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梁書在廚房和奶奶包餃子，齊豫在一旁看著她們，手裏拿著一張餃子皮，正試圖搞明白她們是如何讓餃子變成白菜樣式的。

正手忙腳亂地學樣，客廳裏爺爺叫了齊豫一聲，她高聲“哎”了聲回應，奶奶看她還想繼續跟餃子鬥爭，開口：“爺爺叫你呢。”

齊豫遺憾地放下手裏的“四不像”，去水龍頭那兒洗了下手，一邊甩幹水珠一邊走出廚房往客廳走去。

“爺爺。”她叫了一聲，在看電視上往年春晚回顧的爺爺扭過頭來，齊爸爸在一邊嗑瓜子。

“齊豫啊，這次期末數學考了多少？”齊爺爺用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小，慢悠悠問。

齊豫：“117。”

“學文學理啊？”齊爺爺繼續問。

齊豫老實回答：“學文。”

齊爺爺調臺的動作一頓，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孫女一眼，沈沈地“唉”了一聲。

“你爸笨就算了，好不容易你聰明點，結果也不學理！說你呢，還吃！”齊爺爺斜睨了一眼旁邊嗑瓜子的齊爸爸，忽然暴喝了聲。

齊爸爸嗆到了，咳了幾聲，無奈：“爸，您老人家幹嘛呢，嚇我一跳。”

齊爺爺哼了一聲，看了看齊爸爸又看了眼齊豫，長嘆一口氣：“唉，家學沒落，沒落了……”

齊家父女額頭滑下幾道黑線，齊爸爸：“爸，您桃李滿天下，怎麽就沒落了，再說，您這麽說我媽同意嗎？”

“就是啊，你說清楚點，什麽叫沒落？”齊奶奶在圍裙上擦著手上的水，出現在客廳：“學文怎麽了？哦，學文就沒前途啊？你這是什麽老掉牙的思想？政府都說了，學文學理一樣好，就你搞差別對待？我警告你齊敬巖，你這是學術歧視！”

齊爺爺囁嚅道：“我們老齊家數學傳家，名家輩出，代代都有數學家為國爭光……”

齊奶奶冷笑一聲，爺爺止住了話茬，閉嘴了。

“我可跟你說啊，我們豫豫從小就說了，將來要當我的學生，考北大。你別給我寶貝孫女心理負擔，豫豫的語文那麽好，小姑娘家讀個中文系，文文靜靜的，又有書卷氣，多好啊。”

齊奶奶攬住孫女，把她往廚房帶：“走，奶奶教你包魚餃子去。”

她們走了，齊爺爺看著電視上趙本山老師，開口：“她們娘倆去江州，你平時不方便吧？”

齊爸爸：“還好，她們倆不在家我也懶得回了，基本就在單位呆著。每周日梁書都帶齊豫回來一次，一周見一次也還行。”

齊爺爺嘆口氣：“唉，齊豫姥姥一個人也挺可憐的，一個人過年。怎麽不把她姥姥叫過來，和我們一起熱鬧。”

齊爸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梁書她媽，現在還在澳大利亞呆著呢。她不喜歡和一大群人湊熱鬧，就喜歡一個人呆著。我聽說她一個在澳大利亞的學生請她去家裏過除夕，剛還給梁書發合照呢，她看上去挺高興的。”

“那就行，那就行。”齊爺爺點點頭，不說話了，專心看電視。

晚上的時候齊豫一家人坐在大圓桌上，餐廳墻上有個不大不小的液晶電視，現在放著春晚，主持人董卿正在致辭開幕。齊爺爺用一根筷子在酒杯裏沾了沾，趁奶奶不註意偷偷給齊豫抿了一口，就好像齊豫小時候，每次清華園一群教授們在一起吃飯喝酒，齊豫都坐在她爺爺懷裏，被爺爺哄著舔一口沾著茅臺的筷子尖。

爺孫兩個對視一眼，偷偷笑了一下。梁書在一旁看齊豫嘴饞她爺爺的酒，在女兒扭回頭的時候伸手擰了下她的臉蛋：“小酒鬼。”

第二天大年初一，齊豫一大早起床去問爺爺奶奶要壓歲錢，賺了個盆缽滿體，又對齊爸爸說奉承話，把他哄得是暈頭轉向，給完壓歲錢還又給她微信上轉了一大筆零花錢。

齊豫接受了轉賬，準備下午和家屬院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們出去玩，這筆錢就當老爸給的經費了。中午吃完午飯以後，爺爺奶奶午睡，她輕手輕腳穿戴好衣服，圍上圍巾帽子，又套好靴子，和梁書說了一聲就出了門。樓下院子裏小夥伴們已經在等她了，一行人熟門熟路出了大門，一路往外打鬧著走，經過清華園，風景秀麗的“水木清華”呈現出冬天的蕭瑟景象，荷花池已結冰。

出了清華校區，他們打車跑去頤和園冰場滑冰，齊豫從小浸淫其道，水平高超，在冰上跟個燕子一樣亂轉，動作讓人眼花繚亂。

玩了一下午，朋友們都是玩冰高手，在冰上游刃有餘，玩到興起就起壞，推推搡搡看誰先滑倒，齊豫躲來躲去，在人群裏劃著S型線條逃竄，硬是沒人能抓著她。

出了冰場，小夥伴們紅著鼻子，說話間嘴裏還哈著白氣：“可以啊齊小豫，看來去了南方半年，你這“冰上跳跳虎”（齊豫屬虎）的名頭還沒埋沒啊。”

