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上, 幾條痕跡新鮮的縱橫溝壑，四處飛撒的亂石, 以及倒塌了一半的獨門小院子。無數淩亂的腳印之外，沒有發現任何人在的蹤跡。

李辰東說服了九先生同行,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南郊，但是依然失去了嚴道青等人的蹤跡。他們的速度太快，早就跑出了地圖能夠探測到的距離之外。

九先生站在一條泥溝的邊緣, 躬身撿起一塊泥土看了看, 道，“這確實是嚴道青的斬塵劍。”

“九先生，怎麽辦？”李辰東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高朗是聯盟的重要成員, 他被抓走了, 我們不能什麽都不做。”

“你這個小夥子，硬要把事情往我身上扯？”九先生搖頭。

“你和嚴家在合作，不是嗎？”嚴幼林看著楊楓和九先生, “你們給了他們三個系統。”

“李辰東和嚴家也有合作呀——”楊楓道，“先生只是在聯盟裏掛了一個長老的頭銜而已, 沒什麽實質的好處，不可能去插手別人家親爹管教兒子的事情。”

李辰東看看九先生，他確實有不想插手的意思在，過來看現場也就是面子情，他道，“先生, 可否向你請教，你和嚴家合作的目的？”

“這個沒什麽不可以說的，阿楓，你告訴他們。”九先生很大度。

楊楓道，“李辰東，你和嚴家合作的目的呢？”

“為需要土地、資金運作聯盟，為了保障攜帶者進出副本完成任務的安全性，研發各種武器裝備，做後勤的準備工作，以及從副本裏得到的那些異品也需要開發——”李辰東看著她，“現在土地的事情解決了，錢也到位了一部分，接下來就是建造和監督的過程，我會邀請有意的攜帶者參加。”

“我們就簡單多了——”楊楓雙手揣在衣兜裏，任風撩她的黑發，“嚴家有承諾，會將一部分關於白帝子的研究資料交給我們。”

“白帝子？”李辰東有些詫異，“我以為先生這麽多年，已經放棄了追查，畢竟這只是傳說裏的東西。”

嚴幼林瞥一眼李辰東，再看看九先生，九先生雙目溫潤，對上她的時候滿滿的笑意。

“白帝子可不是傳說，是真實存在的。”楊楓不太滿意李辰東的態度，“畢竟嚴家的人皇血脈都保存下來了，與之相對的妖皇血脈當然也在。”

“先生需要白帝子的血脈資料，有什麽用嗎？”李辰東繼續追問。

九先生扯一下嘴角，道，“畢竟是一個對人類很有威脅的存在，多了解一些，萬一有什麽萬一，不至於手忙腳亂。”

嚴幼林不相信他給出的這個理由，如果只是為了準備而已，他不可能親身上陣和邱慧如生下邱治山。這個老家夥，道貌岸然，還不是在說謊。

“這個——”嚴幼林清了清嗓子道，“怎麽又是人皇妖皇的，是什麽？”

“回去再給你解釋。”李辰東安撫。

“辰東，我認為你沒必要著急。”九先生道，“嚴老兒脾氣雖然暴躁，但不是不講理的人，高朗畢竟是他的兒子，不會真對他怎麽樣。等等也就回來了——”

嚴幼林看著李辰東，用眼睛暗示他，不是要用嚴家還在副本裏的三人威脅嗎？怎麽沒動靜？

李辰東仿佛沒看見她的暗示一般，“是我太著急了，多謝先生陪我鬧這一場。既然先生說了沒事，那我就安心了。幼林，咱們先回去，等兩天再說。”

“你帶我走做什麽？”嚴幼林不解地坐上車，看李辰東火急火燎走了，“我還有好多問題沒有問。”

“問什麽？”李辰東冷笑一聲，“這倆老頭一夥的，問了也白問。我這邊，只有靠自己了——”

“什麽意思？”嚴幼林有點不滿了，“那就不帶高朗回來了？”

“怎麽帶？”李辰東雙目看著前方的路，“嚴家那邊把高朗抓走，只要控制了他就等於是控制了你，我要是沒有任何應對的措施，整個聯盟馬上就一盤散沙；我要應對，那就是必須馬上想辦法將你和高朗之間的綁定解除掉；而九先生那邊，他怎麽都撿便宜，現在的態度也擺明了不會插手。你說，我現在該怎麽做？”

“我要是你的話，就召集聯盟的成員一起去嚴家討伐。”嚴幼林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一次不立威了，你這個聯盟的盟主沒威信的。”

“李家統共算起來也才一二百年的歷史，除了我有系統外全部都是普通人；嚴家傳承數千年，家族的子弟數萬人，其中已經擁有劍氣的也不下千人，怎麽打？”李辰東緊緊捏著方向盤，“除非——”

