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揪起小孩的耳朵問清楚, 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沈文華嚴肅地對管家和高升說道：“老六你比我小不了幾歲, 我知道你沒帶過小孩，所以這次不怪你, 但別再有下一次。你們兩個都給我長點記性, 小孩慣不得。”

管家和高升點頭稱是, 蘇離則是一萬個不樂意，他擡起濕漉漉的眼睛眼巴巴地瞅著沈文華, 但沈文華到底是個狠心慣的, 他擡手遮住那雙足以將人萌化的小圓眼, 讓管家帶他去睡覺。

蘇離感覺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光明。

蘇離：他居然拒絕我？我這麽可愛他居然忍心拒絕我？難怪是條單身狗，科科。

系統：說得好像你不是單身狗一樣。

蘇離：我當然不是了，我還是個孩子啊！你怎麽能用“單身狗”三個字來傷害一個單純可愛的寶寶？你再也不是我的好爸爸了。

系統不想和他說話，並嘔了一地。

沒有小說看的日子讓蘇離變成了一條真正的鹹魚, 沙發，床，草地，地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他能癱就癱, 完全提不起玩耍的興致。

蘇離忍不住跟系統商量道：爸爸你幫我把智腦上的網絡權限給開了唄？

系統毫不猶豫地拒絕：我們智網明確規定未滿十八歲不能上網, 你不是寶寶來著？

蘇離嚶嚶嚶：你再也不是我的好爸爸了。

系統一臉冷漠：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蘇離拎起系統的衣領，掄起拳頭就讓它再說一遍, 系統秒慫，但依舊堅決表示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絕不給他開網。

系統這個老屁眼子靠不住以後, 蘇離也沒有強求，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對他不懷好意的管家身上。

蘇離完全逮住了對方的軟肋，三番五次吵著不看平板就要玩刀刀和槍槍，管家不想讓他接觸這些東西，又拗不過他，還不敢打他，只好向邪惡勢力低頭，趁著沈文華不在偷偷給他玩平板。

看吧，看吧，最好把一雙眼睛看瞎才好。

管家惡狠狠地想道。

然後，蘇離的眼睛還真的出了點問題。

這天家庭醫生來例行檢查。

醫生有點不知怎麽開口地猶豫了一會兒，才躊躇著躬身把手裏的檢查報告遞給輪椅上的沈文華，“少爺的身體沒多大問題，各項身體指標也很正常，只是視力……這麽小的年紀就患上了近視，對他以後的眼睛不太好。”

修長的手指輕點著紙張，沈文華的臉上不見慍色，反倒是扶了扶自己的金邊眼鏡，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可以啊沈少，你在我這幾個月什麽都沒學到，倒是把老父親的近視眼給遺傳了去。”

聽得那句“沈少”，蘇離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與此同時發抖的還有管家，沈郁從來不看電視，對小人書也沒什麽興趣，平常不是在葛優癱就是玩積木，這近視眼怎麽來的，沈文華這麽聰明絕頂，怕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一想到自己是幫兇，管家腦袋頂上的冷汗就流了下來。

醫生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以他多年對沈爺的了解，知道此人最是喜怒無常，從小舔刀口長大的他只手遮天，跋扈慣了，曾因為屬下看了一眼心愛的絕版□□便生生剜去了那人的雙眼，也曾因為被送上來的絕代佳人一句沖撞就把人打得半死，“憐香惜玉”四個字在他這裏似乎完全不受用……

那時的沈文華就像一個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直到失去雙腿以後心性才收斂了很多，但也更加詭譎難測。他把小少爺看得這樣重，幾乎每個月都要叫醫生來檢查，現在知道他這麽小的年紀就得了近視眼，怕是要發很大一通脾氣了。

