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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鹿鳴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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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 一眾舉子身著新衣衫,在學官帶領下來到鹿苑, 參加鹿鳴宴。

福寧城學風興盛, 一代代下來舉子眾多, 慢慢就在府衙內建了鹿苑, 專供三年一次辦鹿鳴宴用。

這園子叫做鹿苑,其實並不很大, 但裏面養了十幾頭梅花鹿,極是應景。眾學子中不乏沒見過鹿的,路過時忍不住多看幾眼, 腳步也慢了下來。

顧玉成身形挺拔地走在前列,只淡淡掃了一眼就目不斜視繼續向前。

他曾是近距離接觸過虎豹獅狼的人, 幾頭鹿著實不算什麽。然而落在學官眼裏, 越發覺得他少年老成氣度非凡,一時間眼神都更加慈愛。

鹿苑早已布置整齊,一百二十名新舉子按次序坐好, 四人共一桌案, 經魁兩兩一案,解元則獨占一案, 位置也最靠前。

待本地學政和考官們漸次落座, 說了幾番場面話,眾人又齊聲唱和《鹿鳴》詩後,宴席便正式開始。

顧玉成獨自坐在桌案前,悄悄松了口氣。

原身跟著陸夫子念書, 不曾學過鹿鳴詩怎麽唱,他就更不會了,方才只好幹張嘴不出聲,假裝唱得感情充沛。偏他位置靠前,又格外年輕,主考和同考官的目光時時掃過,緊張得差點對不上口型。

然而這口氣卸下沒多久,顧玉成就被主考魏碑點了名,讓他作首詩。

“在座人才濟濟,均非凡俗,正可由解元起,詩詞佐酒,以文會友!”

眾人齊聲稱快,顧玉成站起身,只覺滿座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簡直要在衣服上灼出洞來。

他也不慌,目光專註看向主考,拱手一禮後朗聲道:“學生治學日短,不善作詩,今天就拋磚引玉,以饗諸位。”說完抑揚頓挫地將昨天準備好的七言詩背出來,從容坐下。

平心而論,這詩做得平平,但非常契合鹿鳴宴的慶祝氣氛,又是脫口而出,這種場合沒人跳出來煞風景,學政和考官點評誇獎後,其餘經魁便開始依次作詩。

五經分別是《詩》、《書》、《禮》、《易》、《春秋》,五經魁首就是從本經學子中選□□的頭名,共同組成鄉試前五名。

後人喝酒劃拳時愛念叨“五魁首、六六六”,其中的 “五魁首”就是鄉試五經魁。

顧玉成作為春秋魁兼解元,完成作詩任務後全身放松,便專註看其他人作詩。

本朝科場不考詩賦,舉子中擅長作詩的就沒那麽多,有人既不會作詩又沒有提前準備,幹脆罰酒三杯跳過去,落得坦蕩。

但詩經魁孟彥昭是真的會作詩,最開始的五言詩字字精妙,贏得滿堂喝彩。所有人都輪完一圈後,他還又做了兩首,也是文采斐然。

顧玉成不禁心生敬佩,暗道詩經魁年紀不大,竟能出口成詩,想來是個神童一類的人物,跟他這樣強化模擬考出來的不同。

詩詞佐酒環節終於結束,學政總結陳詞,再次勉勵眾舉子刻苦讀書,不可拋費光陰,便到了吃飯的時候。

顧玉成看熱菜上凝了白白的油脂,便專註吃冷盤,將切成薄片的羊肉在碟子裏沾了醬汁,細細品嘗。

據說鹿鳴宴上的羊肉是從草原運來肥羊宰殺所得,肥瘦適宜,滋味鮮美,顧玉成格外多吃了幾片,才將筷子伸向素菜。

他吃得半飽時,宴席已近尾聲,眾舉子談笑風生,在席間走動結識同年。

顧玉成抓緊吃掉幾口就專心應酬前來打招呼的舉子,但凡來道喜的就恭賀同喜,誇他天賦異稟的就說是老師教得好,言辭謙虛謹慎,不見一絲輕狂。

這做派任誰也挑不出毛病,卻惹來旁邊孟彥昭不滿,舉著酒杯道:“解元公未免妄自菲薄,你若是平平無奇,那我等豈非朽木?”

這話說得帶刺,卻是冤枉了顧玉成。從他本心來說,考中解元異常欣喜,但真沒覺得有什麽好狂妄的。畢竟他不是真正的少年人,肚裏攢了十幾年學習經驗,久經錘煉的學習方法配合模擬考這一利器,自然進境飛快。

這會兒被年輕的詩經魁當眾質疑,顧玉成也沒法坦誠相告,只好道:“孟兄言重了。你我同為經魁,才學相差能有幾何?我不過僥幸得一新奇法子,頗有助益罷了。”

解元這麽說,是要把方法公之於眾?

周圍舉人瞬間豎起耳朵,就聽顧玉成道:“老師曾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然鄉試三年一考,只靠下場積累經驗,未免蹉跎歲月。”

幾個年長的居然不禁點頭,若非三年一大比,他們何苦熬到不惑之年才博得舉人出身?

