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時候，趙曼詩女士又來了江州一趟，這次她是受人邀請來給人賀壽的，趕巧梁書也被邀請了，但她有事不能去，就讓趙女士帶著齊豫去，把賀禮送到。

齊豫感覺挺新鮮的，從她十歲開始基本就沒怎麽和家長一起參加過別人的壽宴婚宴了，除非是親緣關系很近的親人。要不是這次梁書受邀後又因為各種原因不能來，齊豫也不會代替她來這麽一次。

這種新鮮感在姥姥告訴她這次壽宴的主人是錢三一他爺爺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這次壽宴邀請了錢家老先生所有學術上相交過的同事和朋友，以及在相關領域富有聲望的科學家們，趙女士收到請柬的時候都非常意外，意外的是向來非常低調樸素的錢老先生這次竟然這麽大肆鋪張。

她和齊豫姥爺曾經與錢老先生關系不錯，兩家都在江州，都是各自學術領域舉足輕重的人物，但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趙曼詩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竟然還會收到邀請，懷著幾分感動和對舊時時光的懷念，她飛回江州參加壽宴。

梁書其實更意外，她思考了一段時間後就以有事要辦為由，把送壽禮的任務交給了女兒。

這天上午十點多，齊豫從鄉村花園打車去接姥姥，臨出門的時候她還看了眼隔壁的門，錢三一昨天就回爺爺家去了。

她們兩個到了會場，跟著指引的工作人員走上了頂層的大禮堂，在門口，趙曼詩和齊豫把各自的賀禮放到禮物臺上，又各自登記了姓名，才進去。

她們位置在第五排，這個安排可以說很給面子了，畢竟不是錢家的親戚或者私交甚篤的友人，這已經是非常重視的表現了。

坐下的時候壽宴還沒開始，主人公一家子還沒到，已經到場的客人都各自攀談著。趙女士一走進來就吸引了不小的關註，等她在席間坐定，不少人帶著驚訝的表情上來寒暄，意外她竟然回來了。

趙女士只好面帶微笑地解釋今天只是回來賀壽，明天還是要回去的，說完又向這些人介紹身邊的齊豫：“這是我外孫女，她今天是代替她媽媽來的。齊豫，跟爺爺奶奶們打個招呼。”

“爺爺奶奶們好。”

這似乎引發了一些懷念，這些大多與趙女士年紀相仿的人們看著齊豫，紛紛道：“和她姥爺長得真像啊。”

一位看上去年紀更大的女士笑著看著齊豫，應了一聲：“好孩子。”然後轉過頭對趙曼詩說：“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你和清堯上學那會兒的模樣，一轉眼，你外孫女也這麽大了。這孩子將來去哪兒讀書？”

周圍人笑起來：“老院長都已經退休了，還心心念念著招生呢？”

趙女士對齊豫介紹：“這是覆旦物理院退休的李院長，也是曾經你姥爺的院長。”

說著她轉頭對老院長笑道：“說起來您還帶過我們化學院一段時間吧？”換來老院長笑著點頭。

趙女士說：“不過怕是要讓您失望了，我家這小孩從小就下了決心要去北大中文系，誰勸都不頂用。”

“北大啊，”老院長笑著嘆口氣：“北大也好，這年頭好孩子都奔著清華北大去了，挺好的，學中文去北大是沒錯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壽星公一家來了，周圍的人也散了，各自擁到前面去賀壽，沒說幾句話就坐回了席位——壽宴快開始了。

