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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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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言韜認識連芳草的那年二十一歲,這一年,距離他初識梁文敬恰好二十一年。

那時,梁言韜以為自己此生再也見不到梁文敬。他被殺手一路追殺,終於窮途末路。在陷入昏迷之前,他被足足六個一流殺手包圍。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最後一次在心中默念自己堂哥的名字。

然後,他沒有死去。

當他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被包紮得幾乎動彈不得,而床邊守著的人,便是戴著面具連芳草。

陌生的房間裏飄著淡淡藥香,梁言韜不需要花太多時間便能明白自己獲救了。他不認識連芳草,心中最好奇的是,這個帶著面具的神秘人是怎麽救下自己的?

“幸好你受最重的是內傷。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連芳草如此告知床上的傷患。這是他對梁言韜說的第一句話,沒有個前因後果,“幸好”這個詞用得也相當奇妙。梁言韜認為內傷比外傷麻煩。可話說回來,他試著運氣,竟發現自己之前的嚴重內傷緩解甚多。

“你幫我治了傷?”梁言韜疑惑問道。

連芳草淡淡答道:“我對醫理並不精通,內傷可以幫你調息,外傷只用了最粗淺的方式上藥包紮。”

梁言韜的內傷需要足夠深厚的內功才可能予以疏導調理,在他面前的連芳草盡管帶著面具,可聽聲音還很年輕,怎麽看都不該有如此高深修為。這令梁言韜覆而想起先前自己的疑惑,他繼續問道:“那些殺手也是被你打發掉的?”

“我趕走了他們。”連芳草答得輕描淡寫。

梁言韜難以相信,不覺多問一句,道:“你一個人對他們六個?”

連芳草終於註意到梁言韜的驚訝,他略一思索,想明白梁言韜的疑惑後輕描淡寫解釋道:“他們不堪一擊。”

那六個殺手擁有的是江湖中躋身前列的身手,可他們六人聯手,竟被連芳草稱為不堪一擊。這個人如果不是在說大話,就勢必是高人。鑒於對方的確救了自己,梁言韜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還不知閣下名諱?”梁言韜探聽神秘高人的來歷。

接著,他只得到一個最簡單的名字。

“連芳草。”

梁言韜對當今武林可以說了若指掌,但凡有些能耐的人,其名頭他倒背如流。但他沒有聽說過“連芳草”這個名字。出於疑惑,他追問道:“不知連兄師承何人?”

面對這一問題,連芳草緩緩搖了搖頭,回道:“家師同樣不聞於世,你不問也罷。”

梁言韜註意到對方冷淡的態度。他出身大富大貴,從來所遇者非卑躬屈膝便諂媚討好,這是第一個不把他當回事的人,而這個並無所求的人卻實實在在救了他一命。

“無論如何,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極少言謝的梁言韜這一刻多少帶有真心地說道。

連芳草漫不經心地點頭接受,他從一旁端過一碗黑色的藥水來,問道:“這是從現有的草藥裏隨意湊出來的,不是良方,但對你傷勢多少有些好處,你喝不喝?”

在此之前,如果有廚子膽敢對梁言韜說“這是我隨手烹制的菜肴,你吃不吃”或者裁縫對他說“這是我隨便縫制的衣服,你穿不穿”,那個人大概能被活活杖斃——當然,正常人也不會如此說話。梁言韜不由心想,眼前這個神秘人果然武藝高強,不然這會兒勢必早已被人打死。

不過,且不論眼下身受重傷的梁言韜能不能打得過對方,單憑對方救了自己,不至於恩將仇報的人也只得諒解對方的直言不諱。為了早日康覆,他艱難坐起身,倚靠在床頭伸手接過藥碗,說道:“有勞。”

喝過據說方子不良,但至少很苦的湯藥,梁言韜重新在床上躺下。他思考了自己的處境,認為有必要引起警惕。

“追殺我的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擊不中,他們會派更多殺手前來。如果你能帶我一起離開這兒最好,若不然,以免枉送性命,你務必速速躲開。”

聽了梁言韜的警告,連芳草全然不以為意,他淡淡答道:“你盡管安心休養。”

梁言韜望向或許不戴著面具也同樣讓人看不出一絲神色的神秘人,難得好心提醒道:“我知你定身懷絕技,但雙拳難敵四掌,加之敵暗我明,切不可大意。”

聞言連芳草起身打開房間的窗戶,站在窗邊回頭對梁言韜道:“我們現在深谷,四周有奇門遁甲之陣防護,即便真有人闖入,事先我也必知曉,你不必過於憂慮。”

梁言韜的目光轉向窗外。這個據說深谷的地方倒像是高山,頗有雲深不知處的境界。他心中一動,下意識脫口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個山谷裏?”

除了自己的那個堂哥之外,從小到大梁言韜沒多看過任何人一眼,沒多想過任何人一念,這是他嫌少有的好奇,想要稍稍了解一個與他毫無利害關系的人,並且並不打算某日加以利用。然而——

連芳草沒有回答梁言韜的問題。相反,他走回床邊拿起藥碗便準備往門外走去,離開房間之前,他冷淡回道:“眼下你所需做的就是好好養傷,問問題對你的傷勢沒有任何益處。”

梁言韜愈發肯定對方是世外高人。因為,入世之人無一人敢如此對他說話的。對於這一番無禮,他倒並未特別惱火,只是,問問題對他傷勢固然無益,搞清楚一些事情他才能安心養傷。

“請留步。”梁言韜喚住門口之人。

連芳草回轉身來,靜靜等他說下去。

梁言韜正容道:“我可以理解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各種原因,尤其我被連兄所救,原本無權置喙。只是,若我因為暗自起疑擔憂這是一個陷阱,只怕無法好好養傷,不知連兄可否至少告知我臉上面具為何?”

連芳草也不回答可否,第一時間,他毫不遲疑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梁言韜見多識廣,識人無數,但在見到連芳草的真面目之後,依舊不覺暗暗心驚。

這已經不是一張可以用醜陋來解釋的臉孔,連芳草的臉上布滿猙獰紅斑,加上浮腫和血痂,稍微膽小一點的人見了,只怕晚上能做噩夢。

連芳草不動聲色望向一時失語的梁言韜,不緊不慢說道:“想必你現在清楚了,我戴面具的目的只是為了不嚇到別人。”

梁文敬的眼角有一道淺淺的疤,是小時候為了救差點跌下假山的梁言韜而留下的。當時流下的血把已經六歲的梁言韜給嚇得哭了出來。後來,梁言韜一直很在意那道將自己堂哥的完美破壞掉的傷疤。他愛美,喜歡美好的東西,然而與此同時,他更愛梁文敬的那道傷疤,更心疼梁文敬的那道傷疤。這與同病相憐相去甚遠,可是,連芳草的模樣卻讓梁言韜不由聯想到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

房門口,明確解答了梁言韜疑問的連芳草伸手準備戴回面具,在此之前,梁言韜本能出聲制止。

“如果只是為了我,你無需戴面具。你沒有嚇到我,順便說一句,我也並沒覺得有多不好看。”梁言韜神情自然地說道。

仿佛什麽事都不能讓他動容的連芳草因為這一句,目光中閃過一絲意外的光。之前他也擡眼望向過梁言韜,可此刻的這一眼,隱約有所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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