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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考前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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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報喜的人, 顧玉成猶自不敢相信。

他中試了!

不但中了,名次還挺高, 只要殿試時不出大錯, 二甲出身應該跑不了。

門前老樹投下的斑駁光影裏, 顧玉成微微瞇眼望著太陽, 感覺周身都暖洋洋的。

他自覺會試時盡情揮灑的文章比往日更出色,或許會被賞識, 但從沒想過能取中第六名,甚至連落第後怎麽去戶部掛號謀官都思量過了。

現在看來,本朝科舉還是相當公平的, 有私人恩怨的小人也沒幹擾成功,倒是他自己過於消極了。

遲來的喜悅從心底汩汩湧出, 顧玉成覺得腳步都有點發飄, 好在他牢記範進中舉發狂被嘲笑的樣子,勉力克制,回到自己房間才關門傻笑一陣兒, 然後用冷水洗了把臉, 再出來就是一副平靜中帶著微笑的樣子,很能唬人。

至少來送賀儀的顧家管事就佩服不已, 送完兩大車禮物回府後繪聲繪色描述了顧玉成的一舉一動, 直誇他寵辱不驚,堪比文曲星下凡,跟外頭的狂浪書生一點兒也不一樣。

“好好好!我就知道這孩子好!”顧老太太歡喜得連連說好,又要立刻大擺宴席, “這次必須慶賀!”

顧儀不得不站出來阻止:“現在還有殿試未考,此時慶祝多招人眼啊,還是殿試之後再擺宴穩妥。”

他心中也極為痛快,恨不得沖到大街上歡呼,然世上沒有替人慶賀的道理,顧玉成雖然姓顧,卻並非他們家孩子啊。

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拄著拐杖哼了兩聲,最後折中道:“那就不請客,只擺宴席。”

兒子終於教出一個進士學生,讓她什麽也不幹實在太難受,必須慶賀起來!

……

同是天下父母心,王婉貞也在家中為兒子操心,殷切叮囑他不可出門。

“京師流行榜下捉婿,娘方才聽說已經有七八個年輕進士給捉了去。雖說搶親的都是貴人,連對方姑娘是圓是扁都不曉得就成婚,未免太倉促了。”

偏阿成又生得好容貌,這兩年越發挺拔英俊,萬一被不講理的人家看上,她搶都搶不回來,還是不出門最安全。

顧玉成:“……娘說的是。”

他對出門看熱鬧沒什麽執念,而且賢者時間褪去後,他陡然從鹹魚狀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需要準備殿試。

殿試是進士前途的分水嶺,都是進士,三鼎甲和同進士卻不可同日而語,前者美名天下知,後者還要被嘲一句“如夫人”,不可謂不辛酸。

和貢院考試不同,殿試只考一篇策論,考生可以從清晨寫到天黑,怎麽發揮都行。但字數不能太少,起步就是三千字,否則連考卷都填不滿,根本不可能進二甲。

顧玉成從前是寫慣論文的人,三千字算不得什麽,但他這些年一直練習科舉文章,每篇不過三五百字,還是有必要模擬一二,在殿試前找找手感。

正想著再翻翻邸報明天就練,欣榮書坊的二掌櫃上門道賀,給顧玉成送了時下流行的點心和話本,賀他高中進士。

“恭喜進士老爺,賀喜進士老爺!咱們住得近,我就專門撿了個空當來,叨擾進士老爺了。” 二掌櫃滿臉堆笑,兩眼放光,吉祥話說了一長串。

他現在可是認識進士老爺的掌櫃了,說出來都有面兒!

顧玉成忙道不敢,謝過賀禮後回了一塊他用過的硯臺和早年抄寫的啟蒙書。

二掌櫃年紀不算特別大,但已經是做爺爺的人了,小孫子剛滿周歲。顧玉成這回禮簡直回到了他心坎上,喜得他又恭喜一番才告辭離去。

想他從前剛認識顧玉成的時候,對方還是個寫話本維持生計的酒樓夥計,現在已是年紀輕輕的進士老爺,前途無量。可是回想二人來往種種,顧玉成態度始終如一。

這種恒定的態度,在身份不顯的時候是不卑不亢,在身份顯貴的時候,就是平易近人了。

不拜高不踩低,不諂上不媚下,難怪任先生能中進士……二掌櫃感嘆著,搖頭晃腦往欣榮書坊而去。

會試張的榜又叫杏榜,通常人們說“金榜題名”,題的就是杏榜。

每次大比之年,張榜後到狀元游街的這段時間,都是京師最熱鬧的時候,有人榜下捉婿,有人痛飲狂歌,人人都在參與這場科舉盛宴。

然而有兩個人心裏格外不是滋味。

一個是同考官盧嘉。他身為考官,提前一天就看遍了榜上三百六十個新進士名字,看清那刻如遭雷擊,硬靠著常年養氣功夫忍住。同僚問起時盧嘉只推說批卷太累臉色不好,第二天出了貢院就稱病在家,連子侄探病都拒見。

另一個是江星漁。

和顧玉成這等沒有家底的貧寒書生不同,江星漁是江家最受寵的孩子,提前包了狀元樓最好的包間,就為了放榜當天能在這個位置居高臨下看杏榜。

然而他看見了什麽?