“去你的跳跳虎。”齊豫捶他們大頭。

在冰上呆了一下午，齊豫進門就被奶奶灌了一碗姜湯，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路流到胃裏，火燒火燎的。她悻悻走到沙發那裏坐下，爺爺笑呵呵地問：“今天去頤和園耍冰了啊？”

齊豫懨懨地嗯了一聲，齊爺爺來了興致：“當年你爺爺我也是冰上好手來著，和你顧爺爺林爺爺他們那是稱霸冰壇，現在腿腳是不行了。”

奶奶無情地拆穿他：“是了，你爺爺年輕時候啊，就愛跑頤和園滑冰，每次都得和老顧老林他們倆一起去，因為除了他倆一樣菜的，別人都不興帶你爺爺玩，上個冰道扒著人工作人員的手就不放了，放了就摔。”

齊爺爺：“老太婆！就你話多！”

齊豫在一邊笑得說不出話來。

大年初二以後就開始有人上門拜年。齊家人口簡單，正經親戚沒多少。大部分都是齊爺爺齊奶奶的學生，還有梁書在清華美院裏教書的同學，聽到她在清華家屬院裏，就過來看看她。這些都是家裏歡迎的客人，大家都提起精神來招呼。

除此外，上門的還有來找齊爸爸辦事的，這些就不是討人喜歡的客人了。他們一般衣冠楚楚，比大部分上門的學者們看上去都體面，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貴重禮物，一進門就沖他們家人殷勤問候，然後對齊爸爸點頭哈腰叫一聲：“齊行長！”然後大笑著迎上去先熱情擁抱一個，再遞根煙，這是一般流程。有些會來事的要先跟爺爺奶奶挨個握手，奉承一輪，再狠狠誇讚一波梁書齊豫，一聲聲“夫人”、“千金”，聽得齊豫耳朵疼。

齊爺爺都看不過眼，吹胡子瞪眼很想叫保安把他們都趕出家屬樓，每次都被齊奶奶給推回書房關著。

齊趣江苦笑，這也是他爸不待見他的地方。雖然他是體制裏的公務員，但因為職業的特性，不可避免總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接觸。平時還好，到了過年過節，這些慣會鉆營的生意人總能從各種渠道給他家裏人送各式重禮，老人們總是盛怒，齊爺爺壓不住脾氣的時候還把人家大包小包從家裏扔出去過。然而送禮的人依舊絡繹不絕，這個倒臺了明年又有新的人升上來找人辦事。

兩個老人眼不見心不煩，出了門去院子裏教授們家裏聊天喝茶去了。梁書陪著齊趣江留在家裏應付上門的客人，齊豫被媽媽趕到書房寫作業，等客人們走了才被叫出來。

晚上的時候在外面呆了一天的爺爺奶奶回來了。白天一夥子人闖進了他的房子，爺爺現在覺得滿屋子都是煙味，烏煙瘴氣玷汙了他老人家的清靜，氣得都沒胃口吃飯。

家裏兩個老人都沒什麽心思吃晚飯，梁書作為兒媳婦也貼心，拌了點沙拉，把各種新鮮水果都切了，又煮了點燕麥粥，一邊把東西端上餐桌，一邊對齊豫說：“給你爺爺奶奶彈個曲子去。”

齊豫聽話地坐到客廳一角的鋼琴前，打開鋼琴蓋，手指觸到琴鍵，彈了一首《月光》。

輕柔的樂曲飄揚在空氣裏，齊爺爺松了皺著的眉，目光漸漸柔和。齊奶奶坐在他旁邊，溫柔地看著孫女。老人們拿起勺子，伴著音樂聲吃起晚飯。

大年初三按說女兒該回娘家，然而齊豫姥姥現在在澳大利亞過冬，不在國內，自然也不存在回姥姥家這個說法。齊豫在爺爺家安生呆著，和兩個老人天天下棋看書，晚上再給他們彈幾首曲子。時間過的飛快，正月初十齊爸爸上班，齊豫和梁書也該回江州了。

下了飛機齊豫還很不舍，腦中想著爺爺奶奶在家屬樓大門把她送上出租車的神情，等車在鄉村花園門口停下，梁書叫她下車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提著行李往小區內走，正月裏學區房小區都沒幾個人，短靴踩在冷硬的地面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齊豫搬起行李箱上樓，還剩一段臺階的時候樓上一扇門開了，裴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聽到樓梯裏的動靜，我就說是不是你們回來了。”看到齊豫和梁書，裴音露出一個笑容，她扭頭：“三一，你去幫齊豫和阿姨擡下行李去。”

樓梯上傳來“噔噔噔”的聲音，錢三一踩著樓梯跑下來，接過齊豫手裏的箱子：“給我吧。”

“沒事兒，不重……”

“給我吧，你腰都直不起來了。”錢三一一把拎起她的行李箱，邁開長腿一步兩個臺階上去了。他蹭蹭走上去把箱子往走廊一放，又下來把梁書手上兩個小箱子也接了過去。

梁書往上走，笑瞇瞇地說：“謝謝三一。”

走上去她對裴音說：“你說這養兒子就是這點好，大小夥子又高腿又長，拎兩個箱子都不費勁。”

裴音聽她誇自己兒子，露出個燦爛笑容，又想到她們母女剛回來，趕緊道：“你們這坐了兩個小時的飛機也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咱們一起兩家一起吃飯吧。一一他奶奶給我帶了不少菜，你們也幫我們解決解決。”

梁書笑笑：“行，那我們先回了，晚上再見。”

說完，她開了門，讓齊豫跟裴音他們道了個別，就回家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