顧玉成眼神掃過周圍數人,正色道:“要想多攢經驗,還是要靠模擬考。”

他將如何模擬一一道來,包括模擬頻率、強度以及如何從模擬中吸取經驗教訓等,詳細到聽完就能原樣照搬。

在場都是貢院號房裏考出來的舉子,一聽就知道這方法可行,只是太艱難了點兒。他們考一次鄉試就要去半條命,解元卻能隔日模擬,果非常人!

易經魁孫茂感嘆道:“聖人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而後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解元公年紀不足弱冠,卻能做到聖賢所言,茂自愧弗如也。”

其餘幾人也連連誇讚,畢竟不是誰都能將自己的備考經驗告知他人,憑這份心胸也不是一般人。

“謬讚了,說到底不過‘勤學苦練’四字而已。”顧玉成說完再次祭出顧儀,把這位老師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宛如點石成金的仙人。

孟彥昭:“……”

聽聽聽聽,這人又假謙虛上了!

看孟彥昭一臉憤憤不平,孫茂急忙將他拽到角落,低聲道:“休得胡鬧,你忘了師長囑托嗎?”

他和孟彥昭都出自黃湖書院,又沾親帶故,知道此人什麽都好,就是才高氣盛。本想做個年輕解元,結果解元被個更年輕的學子拿下,難免心頭郁悶。

但鹿鳴宴不比書院講經堂,惡了學政大人後果嚴重,縱使孟彥昭不滿,孫茂也不得不擔起兄長責任,將他未出口的狂言拍回肚裏。

“你下場九天,都在哪行號房?”孫茂

孟彥昭:“?”

“書院師長通了關系,黃湖考生都在天地行的號房。”孫茂聲音更低,“你可知道,顧玉成首末兩場考試都在‘庚’字行號房?”

孟彥昭:“?!”

黃湖書院的夫子經驗豐富,他當然知道號房排布。“庚”字行可是所有考生聞之色變的臭號,才高八鬥如孫茂,三年前就是被分到這一行,結果沒考完首場就被擡了出來。

所以這次師長們才費力氣通關系,給他們弄到靠前的號房……

這般說來……孟彥昭臉色變來變去,最終歸於平靜,對孫茂拱手道謝。

孫茂松了口氣,拉著他重回經魁桌案,和往來舉子談笑起來。

鹿鳴宴過後,顧玉成就開始寫信。

第一封寫給遠在京師的顧儀,報告喜訊的同時狠狠把他誇了一頓,不重樣的讚美都寫了三頁紙。

第二封則寫給譚縣令,感謝他的教導與栽培。當初在清平縣時,這位縣令對他多有照顧,歷年試題和縣衙卷宗都送到顧家,讓他學習揣摩。現在他得中解元,也當送上福寧城特產聊表心意。

至於第三封則是寫給陸夫子的,雖然沒有在這位夫子手下考取功名,對方也是原身的授業恩師,不好置之不理。而且顧玉成後來又去看榜,在落第的榜上找到了顧明祖的名字,本著小心無大錯的原則,決定維護好跟陸夫子的關系,省得被顧明祖背後嚼舌。

至於溪口村的呂老太太等人,顧玉成直接選擇了無視。他現在已經中舉,有了做官的資格,即使這些人想找麻煩,也沒那個本事。

他已經不是從前毫無還手之力的顧二郎了。

送出信件與禮物,又應邀赴了兩場官方宴席,顧玉成就再次開始打包家當行禮。

一回生二回熟,加上福寧城相對繁華,這次只花了兩天功夫就處理完畢,雇了車往京師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趕考獲得了官府贈銀二十兩,還有一袋精米。

作為舉人,顧玉成進京趕考是有公費支持的,假如他選擇明年初和其他舉子一同赴京,還能乘坐官府提供的馬車,上面插著“奉旨赴考”的旗子,一路住驛站都免費。

與此同時,他的廩生福利將延續到今年底,現在仍能憑公文領取廩銀廩米。

然而顧玉成作為模擬考代言人,不肯在福寧城耽擱,寧願多出錢也要提早到京師,就只領了舉人銀米。

即便如此,王婉貞還是非常開心:“夫子說的沒錯,書中自有千鐘粟,阿成你考了舉人,咱們家連米都比往日吃得好。”

這精米不知是什麽品種,煮熟後微微泛綠,顧玉榮尤其愛吃,現在每頓能多加小半碗飯。

福寧城距離京師不遠,路上走走停停,一家人終於在十月中旬趕到了京師。

作為第一大都城,京師城墻威嚴高聳,其上兵士林立,個個手執□□,臉色冷厲。

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人來人往,熱鬧熙攘,還有趕著駱駝的商隊。

顧玉榮第一次見到駱駝,被那雙睫毛的大眼睛迷住,鬧著讓哥哥往前走,好排在商隊後頭。

“我就看看,不摸它。”

顧玉成忍俊不禁,揉了揉顧玉榮的腦袋。正要往進城隊伍裏走,忽然被人叫住——

“敢問可是清平縣顧家郎君,諱上玉下成,來京師考會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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