醫生悄悄掀高眼皮一看，那看似含著笑意的鳳眸裏果然藏著陰桀暴戾，於是趕緊給自己找了個由頭，逃一樣的撤離房間。

只是例行檢查的醫生尚且如此害怕，更別提處於暴風圈的蘇離和管家了。

“沈郁，來書房找我。老六自己下去領罰。有些記性自己長不了，就別怪我心狠。”沈文華淡淡地說道，仿佛在問“今晚吃啥”一樣的平淡語氣，卻把二人嚇得肝膽俱裂。

他說完高升便推動輪椅，把他送出房間。

沈文華口中的“領罰”自然不是小小的懲戒，管家聽到“領罰”兩個字，眼神怨毒得像一條毒蛇，人就是這樣，從小被欺壓慣了，心裏養出了奴性便覺得主人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對的，做錯了事就該受罰。但是如果有一天這人發現所謂的“主人”的命脈其實掌握在自己手裏，這種心態很容易讓人失了敬畏，從而使毒氣漸漸蔓延進心田……

隱藏在衣袖下的右手用力握緊，管家冷哼一聲，看也不看蘇離一眼就自己出去了。

蘇離也猶豫了很久，然後才往書房慢慢挪過去。

蘇離嘆道：我錯了，爸爸以後我再也不打你了。

系統：？？？？

蘇離捂臉：天道好輪回。

系統冷笑：這個時候知道錯了？平常揍你爸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高的覺悟？去吧，都是你爸，他一定不會憐惜你這朵嬌花的。

蘇離：嚶嚶嚶。

蘇離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敲了敲書房門，在得到應允之後，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一口氣才推開門。然而門後的情況卻不似他想的那樣，坐在書桌前的沈文華手裏既沒有拿藤條，也沒有拿戒尺之類的東西，而是拿著一個他極為熟悉的……平板。

“你不是喜歡玩平板嗎？行，爸爸讓你玩個夠。”沈文華把平板往書桌上一扔。

蘇離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他一向自詡聰敏警覺，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能聽出沈文華語氣裏濃厚的flag氣息，但包括上輩子在內十幾年他都沒有好好磕過小說，這樣的誘惑無疑是讓人喪失理智的，小胖手不怕死地伸向平板，同時還不忘怯怯地問道：“真的嗎爸爸？”

小孩把“爸爸”兩個字叫的極盡乖巧甜軟，像漂浮在雲端之上的棉花糖，若在平時沈文華聽到寶寶這麽依賴眷戀地叫自己，恐怕心都要化了，但自從摸清小孩的脾性，知道他只有做錯事或者害怕的時候才會這樣可愛甜膩地叫爸爸，沈文華內心那點不忍瞬間消散一空。

沈文華笑著點頭，還“貼心”地告訴他要註意眼睛，離平板至少得有三十厘米才行。

蘇離連連點頭，他歡天喜地地拿著平板想回房卻被沈文華制止，表示這不是獎賞而是懲罰，他哪裏都不能去，只能呆在書房裏玩平板。

蘇離聽言差點感動得哭出聲，他早就對看小人書，玩積木的傻逼生活膩歪到不行，他一個死宅，還有什麽比什麽都不幹癱在家裏磕小說更幸福的懲罰？

沈文華以為自己真的是五歲小孩，連續玩上幾個小時的平板就會厭煩，從而向惡勢力低頭？

蘇離剛開始還嘲笑自己怎麽有個傻逼老爸，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發現，傻逼的是自己。

沈文華說的“玩個夠”就真的是玩個夠，但被玩的不是平板，而是蘇離。

整整七天，蘇離都呆在書房裏，直到“玩夠平板”為止哪裏都不準去，書房裏配備了衛生間和小憩的床，吃飯則是由下人送上來。剛開始蘇離還不覺得什麽，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小說給勾得七葷八素，除了每小時會被沈文華叫起來眺望窗外幾分鐘，被打斷思緒讓他有點不爽外，其他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簡直滿足了他對生活的所有期待。

但是不管是誰，長時間只做一件事也會漸漸產生倦怠感，到了第三天的時候，蘇離被書房外的綠油油的草地迷住了眼，他當即表示想去外面的草地玩，沈文華戴著金邊眼鏡的臉盯著手裏的文件，頭也不擡，悠悠地說道：“你想好了嗎東東？出了書房就表示你‘玩夠平板’了，以後都不能再碰了。”

蘇離知道沈文華說到做到，他不讓蘇離玩平板，就真的會從源頭解決這個問題，對小說的渴求和外面世界那點微不足道的誘惑二者一比，蘇離裝模做樣地掙紮了一下，然後又跑回沙發上看小說去了。