“什麽？”

李辰東側頭看著她，“除非白帝子能站在我們這邊。”

嚴幼林不說話了，心裏有自己的盤算，估摸著這男人心裏也有點數，“人皇和妖皇是什麽玩意兒？白帝子又是什麽？”

“具體的也不是很清楚，盡量用我能理解的話告訴你。”李辰東將車開回農產品公司的方向，“人皇應該是從遠古時候就流傳下來的某種信仰，以家族聚居的方式傳承，而且是族內通婚。一是為了保證其私密性，二是為了力量不流失。在我看來，這些人應該是在某個時候發生了基因突變，進化方向有點類似特異功能什麽的。通俗話說，他們就是超人了。雖然有力量，但除了自保，這些人從來不參與俗世的爭鬥，大多數年代都是獨立封閉的存在，只有當他們的頭領感覺到有某種存在威脅到他們的時候，才會出來行走。”

“人皇這東西，既不從政，又不從商，族內管理死板迂腐，如果不是到了近代社會因為霸占的土地和資源，早就沒人信這玩意了。”李辰東搖頭，“這是一群死守著血脈和力量不肯有任何改變的人，只要不招惹就沒什麽威脅性。”

“那妖皇呢？”

“這玩意就更縹緲了。”李辰東嘆一口氣，“如果不是看到你給我看的那些東西，我根本就不相信它會存在。”

“為何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嚴幼林瞪眼，“你怎麽搞得我像個白癡一樣？”

他笑，“我怎麽敢告訴你？在我自己都不確定的時候？”

“確切來說，妖皇沒人見過，但妖皇的幼生期，也就是白帝子，大家都還是比較認可的。”李辰東道，“當然，這個來歷也是從稗官野史裏來。大概是說在上古時候，人神妖雜居，妖王統領妖域，但人族大盛的時候發生了幾次人妖大戰，妖族退走，但是將白帝子遺留在了人間。”

“人間的妖氣不足，白帝子一直沒有辦法長大，為了等待族人來接他，一直在人間輾轉。”他搖頭，“但是因為它太小了，隱藏的功夫不到家，在歷史上大概被人皇所在的嚴家和其它勢力抓到過不下十次。”

“十次？”嚴幼林有點傻眼，“既然都被抓住十次了，為什麽還一直在？”

“好像是說，它為了躲避，將自己的身體分成了很多份，藏在不同的地方。不同部分的能力不一，每到了一定的年限，就會因為力量的流失無法隱藏而現身。所以那些在歷史上若隱若現的白帝子，其實都不過是真正的白帝子身體的一部分而已。”

嚴幼林好想要罵人，面色難堪道，“他們抓白帝子，為的是什麽？”

“傳說是為了徹底殺死它，讓妖族再也無法查探人間的信號而找不過來；不然的話，妖族來勢洶洶，一定會血洗人間。但是，我也聽過一個很可怕的說法，據說只要吞食活著的白帝子的血肉，就能夠解開隱藏在人類基因裏的秘密，徹底跳出生死輪回——”

“我很難相信人類裏的精英會相信這一的傳說。”嚴幼林回想起林海平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要求她只將自己的母親看待成誕生自己的育兒器，她的眼裏蒙上了陰霾。

“當然會相信了，因為他們真的抓到了十次。”李辰東搖頭，“嚴家保存了白帝子的一部分手骨和腿骨，九先生那裏的應該是一塊頭蓋骨，別人那裏也有些零碎的骨殖。據說，這十個白帝子在被抓到的最後關頭均選擇了自爆，血肉全無，留下了一些骨殖，這些骨頭裏隱藏著巨大的能量。九先生和嚴家這麽強，就是從中發現了力量的秘密。所以，每一次白龍現世，其實就是白帝子的一次轉世，也是一輪新的搶奪。”

“我可不敢和你說這事，本來你身為坐標就足夠麻煩了。聯盟想要保住你這個坐標都得挖空心思，再來一個白帝子的身份，簡直就成為華國所有能人的眾矢之的。”李辰東道，“我看你根本就不太明白這事兒的重要性，顯然是不知道白帝子的，我也就裝傻。現在沒法，裝不下去了。”

“怎麽辦？”嚴幼林抓著頭發，“邱慧如知道我是——”

“怪了，她怎麽不告訴九先生？”

“林海平讓她不要說。”

李辰東深深嘆一口氣，“幼林，現在這樣的情況，你說咋整？咱們倆要一個不小心，屍骨無存。”

