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禮那天的事，默契地成了兩個人避而不談又心知肚明的一個秘密，他們彼此默契地把這件事留到高考結束後。一切好像只是一場幻影，除了齊豫床頭的那個定制BJD娃娃還能證明外，蹤影都被刻意地消抹了。

6月7日，全國高考。

齊豫身邊大部分熟人朋友的考場都在四中考點，但她被分到了交大附中。據她所知，關系比較親近的同學分到交附的沒有幾個，看來她這次註定是要當孤家寡人了。

林妙妙家裏早早就在各地考點附近訂好了酒店，所以在周圍一眾兵荒馬亂的家長中他們兩口子是最愜意的。面對裴音完全沒準備的懵逼面孔，王勝男洋洋得意了一會兒，然後讓了一間房給她。

甚至就連齊豫的考點附近，他們都訂好了酒店。雖然梁書不太好意思，但王勝男非常熱情地把那間房轉給了她。

高考這兩天還算不上太熱，六月出頭，太陽比較刺眼。齊豫一個人在交大附考試，自然不知道四中那個考點有多熱鬧。

考完試以後就正式迎來長假。本來高考完該回家了，但是齊豫之前已經答應好江天昊和他們一起去畢業旅行，只能把回家的計劃延後，等七月再搬回北京。

樓下林妙妙家高考以後就搬回去了。聽裴音說過兩天他們的房子租期也要到了，她現在還挺苦惱的。裴音自己有房子，錢三一讀高中前就已經跟她單獨搬出去住了，但是這次因為她和錢鈺鯤離了婚，和以前分居不是一個概念了。錢家老人們都不是很願意錢三跟著她回去，想讓孫子回錢浦公園，畢竟他還是錢家的長孫。再說，九月份他就要去北京上學了，以後什麽情況、回不回江州還兩說，老人們也想多和孫子相處。

不過這種煩惱暫時還影響不到孩子們身上。放假以來，尤其是成績還沒出來的這段時間，齊豫的同學們都玩瘋了，各種邀約紛至沓來，班級群淪落為大家約人吃喝玩樂的“約約”群，每天都有人一呼百應。

齊豫還跟著大部隊出去混了幾次，有些就還好，普通的吃個飯，要不去個游樂場，看看電影去去電玩城，這些都是常規操作。還有次，吃完飯以後一夥兒高一同學裏的男生叫著要去網吧，齊豫又不打游戲，去了也沒意思，本來打算告辭的，結果硬是被江天昊趕鴨子上架玩了一把lol。結果不用說了，江天昊當天下午掉了四顆星，還差點掉了段位，從此以後齊豫峽谷殺手的美名傳遍精英高中游戲圈，所有男同學看著她的目光都像在看哥斯拉。

從幹練溫柔的班長，到游戲殺手和毒奶，建立偉光正的形象用了三年，游戲毒瘤的人設卻一下午就穩如泰山，齊豫覺得這個世界對她的惡意太大了。

還有一次，也是高一的同學們，他們去找刺激，吃完飯不知道誰提議說去蹦迪，竟然獲得了大半的支持。這次齊豫說什麽也不去湊熱鬧了，當然臨時跑路的也不止她一個人，多半女生都不願意去。齊豫冷眼看著錢三一先一步踏進出租車的車門，疑心這人說不定早就想溜了。

六月中的時候，畢業旅行小隊終於出發了。他們一行五個人，相約好在虹橋機場見面。齊豫和錢三一一起從鄉村花園出發，她提了一個中號行李箱，背了個旅行包。錢三一只推了個小號的箱子，甚至還有餘力幫她背包。

江天昊是最早到機場的，齊豫他們到的時候這人正坐在行李箱上低頭玩著手機。他戴著漁夫帽，墨鏡卡在帽檐上，脖子上掛著魔音耳機，腳踩匡威太極陰陽限定帆布鞋，一身淺色潮牌，著實在造型上下了一番功夫，特別是擺著酷炫的姿勢，一條長腿著地，一條腿在行李箱上自然地垂落。錢三一隔著一百米的距離看到他，丟人地捂住了臉。

“騷包。”齊豫不客氣地評價道。

他們三個匯合後不久，林妙妙也到了，又等了一陣，鄧小琪才在大家的翹首以待下姍姍來遲。

她顯是在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或許是之前很是用功讀書了一段時間，她都沒精力好好倒持自己，終於熬到高考結束，她才興奮地把自己衣櫃裏的漂亮衣服穿出來放放風。她今天穿了一條小黑裙，腳踩香家小涼鞋，發尾微微燙了，頭發又染成漂亮的棕色，嘴上抹了唇蜜，與高中素面朝天的模樣有了些微變化，五官顯得更加精致。