沈文華沒有逼他，也沒有制止他出去，只是明確表示出了這個房門，以後都不能碰平板，這種作法看似溫和，實際上卻是真正的溫水煮青蛙。

到第五天，每當蘇離哭著表示自己想出去玩，沈文華總是溫柔又耐心地問他：“東東你確定自己玩夠了嗎？”

蘇離內心掙紮的時間越來越長，但憑借著自己對小說的強大執念，最後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否決去外面的想法，一邊哭一邊打著嗝地跑回去看小說。

就像從內核開始腐爛的蘋果，雖然知道有些不對勁，但在完好外表的包裹下並不會引起你的註意。隨著時間的推移，連表面都開始侵蝕，意識到不對勁的你把皮輕輕一削，就會發現事態已經糟糕到無法挽救了。

等蘇離確定自己要出去的時候，他已經對小說這個傻逼玩意兒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爸爸我錯了。”蘇離站在輪椅邊，雙眼空洞，抽泣著說道。

沈文華心疼地把失去靈魂的蘇離抱在懷裏，性格乖戾狠絕的他首次吻了吻小孩的額頭，“不想玩平板了？”

“爸爸對不起。”

“哪裏對不起爸爸？”

“我不該玩平板，不該不把自己眼睛當回事，是我不好。”蘇離委屈地哇地一聲哭出來，他呆在小孩子的身體裏，不知不覺也養出了嬌氣的壞毛病，擱以前別人要是這樣整弄他早就被他報覆地跪在地上叫他爸爸了，而不是這樣像個小哭包縮在爸爸懷裏嚶嚶大哭。

沈文華嘆了口氣，“是玩平板對不起爸爸嗎？”

蘇離是個人精，一聽他這麽說，馬上反應過來，改口道：“我不該不聽爸爸的話。”

說完，瞪著水盈盈的眼睛委屈可憐看著地沈文華。

被他這麽一瞪，饒是心裏有再多的火氣也給瞪沒了，沈文華替他擦了擦眼淚，溫聲細語地哄了一會兒，才道：“東東，你現在還小，不知道一雙好眼睛對你有多重要，現在不好好愛護，長大以後是要後悔的。”

蘇離聽他話有所指，想起沈文華的眼睛也不好，於是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狹長好看的眼睛，然後在右眼角發現了一個幾不可見的傷痕，心裏對沈文華的怨氣頓時消散了大半，點著頭一再保證自己以後不會玩平板，也一定聽爸爸的話。

沈文華見他這麽乖巧聽話，於是承諾周末帶他去和小朋友玩，蘇離也沒多想，只聽一向不讓他擅自出門的沈文華親自帶他出去，便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走出房門的一瞬間，蘇離感覺到連外界的空氣都是那麽得新鮮可愛，他回過頭看著手推著輪椅緩緩移出書房的沈文華，驀然想起為了懲戒自己，沈文華和他一樣呆在書房裏，除了處理公務以外什麽也都沒幹，整整憋了七天，可他卻完全像個沒事人一樣……

蘇離不禁泛起一股寒顫，心想他爹果然是個幹大事的人。

過了幾天，蘇離見到了消失好幾天的管家，他除了身形比那天明顯瘦弱不少以外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當然，如果湊近的蘇離沒有聞到他身上那股血腥味的話。

管家面無表情地交給他一個視力矯正器，告訴他平常還好，一旦超過十五分鐘用眼的話一定要戴上矯正器。

管家雖然在面對沈文華時裝得滴水不漏，但蘇離畢竟是個小孩子，面對他的時候難免會有些懈怠，以至於蘇離看得出管家對他們父子日益不滿。但他有自己的考量，暫時不打算揭穿他，於是假裝自己一無所知，乖乖巧巧地接過矯正器，然後甜甜地對他道了聲謝。

嘟嘟——

管家正要冷哼，忽而聽到宅子外面有汽車喇叭的按壓聲，二人轉頭一看，原來是沈文華依言要帶蘇離出去玩，蘇離巴不得離這個面善心惡的管家越遠越好，忙道了句管家叔叔再見，便像個小兔子一樣竄進了車內，一排氣派的黑色轎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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