這些人大部分都坐在比較靠前的地方，趙女士她們相對坐得比較靠後，畢竟難怪，她已經不在江州十幾年了，不比這些人和錢老先生日常往來多。

不過齊豫倒是很喜歡這個位置，她坐得遠遠的，觀察上面那家人，裴音今天打扮得很端莊，她本來氣質就優雅，今天更是一舉一動都刻意地端著，顯得更讓人難以接近了。

錢三一家裏面的人齊豫都沒見過，尤其是他爸爸，一直都挺讓齊豫好奇的，今天細細看了幾眼，怎麽說呢，說不上什麽失望，但是還是和想象中有所出入。

原本以為出身在這種所謂“千年世家”裏，又有錢三一這樣的孩子，就算去做了生意也該是那種儒雅而又不動聲色的儒商，結果今天一看，錢先生身材有些發福，發際線也後移得危險，整個宴會中更是像個花蝴蝶一樣到處應酬，笑瞇瞇的臉比一旁的老婆孩子加在一起都要平易近人。

裴音的臉色一直有些僵，落在熟悉她的人眼裏非常明顯。錢三一全程都沒怎麽和他爸說過話，一直陪在錢老先生身邊和剛才那群學術界的長輩說話，他爸倒是想把他拽過去和他的生意夥伴們炫耀炫耀，但也不太敢靠近老爺子身邊那夥人。

齊豫拿起筷子，慢騰騰地吃著菜，一邊打量著前面的百態，錢鈺鯤致辭的時候她全程撿著錢家人臉色看了：錢家老爺子臉色鐵青，老太太倒是一臉為難，裴音臉僵得快成了面具，錢三一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家五口五個表情。

齊豫收回視線，全心全意吃菜。

為表重視，她今天穿得比較正式，小香家的小裙子，頭發紮起來，露出一張白皙清麗的臉，素面朝天，漂亮得已經過分了。

致辭過後就賓主皆歡，錢鈺鯤端著酒杯一路向下交際，裴音連陪也不陪了，待在前面和錢家兩個老人說話。錢三一從爺爺那裏認識了一堆教授專家，好不容易離開主位，還沒松口氣就被錢鈺鯤拉去和商場上各位總經理、董事長問好說話。

跟著他爸走了兩桌，他不耐地向下瞥了眼，眼神定了下，錢鈺鯤註意到，壓了壓他的肩：“三一！走什麽神？這個是爸爸的好朋友……”

錢三一收回視線，笑了笑，沖面前這些人問了個好，等錢鈺鯤拉著他往下一桌走的時候找了個理由擺脫了他爸。

齊豫身邊這桌的人已經走了三分之二，趙女士在壽宴開始前沒有去前面擠著賀壽，現在見壽星身邊人少了。便走去前面說話，其他人要麽有事相求去圍錢鈺鯤，要麽有其他事得先走一步，總之都不在席間。

她一個小姑娘，也沒多少人在意，更別提來和她說話。齊豫樂得輕松，正一邊往嘴裏塞蛋糕一邊用手機和江天昊聊天。

他倆還在討論《火影忍者》最近的劇情，猜測大結局走向，齊豫說得正高興，放下手裏的叉子兩個手劈裏啪啦地打字，身邊的座位就有人坐下了。

她擡頭看了眼，看到一副虛脫樣的錢三一，又低下頭繼續打字。

錢三一也不催她，叫住路過的服務生要了一個幹凈的玻璃杯，又轉了下桌上的轉盤，拿起果汁倒了一杯子。果汁大口灌下去，他才緩緩舒了口氣。

等齊豫擡起頭，她瞥了眼錢三一，笑了：“你怎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別提了。”錢三一擺擺手：“每到這種場合就是我最累的時候。”他又道：“你怎麽在這兒啊？我剛才看到你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

齊豫指了下在前面和錢家兩位老人說話的趙女士：“我跟著我姥姥來的。”

錢三一也看過去，那位女士年紀看上去不小了，但保養得宜，穿西式襯衫裙、戴禮帽，坐姿端莊優雅，一舉一動看上去都很有派頭，他的爺爺奶奶臉上笑容也很真摯，這應該是非常讓他們重視的朋友。

他扭回頭：“你姥姥跟我爺爺奶奶看上去關系還不錯。”

“也許吧。”齊豫聳了聳肩：“聽說你爺爺和我姥爺之前是同事。”

“我在你這兒呆會兒。”錢三一說：“前面人太多了，還是你這兒清靜。”