“我要去戎州看看。”嚴幼林勾看著前方的路，自從她擁有系統以來，擺在面前的，條條都是絕路。

她瞇眼，轉頭看他，“李辰東，你要不要試試吃點我的血肉？傳說裏的唐僧肉，吃了就能長生不老——”

“算了吧，就這麽活吃，我心裏有障礙。”話是這麽說，可當他看見嚴幼林一張一合的艷紅色的嘴唇的時候，身體裏湧起的深深饑渴感卻無法隱藏。這令他非常焦躁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還是說，當日白川對他的身體做了什麽，但他卻一無所知嗎？

“我和你一起去戎州。”李辰東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自己的遐思，“正巧可以試試九先生到底怎麽看待聯盟的事情，我決定讓他暫時負責聯盟的雜事。”

嚴幼林勾起嘴唇，勉強笑了笑，這個世道太過艱難了，她總得將一切攔在路上的荊棘斬開才能前行。

戎州位於京州的西北方，因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此地幹旱少雨，少林木多黃土，盛產好吃的面粉和香甜的瓜果。又因地下各種煤鐵金屬資源豐富，所以即使環境不如京州優美，但經濟條件並不輸什麽，甚至在國家工業上的地位更顯赫。

嚴幼林從上飛機開始就開著坐標的地圖查看，幸而這地圖並不局限於京州，而是以她為中心一直在位移，所以她在路上也遭遇了幾個攜帶者。飛機降落在戎州國際機場後，她馬上得到了整個戎州的全部地圖，和京州類似，戎州城也有數十個光點，可惜裏面沒有一個嚴家人。

“嚴家的老宅子不在城裏，在距離城三十公裏外的一個嚴家鎮上。”李辰東拉著嚴幼林招了出租車，“咱們直接去嚴家鎮。九先生幫忙寫了一張拜帖，這次應該是能順利見到的。”

她馬上調整地圖，隨著出租車開出機場後，逐漸開始得到嚴家鎮的地圖，調整比例後展開給李辰東看。

整個嚴家鎮的地圖非常不清晰，一塊塊仿佛被狗吭掉的空白位置。

“這些地方，應該就是那些覺醒了劍氣的人所在，也是他們所謂的劍院。”李辰東羨慕道，“沒想到，他們的劍氣居然有屏蔽的功能。”

嚴幼林試探道，“李辰東，你說，這些人，和鮫人有沒有什麽關系？”

李辰東苦笑一聲，“雖說荒唐一點，我是有過類似的聯想。”

“怎麽說？”她解下背著一個巨大的旅行背包，抱在懷中，裏面除了一些換洗的衣物外，就是皮甲和骨劍。在機場過安檢的時候有些麻煩，還是李辰東找關系走特別通道才解決。

他指指自己胸口，口中無聲地做出破軍的口型，意思是破軍在，他不太想說。

下了機場高速後，兩邊開始出現一些綠植和古色古香的建築，越接近嚴家鎮越有古風。那些老建築，看得出來並不是新修的，絲毫不帶著剛從工廠裏出貨的銳氣，反而是被時光打磨掉了棱角，將煙火融入那些青磚灰瓦裏。每一個檐角，每一根廊柱都帶著歷史穩固的味道，仿佛萬世不便的盤古。

司機大哥很健談，一路開啟了喇叭模式，開始介紹，“嚴家是咱們這一塊兒的老姓了。隨便哪一家，隔著一個人，就能和嚴家攀上親戚關系。嚴家可真是大家族啊，別說有錢了，就嚴家鎮上那十八莊的老宅子，據說年頭最久的能往上數一千年。這幾年紅木啊，黃花梨炒得厲害，價比黃金。去年人嚴家家祭的時候，開了一間祠堂，裏面全部都是黃花，整根人抱粗細的，當柱子使——”

“這麽有錢，怎麽不搬到首府去呢？”嚴幼林問。

“這是人家的祖墳地，有龍脈的，興家發達。”司機噴得口水四濺，“有祖訓，不能隨便搬家。我老婆娘家的嫂子，是從鎮上搬出來的嚴家分家的女兒，嗨，別說了，人家那氣度，一張嘴就和咱們不一樣。”

“嚴家還有嫁出來的女兒？”嚴幼林不解了，“聽說嚴家的女兒都不外嫁的呢。”

“她呀，姓嚴，但是不是嚴家生的。嫂子她媽帶著她嫁進去的，後改了姓嚴，嚴家也把她當自家人養著呢。好吃好喝，給上大學，嫁出來的時候給了錢和首飾，真是很不錯的人家。”

李辰東靠在車窗上，“嚴家的女兒不外嫁，怎麽處理？養成老姑娘？”

“也不是——”司機來勁兒了，“嚴家雖然統一姓嚴，但是好像分了十八房，一房一個大莊子，其中有十七房是外來沒血緣的。他們這十八房之間互相通婚，但是不知道為啥都姓了嚴。”