江天昊吹了聲口哨，從行李箱上跳下來，一通讚美不要錢地砸落在鄧小琪身上。鄧小琪被誇得不太好意思，臉上微微泛了一點點紅暈。

人到齊後，托運行李、過安檢後，時間還早，他們甚至還有閑心在機場咖啡館裏坐了坐，喝了點東西。

到湖南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太陽餘暉尚熱。鄧小琪手裏拿著電動的風扇對著臉吹，江天昊也熱得擺不動造型了，拿著漁夫帽扇風。齊豫對著手機叫車，準備先去定好的酒店把東西放了再商量行程。

她擡頭看了一圈，終於找到了她叫的那輛商務車，趕緊招呼身後幾個熱得蹲在地上有氣無力的人。

進了車，冷氣撲面而來，他們松了口氣。因為這次行程規劃主要是齊豫和錢三一做的，而酒店是齊豫定的，所以她就坐到前面副駕駛去跟司機確認路線。

錢三一擼了一把有些汗濕的劉海，露出額頭，緩了一會兒，探身跟前排的齊豫道：“今天下午我記得是要去黃興路步行街？”

齊豫核對著手機備忘錄裏的行程，確定道：“是，怎麽了？”

她扭頭問。

錢三一以手為扇，扇著額頭：“要不改改時間，晚上再去吧，這會兒熱死了。”

齊豫為難道：“可是晚上我們已經訂了大排檔的位置去吃小龍蝦，你忘了？”

“別猶豫，去吃小龍蝦！”司機插話：“來長沙一定要去夜排檔啊！小龍蝦好吃的。黃興路什麽時候不能去啊，那個地兒又沒什麽特別的。”

後座的林妙妙也高呼：“同意！我們還是吃小龍蝦吧！”

鄧小琪倒是無所謂，反正她減肥，晚上也不敢吃飯，無論去哪兒對她都沒差別。

江天昊對林妙妙翻了個白眼，也扭頭道：“那咱們下午別出去了，在酒店睡午覺吧，睡飽了晚上再出去吃飯。”

既然大家都達成共識了，齊豫也不反對，天氣實在太熱了。長沙比起江州，夏天要更潮濕一些，空氣又悶又熱，讓人喘息不上來。齊豫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北方一年四季氣候幹燥，夏天只要在樹蔭或者空調房裏就能涼爽下來，不比南方，除了熱還有濕。

到酒店差不多下午四點多，分配好了房間正好四點半。他們一行人三女兩男，所以訂了兩個二人間和一個單人房，鄧小琪和林妙妙是閨蜜，她們倆住一起，齊豫還得了單間，她挺滿意的。

幾個人累得不想說話，拿著行李坐電梯上了樓就各自回屋洗漱睡覺。

約定好傍晚六點半在一樓集合，大家都換了身幹凈衣服。兩個男生大喇喇地穿著寬大的T恤和短褲，踩著運動鞋，清清爽爽準備吃夜宵。三個女生從電梯上下來，齊豫和林妙妙也是T恤衫和短褲，只有鄧小琪講究點形象，小小打扮了下，穿了件連衣裙。

齊豫伸了個懶腰，走在前面出了酒店。雪白柔軟的大T恤勾勒出她纖瘦的背脊。她紮了個馬尾辮，下身穿了條牛仔短褲，肥大的T恤剛剛好蓋住短褲的下擺，露出兩條雪白細長的腿，腳上踩了雙深藍的人字拖，踩得劈啪作響。這麽炎熱的天氣，她渾身上下幹凈簡潔的色彩像是一縷清風，簡單而輕松，看上去清爽松快。

錢三一走在她身邊，也只穿了件簡單的白T恤，充滿少年氣。

大排檔並不遠，傍晚氣溫比白天降了一點點，但也僅僅只是一點點。一行睡飽了心滿意足的人踱著步子走在街上，走了十幾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這是網絡上口碑不錯的大排檔，就是人太多，還有大排檔特有的那種雜亂。空氣中翻湧著大鍋翻炒紅辣椒的刺鼻香味，強勁的香料味無孔不入，他們穿簡單T恤的人倒是毫無障礙地融入到這種市井煙火裏，唯有化了淡妝的鄧小琪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的新裙子，不時聞聞身上的味道，更甚感受到臉上的汗意，覺得那一層妝容在臉上突然變得累贅了起來。

那天以後她出來吃夜宵，再也沒化過妝。

他們在長沙呆了幾天，又去了張家界玩了兩天。之前齊豫和錢三一下了功夫做攻略，因此竟然完全不需要導游也把景點摸得頭頭是道。就是在張家界最後一天的時候，錢三一空前沈默。