頭名鐘綸、次名鄧夏玢、第三名袁路庭……直到第七名才出現“江星漁”三個字!

他甚至排在顧玉成後面!

鐘袁等人乃是素有名望的南方才子,屈居人下他也認了,顧玉成憑什麽?不過是個偏遠小縣考出來的舉人,甚至連作詩都毫無靈氣!

江星漁實在難以置信,連中試的喜悅都被沖淡幾分,直到身邊人圍著他又是恭喜又是討喜錢,狀元樓的掌櫃也來請墨寶,他才放下那點心思,端起才子風範,揮毫潑墨連作三首詩。

滿堂喝彩聲裏,江星漁打定主意,殿試時必要大展拳腳,哪怕搏不到三鼎甲出身,也不能被顧心機壓住。

他就不信了,憑他真才實學,還比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哼。

……

和江星漁所想不同,顧玉成的大名已經悄然傳遍京師,至少在顧儀曾經教過的人家中無人不知,連深宮中亦有人提起。

“這次合陽輸了,打算拿什麽賠給本宮?”柳貴妃慢悠悠地撫著新染的指甲,眼中帶笑。

柳貴妃年方二八,生得嬌柔可人,乃是寶華天子後宮中的第一得意人。這得意一小半因她溫柔解語,一多半則因她有個得力的表兄。

正是國師玄鶴子。

雖長相不類,但她的確出自九逍派,是玄鶴子的俗家表妹。自打被選進宮中,就憑著通曉道家學說和九轉丹訣,一路從美人升到妃位,去年誕下龍子,更是一躍成為貴妃,距離後位僅半步之遙。

合陽公主比柳貴妃大了一輪不止,但絲毫不敢拿大,態度親熱中透著恭敬。這會兒聽貴妃打趣,便故作苦惱地道:“這可難倒我了,陛下富有四海,娘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想要什麽寶物得不到?合陽竟不知拿出什麽,才能入得了娘娘法眼了。”

柳貴妃在宮中又被稱為柳仙姑,是能與國師相提並論的女人,甚至有太監宮女悄悄叩拜。現下聽合陽這麽說,柳貴妃嬌笑不已,好一會兒才道:“說笑而已,瞧你這小氣勁兒。本宮哪裏是要什麽彩頭,不過是想勸你看開些。”

合陽公主黯然道:“娘娘說的是,只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難開解。這麽多年過來,我都習慣了。”

“這有什麽好習慣的?你不要這麽實心眼兒,學學昭惠呀。”柳貴妃喝了一口茶,用上好的絲帕輕抿嘴角。

昭惠公主是天子的老來女,比合陽小了十幾歲,但比她姐姐更不省心。合陽只是傾心顧儀,鬧得滿朝皆知,昭惠卻是廣納面首,喜好露水姻緣,裙下之臣不計其數,隔三差五就被禦史參上一本。

柳貴妃這麽說,顯然是想看戲,合陽公主當然不肯讓她如願,只說道:“娘娘又開玩笑,這天底下,哪個能有娘娘這般福氣,能得天子真心相待?”

接著話題一轉,扯到殿試上,詢問可有章程,她也想見識見識新科進士的風采。

柳貴妃略一思量,道:“殿試都是做文章,再好的進士也看不出什麽,倒是瓊林宴值得一觀。屆時本宮在集萃殿旁邊設宴,邀幾家貴女與你同來,不是更好?”

“娘娘高見。”合陽公主淺笑附和,順著話音兒聊起了宴會安排。

顧玉成對自己名聲如何一概不知,他再次祭出模擬考神器,專心閉門寫文章,直到十五天後乘著宮裏派人來接的馬車,淩晨出發去殿試。

三百多名進士先在宮門外集合,聽內侍宣講規則,然後才魚貫而入承明殿,無聲落座。

只是榜上的三百六十名新科進士,已經悄悄變成了三百五十七個,因為有三人冒籍被揭發,殿試前就被革除進士功名,責令返回原籍了。

萬幸舉人功名尚在,只待三年後再下場便是。

本朝取士遵循“擇路而錄”,即不同地區錄取率不同,像京師因為是天子所在,進士名額最多,其他繁華府縣則相對較低。

為了增加中試幾率,冒籍自古有之,歷史上不乏冒籍成功的著名文人。前朝的最後一名狀元,就是冒籍考了秀才,並為此付出慘痛代價,直到四十多歲才重新下場,艱難考中狀元,一雪前恥。

顧玉成沒有條件科舉移民,一步一步從清平縣考出來,對這些自無所知。他端坐在靠前的桌案,微微垂眸,直到試題發下,才開始慢慢研墨。

這次殿試,就是他決定命運的最後一場考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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