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霓裳身死之時，鎮獄強撐著回到幫會領地。

聽聞焚海戰死，輕離當即昏厥過去。一時間，清風水榭內籠罩著前所未有的陰雲。剩下所有人都被召回，六神無主地等著什麽人下一個命令。

輕離醒後臉色煞白，不顧照顧她的亂花要她休息的要求，強打精神，一直被焚海寵愛、從未管過幫會一點事務的她，此刻卻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幫會所有身外之事，然後不留後路地、決然地帶著受聚義令召集而來的所有人，跟著傷未痊愈的鎮獄，直取康王府！

亂花被她留在了幫會領地。

離去前，輕離眼中是深深的悲痛欲絕，聲音卻十分平穩：“亂花。紫煙和幽月已死，你是她們唯一的親人，她們倆用命換了你的命，你不能去。”亂花十分激動：“輕離，你也不會武功，為什麽要去送死？！你去我也必須去！”

輕離並不看她，望著空蕩蕩的幫會大廳，答道：“焚海與我，雖從未拜天地，卻早已形同夫妻，相約一生攜手。他戰死，我豈能茍活。亂花，我去意已決，你卻還有很長的人生。好好活下去。我們清風水榭無惡不作，罄竹難書，時至今日，早已坦然接受自己的歸宿。唯一遺憾的是……無人收屍。你雖然不是清風水榭之人，但我今日仍想將此事托付於你。亂花，答應我，若屍身尋不到，至少將我們的兵器帶回，立在唱晚池邊，算作……落葉歸根。”

亂花眼中盈滿淚水，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日後，清風水榭餘下九人，以命換命，拼了個魚死網破，終於由鎮獄成功取下康王首級。但康王府守衛森嚴，清風水榭的人未能離開王府——或者說，從未打算離開王府——全部玉碎，與康王死士同歸於盡。

自此，橫行多年、囂張跋扈、視人命如草芥的清風水榭幫會之人全部身死，無一幸存。

前後不過一月有餘，這個曾令人聞風喪膽、恨得咬牙切齒的幫會便徹底銷聲匿跡。

霓裳死後，葉長安被關押在王府地牢。還沒等他接受師父的死、燃起對康王的仇恨時，清風水榭便自己把仇報了。他趁亂逃出了地牢，失魂落魄地游蕩，竟不知不覺到了清風水榭幫會領地。

往常透出沖天殺氣、生人勿進氣息的幫會領地，此時變為死寂。再也沒有一個人守住幫會領地大門。整個幫會領地仿佛被人遺棄，空無一人。

葉長安拖著步子，一臉木然地瞎走。他知道這裏的布局，哪裏是焚海和輕離的院子，哪裏是雙生魔女的房間，哪裏……是師父霓裳和鎮獄住的地方。

進去後，裏面擺設還是一樣的簡潔，細處稍有些淩亂，仿佛主人臨時有事急匆匆地離開、很快回來一樣。櫃子裏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套霓裳的衣服，有些舊了，仍然很好看。他們平時並不住在這裏，東西也很少。

很難讓人生出被溺死的思念。

他拿起衣服上放著的一對霓裳常用的束發的飾物，珍重地放到前懷裏，離開了霓裳的房間。

路過唱晚池，葉長安發現一個像是幽月或紫煙的少女在靜靜地釣魚，神色空寂。

他並不知道清風水榭已經全體覆滅，只知大約死了大半，此刻不確定眼前人是幽月或紫煙，便下意識地、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接近。離得近了，他卻更加疑惑：眼前這個姑娘……似乎一點功夫都沒有？既不像幽月也不像紫煙啊……

不過既然對方沒有功夫，他便放松許多，試探性地接近她，問道：“你是……幽月嗎？”

亂花擡起頭看到葉長安，搖了搖頭：“我是她們的同生姐姐，亂花。”葉長安面色微有驚訝。亂花目光空洞地看著唱晚池平靜的湖面，語氣毫無波瀾地說：“我不是清風水榭的人，幽月和紫煙是。我只是一個沒有功夫的普通女子，從前隱居在深山裏。現在我在這裏，是因為清風水榭的人，都死了。”

她擡起手臂，指向唱晚池對面小山下。那裏的地面上分散插著十幾把兵器，葉長安都認得，有焚海的□□，鎮獄的雙刀，未央的蟲笛等等。鎮獄的雙刀之後，是兩把寒光淩冽的細劍，劍柄流蘇搖曳，金玉叮當，綴有華美的孔雀羽毛。

那是霓裳的雙劍。

他們大部分屍骨無存，只留下自己的兵器，權作來過這世上的證明。

葉長安張了張口，卻一個音也發不出，苦澀的東西充滿了他整個胸腔。他慢慢坐到亂花身邊，雙眼仿佛被師父雙劍反射的寒光刺痛，不多時，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水。他身邊，一直如同行屍走肉的亂花，也盯著不遠處一對閃著金色流光的雙劍，眼中慢慢浮起深深的痛楚，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葉長安失去了求而不得的心頭血——師父霓裳，亂花失去了兩個血緣最為緊密的同生姐妹、她在這世界上的唯二的親人，其中一個甚至連代表身份的兵器都尋不到，只能草草地插個紫煙曾用過的發簪。

唱晚池邊彌散著難言的徹骨的痛與悲。

餘下此生，葉長安始終無法得到解脫。失去霓裳的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他卻無仇可覆，無恨可發。

畢竟真兇已死，清風水榭的仇恨，已經自己了結。

自此，葉長安斷絕情念。

餘生孤身負劍，四處漂泊。

多年後，龍門客棧裏。

幾個行色匆匆的大漢沈默地圍坐在一起喝酒休息，聽周圍茶客口若懸河。說來說去，無非也不過是誰家又出了傾國傾城的女子，哪個門派的少俠嶄露頭角，邪教如何肆虐，正道如何大義凜然罷了。

名字換換，就是個新的故事。

那幾個大漢神色漠然地聽著，類似的故事他們不知聽了多少遍。年少時，還會為哪個少俠更厲害吵得臉紅脖子粗，如今，卻是連名字都不甚關心了。

忽然，他們之中領頭的那個輕輕嘆了口氣。此時茶客正說到，藏劍山莊又出了不世出的天才劍客，風度翩翩，極討小姑娘喜歡。一個大漢不解地問：“幫主，何故嘆息？”

黃河幫幫主楊遠飲盡一杯茶，悵然若失地說：“無事，想起一個故人。少年時他也蒙受盛讚，當真是君子如風，藏劍西湖。後來……後來命運無常啊，江湖再沒有他。”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還是一如既往地短小

心痛

有番外，明天更新！真的會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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