“隨便。”齊豫說，她伸過手機，給他看，赫然是ins的界面：“有消息說今年下半年賈斯丁·比伯要出專輯了。”

錢三一“嗯”了一聲，搖搖頭：“他的歌我很喜歡，但是這兩年他太能作了，我要看他這張專輯講什麽，再決定要不要買。”

齊豫露出一個揶揄的笑來，還沒等她說什麽，身後突然有人出聲。

“三一，你在這兒幹嘛呢？”

齊豫和錢三一扭過頭去，端著酒杯的錢鈺鯤看著錢三一，扭頭打量了齊豫幾眼，暧昧地看了看兒子：“我說你在這兒坐著幹嘛呢，先跟爸爸去和幾個叔叔打招呼啊，等會兒讓你媽看見了還得說你。”

錢三一沒什麽反應，齊豫倒是尷尬地站起來：“那個叔叔好，我是錢三一的同學，也是阿姨和錢三一在鄉村花園的鄰居，今天是替我媽媽來為錢爺爺賀壽的。”

這次錢老爺子大壽大辦是錢鈺鯤的主意，他這人慣好大場面，邀請了這麽多賓客也是他的決定。趙女士和梁書都是他決定要邀請的，邀請趙女士是為了老爺子，雖然以前小辦不會請比較遠的朋友，但大辦的話把許久未見的朋友同事請來老爺子估計也挺高興的。至於梁書，那就是錢鈺鯤這邊請的，是有私心的。

他生意做大了，就不把眼光限定在江州了，想著往北京拓展業務。齊豫爸爸是國家銀行副行長，主管與大客戶的商業往來，是他迫切想要建立起私交關系的人，便利將來的資金周轉，但是天高皇帝遠，齊趣江遠在北京，有個外號就是“彌勒佛”，形容他面上看上去笑瞇瞇的很好說話，實際上非常難以接近。錢鈺鯤親自去過北京好幾次，楞是沒有搭上過關系。

後來他打聽到齊趣江的妻女都在江州，才靈機一動轉變了攻堅方向，齊趣江難搞不代表他的家人不是突破口，又打聽到梁書做過錢三一的老師，甚至在鄉村花園還是兒子的鄰居，更是為這緣分驚喜。

他給梁書發邀請，一來她是父母的老友梁老先生和趙女士的愛女，和他們家本來也能算是世交；二來是她現在是裴音和錢三一的鄰居，也算是他們家的鄰裏，也是有理由受到邀請的。

梁書知道他真正想要謀求什麽，但礙於趙女士和裴音的關系不能把兩家關系鬧僵，不好直言拒絕，所以才讓齊豫替自己去一趟，誰會抓著一個高中生談生意上的事？

齊豫的話音一落，錢鈺鯤抓著酒杯低頭看著她，足足反應了好一會兒。

“你是那個……齊行長的千金啊！”他恍然大悟地指了下齊豫，把手裏的酒杯放下：“這梁老師今天沒來啊？是太忙了？哎你爸媽是真的忙啊，想見他們一面太難了！不過沒想到今天是你來啊，你和我們三一是朋友吧？你一個人來的話，等會兒宴會散了以後先別走，等會兒叔叔，我把你和三一一起送回鄉村花園。”

錢三一皺起眉來：“爸，”他叫了一聲：“我媽開了車來，不用你送了。”

錢鈺鯤：“哎，爸爸多久沒見你了，你還不讓爸爸多跟你說說話？還有梁老師家的這個妹妹，你平時多照顧點，咱麽兩家關系這麽好，要是功課上有什麽問題你問三一就行了。”

最後一句他是笑瞇瞇地看著齊豫說的。

齊豫只能微笑著點點頭，旁邊錢三一哼笑了一聲：“人家是文科班的第一，哪還用我教。”

錢鈺鯤很意外，他有些尷尬地看了兒子一眼，扭頭對著齊豫又笑起來：“不愧是梁家的女孩兒，就是不一樣……”