“真正有錢啊，咱們這一塊兒的礦山，都有他們的份兒。他們家的人，就是厲害，腦子活，讀書能讀，做生意能做——”

“他們家這麽好，有給你們當地做什麽貢獻嗎？”嚴幼林循循善誘，“修個路，鋪個橋什麽的。”

“當然有了。從嚴家鎮到戎州城之間的路，六車道泊油大馬路，就是他們修的。還有給小學的學生補貼早午餐，資助考上名牌大學的窮學生。名聲好得不得了——”

“我怎麽有朋友說他們家不太好，被逼得離鄉背井的。這年頭，有錢人總是要做點壞事的嘛！”

司機大哥生氣了，道，“你別這麽說，再說我不掙你們錢了。”

李辰東沖嚴幼林眨眼，嚴幼林閉嘴不說了，他道，“大哥，她就是比較八卦，你別往心裏去。”

車開了約莫四十分鐘，進入了一個古色古香的鎮，車停，司機臭著臉收了錢，一溜煙兒跑了。

“咱們差點就被趕下車了。”李辰東將大包甩在背上。

“一個嚴家的迷弟——”

嚴幼林左右看，街道是鋪得很好的石板路，路兩側是一個個大小一致的門面房，或者賣各種特產，或者經營特色小吃。可見，這個嚴家鎮幾乎被當成旅游地來經營，來往的除了本地人外，更多的是口音和衣著各異的外地人。

兩人穿越人流，按照地圖上被遮擋得最大的院子方向走去。商業街走到盡頭是一個石橋，橋下一道清澈的小溪流，溪流兩邊各種綠樹和封閉的大院子，屋檐重重疊疊，明顯是不對外開放的私人房產。過了石橋後，果然人少了許多，街兩邊都是三四米高的大圍墻，圍墻上還有鐵絲網，繼續往裏面走後，除了偶爾有追跑著玩的小朋友外，幾乎看不見人也聽不到人聲。

走過一片院子，眼前豁然開朗，居然是一個完全用石板鋪就的小廣場，廣場的那頭是一個大宅子。大紅宅門前立著一塊石碑，碑上龍飛鳳舞，仿佛是字又仿佛刻畫的某種動物。

“就是這裏了。”李辰東嘆一口氣，“咱們家和嚴家比起來，還是太沒有底蘊了。”

“聽見公子哥講這樣的話，心裏真是不舒服。”嚴幼林翻一個白眼，“你家那叫沒底蘊，我家算什麽？別感嘆了，快去敲門吧。”

李辰東走到那大門前，門緊閉著，看了一圈沒找見門鈴。

嚴幼林有些遲疑，“這樣幾人高的大門，一般是不給開的吧？平時，應該是走側門嗎？要不要，繞著圍墻轉一圈？”

他左右張望，瞧見圍墻盡頭的街角上有兩間平房，從平房的視角能將整個小廣場的嚴宅的正門囊括完全，正是門房的好所在。他從包裏摸出拜帖，走過去，果然在平房裏看見一個打著瞌睡的中年男人。

敲敲窗戶玻璃，他將拜帖遞了過去。

裏面的人接了帖子，半晌沒音兒。

“今天可能見不到了。”嚴幼林靠在李辰東身邊，看著眼前巍峨的大宅子，以及大宅後面的山影和上面的高天闊雲。

“不一定，九先生還是很——”

李辰東的話沒說完，窗戶裏丟出拜帖，一句硬邦邦的話出來，“今兒家裏沒人。”

李辰東有點尷尬，接了拜帖，好聲好氣道，“我們是九先生介紹來拜見嚴老先生的。”

“拜帖上都寫著呢，我見著了。”裏面的聲音更硬了，“你以為拿一張誰的帖子來都能見著老先生？那老先生還過不過日子了？走吧，今兒沒人。”

“明天呢？”嚴幼林有點和他杠上了。

“明兒也沒人。”

“那後天呢？”

“後天，大後天，都沒人。”

嚴幼林咬著唇，道，“沒想到啊，嚴家居然是這樣一個嚴家。遠道來的客人，好好生生拿著帖子規規矩矩來拜見，人沒見上就不說了，居然連水都喝不著一口。”

李辰東看她貌似要發火的樣子，忙撿了請帖，拉著她離開。

“怎麽了？”嚴幼林不解，“我現在可著急了，要是高朗被嚴家的人控制了，我可就真徹底沒自主了，你的聯盟也要泡湯。”

“咱們想別的辦法，吵也沒用。”他從懷裏摸出剩下的幾個蠅眼，“試試看用它能不能發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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