你的數據上傳了以後，你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變成這個樣子，會不會嚇一跳？哈哈，我真是期待你到時候的表情，讓天機錄下來，到時候我們一起看吧。”

小家夥好像聽懂了她講的話，懶洋洋地翻了一個聲。

為了進行所謂的胎教，培養兩人的親熱感，她又絮絮叨叨將從天機那裏聽來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講了，然後道，“辰東，想不到你是一個那麽有意思的人。”

說完，有些意猶未盡。

她打開孵化器的數據庫，確認瓜熟蒂落的時間。

在關於人類數據和意識上傳這個事情上，她和天機有點分歧。

她認為，在胎兒出生的第一時間便進行數據上傳，這樣可以確保李辰東的意識盡量少的流失，最終得到更完整的他；可天機的意見是剛出生的嬰兒太脆弱了，龐大的數據流會對他的大腦產生傷害，最好是等落地後，完全適應了當地環境，再進行上傳也不遲。

兩人關於這一點，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嚴幼林從來沒看見過一個系統會有這樣激烈的情緒反應。那家夥的流體在空中胡亂的揮舞著，雙色的瞳孔不斷擴張，臉因為扭曲而呈現波浪的形狀。看見他那個樣子，她突然就笑了，道，“好了，好了，你也別著急。我聽你的就是了，反正都等了那麽久，也不在乎多幾個月。”

天機偷偷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內心有些惶恐，但是隱約又有些安定。

白帝是用李辰東的數據為模板建立的，天然對李辰東就有好感，一直以來也很排斥它和他過分親熱。這大概是一種很奇怪的自我意識，雖然，李辰東真正的意識和他有一定的差距，但是——

天機越想越混亂，一時間害怕白帝將嚴幼林輸入的數據破壞掉；一時間又怕兩個強大的數據共存在一個身體裏，會對嬰兒的腦子產生不可逆的破壞。數據運算量太大，他短暫地死機了幾秒鐘，還是白帝實在看不過眼，從孵化器裏出來，將他的流體冷卻。

天機畏懼地看著白帝，即使是這樣嬌小狀態的流體，也擁有比它高的權限和能力，隨時重啟他不是問題。

“好好開船。”他說了一句後，又回了實驗室。

天機悄悄溜到實驗室邊緣，看見嚴幼林趴在工作臺上，睡得正香。白帝飄在她的頭頂，默默地看著她的睡顏，似乎在她臉上蹭了一下後，回了孵化器。

嚴幼林被驚醒，擡手揉了肉臉，迷糊中看見門縫裏的天機，道，“天機，剛才是你叫我？”

天機搖頭，緩緩道，“我只是來看看你，沒什麽事情，你繼續睡吧。”

她伸一個懶腰，“這樣睡不舒服，我回房間去了。”

天機看著她走開，那人造的子宮裏，小小的胎兒張開了眼睛，露出一點點的金黃。

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船在行星的大氣層外飄蕩著，跟隨它的軌道，慢慢悠悠，仿佛非常愜意。

“漂亮嗎？”

“像一顆明珠一樣。”嚴幼林雙手撐在工作臺上，“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這麽樣純凈的海洋了——”

天機知道，自從她誕生以後，地球的自然環境一日不如一日。特別是為了維持她的身體活性，每隔一定的時間必須要輸入大量的能源，而獲取能源的手段無非那幾種方式，最終導致的結果都不太好。

“給它起個名字吧。”天機道。

“名字嗎？”嚴幼林想了很久，看著下方飄飄悠悠的白色雲氣，以及廣袤而雄壯的大地，道，“地球吧！”

“什麽？”天機不明白，那該是一個痛苦的過去，她以為她會將之拋棄。

嚴幼林轉頭，臉上帶著微笑，“地球啊。一個球形的大地，無論我怎麽稱呼它，最後蒙昧的人類對自然的認識，都會認為，它就是一個球形的大地。”

自有人類以來，水草豐美之地均是繁衍之地。

地球最大的一塊陸地的東方，一條大河橫貫東西，水流蜿蜒曲折了上千裏。大河沿線有高原、高山、峽谷、峻嶺、以及在入海口處的巨大平原。

小小的船迎著太陽的方向，從西方的雪山之巔暢游俯沖向東邊的大海，一路上風光絕美，最後到了水澤之地。

這個星球，完全呈現原始風貌，生物鏈也極其簡單，完全就是一個植物的天堂。

“我們在這裏建立基地吧！”嚴幼林的手指落在一個巨大的湖邊，叢生的蘆葦，水面碧波蕩漾，雪白的飛鳥在草間徜徉著。她道，“建在水邊，要有非常好的湖景，能曬到太陽，還不能有飛蟲。”

天機覺得這個事情怪麻煩的，主要是濕氣過重，會影響建築的壽命。

“沒關系的，我還有一些備用的能源，到時候給你用吧！”嚴幼林不在意道。

“我不能使用你的備用。”天機拒絕了。

“有什麽關系呢？”她道，“我已經不需要永生了，把它們用來建設咱們的基地也不錯，這裏太原始了，生活一點也不方便呢。”

“你——”

嚴幼林眉眼舒展，並不覺得這是一個負擔，“別楞著啊，快點去忙吧，不然辰東該出世了。”

天機的動作很快，先降下幾個機器人進行勘驗工作 ，驅逐水草中的各種小動物，建立隔離帶後清除水草雜物找平。基礎的工作做好之後，又降下一些主要構建進行基礎支撐，完成這一部分工作後，機器人開始就地尋找建材進行主體搭建。

基地建設很簡單，一棟臨水的三層建築。半吊腳樓的形式，一半在水中，一般趴在岸上，第一層主要是用於防潮和放置雜物，第二層生活起居，第三層工作，屋面是船的起降臺。

嚴幼林其他事情不管，只小心地將李辰東封凍的身體和孵化器小心搬運下來，安放在自己的臥室內了。因為走得很著急，帶的物資不多，特別缺乏嬰兒使用的衣物和日用品，她只得自己動手，拆了一些日常的衣服給他改成了嬰兒服。

這裏的日子非常靜謐愜意，每天看著日升日落，聽著鳥鳴獸吼，偶爾會有一些低智能的好奇原生動物偷偷的圍觀。她一邊借著燈光做針線活兒，一邊看那些單純的夜行生物，心裏忍不住就喜悅——只有當生命在最初的時候，才能毫不戒備地去愛他們。

天機看她在幸福的樣子，道，“嚴幼林，孵化器在報警了。”

她猛然驚住，跳起來，丟開手中的小衣服。

“李辰東要出來了。”

她忙忙地將頭發捋到耳後，“是啊！”

它看她發呆的樣子，“你不去看看？”

“對！”她跑走，立刻又跑回來，道，“我馬上去準備衣服和日用品，你去準備熱水和剪刀——”

天機低聲，“她現在怎麽有點傻，孵化器會自己都準備好的。”

片刻後，一串嬰兒的啼哭傳來，肆無忌憚地昭告著他來到了人間。哭聲飛躍水面，抵達大湖的對岸，茫茫的水草叢生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雙細黑泛著幽光的眼睛從草叢裏露出來。眼睛的主人驚奇地看著水那邊亮如白晝的燈光，仿佛發現了神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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