他還想再說，身後趙女士走回來，意外地叫了聲：“錢先生？”

錢鈺鯤扭頭，一看是趙女士，頓時有些發怵。他實在是對他爸爸交好的那些長輩感到發自內心的害怕，尤其是在覆旦執教過的那些人，當年他上大學的時候幾乎每個教授都認識他父親，見著他都是那副他辜負了家族傳承的樣子，讓錢鈺鯤非常不喜歡，仿佛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父親朋友們的承認。

因此他一看到趙女士就打了個哈哈，簡單寒暄了幾句，趙女士對他說：“我打算帶齊豫去和錢老打聲招呼，你看……”

錢鈺鯤反應非常快：“啊，那行，那行，您走吧，哈哈，我爸應該很喜歡這聰明小姑娘的，文科第一？哈哈！”

趙女士笑了笑，仿佛沒有聽出他話音下的尷尬。錢鈺鯤退了一步，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趙女士對她點了點頭，摟著外孫邁步。

錢三一沒看他爸，跟上：“我也回爺爺身邊吧。”他快步走上去，扭頭對趙女士介紹自己：“您好，我叫錢三一，是齊豫的朋友。”

趙女士早就見過他了，笑著說：“你是錢老的孫子吧，真優秀，我們豫豫和你玩的很好吧，謝謝你關照她。”

錢三一扭扭頭：“沒有，說不上關照。”他沖扭頭向孫子招手的錢老先生笑了一下，邁步走到錢老身邊站著。

趙女士也推了齊豫一下，把她推到前面，跟主位的老人道：“錢老，這就是我外孫，叫齊豫。”

錢老高興地看著齊豫點了點頭，旁邊的老太太也笑著說：“你和梁清堯的基因嘛，那是不必說了，我看這孩子長得像她姥爺，簡直十成十的像。”

“這是梁清堯的外孫？”附近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嘩然了一下，都看過來，打量著齊豫。還有壽宴開始前已經見過面的人們，小聲跟身邊面露驚訝的人解釋。齊豫還看到那位李院長坐在錢老身邊，對著她露出和藹的笑容。

錢老嘆了口氣：“孩子，你外公當初在江州很受尊敬，他是個很天才的小夥子，比我小幾歲，做的貢獻卻是我所遠不能及的。”周圍人都反對起來，錢老忽略了那些聲音，看著齊豫，眼神懷念：“今天見到你，感覺時間過得這麽快。你外公來覆旦上學的時候跟你年紀差不多，如今你和三一都這麽大了，我們都老成一把骨頭了。”

他和趙女士對視一眼，兩個人都笑著搖頭。

錢老又拉著齊豫說了幾句話，就不再管她了，讓她和錢三一在一邊玩，他們這群老人們在一起回憶往昔。

齊豫和錢三一坐到旁邊的空桌上，看到旋轉玻璃臺上的字卡寫著“同僚”，很明顯這桌都是在那邊聊天的學者們。

她瞥了眼站在主桌旁邊一臉乖順的裴音，掃了下那邊長袖善舞的錢鈺鯤，頭次感同身受地為錢三一心累。

齊豫對錢三一說：“看這情況，我感覺覆旦快成你家私塾了，全是認識你的教授，你如果上覆旦的話估計那小日子美滋滋。”

錢三一搖頭：“就是這個原因我才不想留在江州。”

齊豫楞了一下，忽然想到他們好像從來沒有聊過這個話題，錢三一肯定知道她的目標院校——雖然她懷疑全年級都快知道了，但是齊豫真沒聽他說過心裏的打算。

她打探：“所以你已經有想法了嗎？”

“清華，”錢三一說：“清華物理系。”

齊豫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覆旦之於錢三一，就相當於清華之於齊豫——自家後花園一樣的存在，所以她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來句：“北大和清華還挺近的。”

錢三一扭頭看她，眼睛裏帶了些笑意：“嗯，我知道。”

齊豫有理由懷疑他在取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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