一大早吃早飯的時候齊豫就註意到他不同以往的表現，掃了眼他，想想今天要去哪兒也明白了。

玻璃棧道嘛，還是兩個。先去走天門上那個，下午還有玻璃橋大峽谷。

上午在天門山公園，上去前齊豫還特意小聲問了他：“你真要上去啊？”

錢三一擡了擡下巴，沒說話，但表情非常堅定。

齊豫不能理解地看著他，要她說，他既然恐高，又何必找這罪受呢？

天門山的玻璃棧道其實比玻璃橋大峽谷得要在視覺上更直觀，因此也更加恐怖。走到玻璃棧道那裏，所有人都停下腳步，若有若無地看向錢三一。

其實錢三一恐高這事也不難知道，尤其是之前林妙妙聽到了齊豫和錢三一的談話，她這大嘴巴一問，大家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呢，也都想起之前摩天輪的事，都恍然大悟。

齊豫問錢三一：“我牽著你？”

錢三一搖搖頭，抿著唇：“你們先走，讓我慢慢來。”

他下定決心要克服這種恐懼，並不僅僅在於恐高本身，而是對過去的一段告別，對自我的突破。

他這麽說了，齊豫也只能邁開步子和江天昊他們往前走，等四個人走完了這段玻璃棧道，轉回頭，錢三一正一步一步慢慢往這邊走著，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專註，竟然也快走完了一半。

幾個人都屏氣看著他，瞪大眼不敢出聲。錢三一卻突然停下腳步，還有五米的距離，他就可以走完玻璃棧道，但他停住了，並不再向前。

江天昊不能理解，朝他喊：“兄弟，走啊！你是走不動了嗎？”

錢三一沒有理會，他擡眼看向齊豫，面色雖然蒼白，但眼神非常專註。

齊豫抿了下唇，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些，心跳加快，仿佛有所預料一樣，不安又緊張，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她向他伸出手，輕聲道：“還有十步。”

錢三一垂下眼，覆又邁開腳步，他開口，聲音又輕又低，和齊豫的重疊在了一起。

“一。”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地抖了一下，唇上血色褪去，望著足下翻湧的白霧，睫毛不安地抖動。

“二。”

齊豫看著他，聲音又放輕了點，哄著孩子一樣，像是怕觸破他的勇氣。

“三。”

江天昊看看她，又看看站在棧道上的錢三一，目光在他們身上打轉，只可惜這兩個人的眼神都在對方的身上，不曾分給他片刻的註意。

“四。”

林妙妙張大了嘴，那種莫名的感覺湧上來，讓她下意識想要叫出聲來，但雙手在反應過來之前就捂住了嘴。

“五。”

一陣風拂過，白霧飄來，打濕了錢三一的鬢角，柔軟的衣料貼在他的脊背上，冷汗在發下滑落，在皮膚上落下冰涼的觸感。

“六。”

齊豫身邊有游客經過，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但她沒有回過一眼，只是專註地看著錢三一，鼓勵著他，微微側身讓出更多的空間以便其他游客走過。

“七。”

鄧小琪平靜地站在最後，看了看站在棧道上的錢三一，又看了眼前方齊豫的背影。她吐出一口氣，雙手抱住手臂，轉身，看向玻璃棧道外的風景。

“八。”

錢三一的身影被走過來的游客不時地擋住。他們有的膽戰心驚，喘著粗氣，閉著眼被人攙扶著走到了棧道的盡頭，然後哇哇大叫著跳上實心的水泥地面，在齊豫身後抱怨著這反人類的高空設計。

“九。”

他蒼白如紙的面容貼近過來，她能看到他瘦削的下頷上的冷汗。這聲“九”只有女聲，一直重疊著的男聲卻沒有響起。

齊豫張嘴，想喊出“十”，只要再一步，他就走完了這一段路。

但在她出聲的前一刻，他的聲音蓋過了她。

“我們在一起吧。”

她怔然擡眼，他就站在她面前，低下頭看著她。被打濕的黑發下面龐白如細雪，襯得眼珠烏黑，幽深，但閃爍著光亮。

他全神貫註地看著她，只差一步，卻並不再向前。他們站在棧道最裏，微微避過身子，讓身邊的游客經過，但視線卻始終緊密相接。

江天昊倒吸冷氣的聲音和林妙妙的驚呼響在耳邊，不過沒有人理會。

齊豫看著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心感湧上來，或許有些事成人禮那晚就已經讓彼此心知肚明，擱置在心裏，無聲無息地汲取養料，長成參天大樹。

“十。”

她伸出手，示意他。兩只修長好看的手相交，齊豫收緊手指，用力，拉著他走完了最後一步，把他拉了上來。

“那好吧。”

她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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