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夏茗的返回，繆飔並未有任何波動，因想起夏茗前世好歹那麽癡戀過自己，自己作為她表師兄，這點面子都不給未免有些小氣了，於是對於夏茗的要求，他倒是毫不含糊的答應了。

夏茗以為幽雲十六州這樣險要的天險作為近乎全能的攝政王要麽一口拒絕，要麽磨磨蹭蹭的答應，再坐地起價；若是前者她便會斷然回兵西夏，若是後者，只要在她極高的承受範圍內，她就答應﹔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就這麽輕易答應了，因為攝政王為人極少使用陰謀，夏茗也就沒過多警惕，但繆飔依舊在她的註意範圍內。

而莫雪之中其餘兩個派系，尤其是蘇杭的保皇派，抗議尤為強烈，而淮北的主戰派代表蒼蕓卻出乎意料的站在了攝政王一邊，有些同僚相信他，和他站一起，也有別的同僚不甚信任他的，便和保皇派站一邊，自然三派之中不乏膽小怕事的中立者，總之朝中三方面的勢力混亂，夏茗一時也不好理順，只好匆匆的辭了莫雪帝都，從京杭大運河返回幽雲十六州。

回到了相對熟悉的北邊，夏茗微微輸了口氣，從船上下來，步入古大都，這裏的夏季依舊彌漫著涼爽的氣息，習慣了大漠荒地惡劣氣候的夏茗到了暖和多雨的江南本來就有些水土不服，現在到了接近北方的古大都感到心中泛起起奇特的感覺，似是心口堵住了一般，不能呼吸，甚是難受，就像是江南的人來到了雪山時的感覺一般。

果然，不出幾日，尚未打點好馬車的夏茗就病在了古大都，由於無法及時返回幽雲十六州，害怕那邊有變，夏茗便打發斥候去送信給駐守幽雲十六州的三哥狴犴，叫他消減駐守幽雲十六州的十萬鐵騎，班師回府再養精蓄銳。

現在夏茗病在古大都，卻還想著蒼蕓反常的舉動，他竟然選擇幫助自己，而且還為此不惜和同僚翻臉，夏茗越想越覺得蒼蕓一定另有緣由才幫助自己，委實是居心叵測，因此這般想著，夏茗委實不能安心養病，便寫了信去問蒼蕓，話說的甚是直白，沒有任何的掩飾。

莫雪帝都，蒼蕓接到夏茗的來信，看完了，沒有如同以往一下淡淡一笑敷衍而過，而是微微蹙了眉頭，心想自己也不知怎麽了，竟違背了自己平素一貫的行事風格，想來想去，竟不能給出一個答案，心道這樣做需要什勞子理由，這個念頭一升起，蒼蕓都被自己下了一跳，他為夏茗做這些，完全是當時出於一種本能而已，這麽說，自己是喜歡這個夷狄的小丫頭了？

蒼蕓連忙止住這個念頭，漢人的自尊不允許他有這樣的念頭，可是這個一旦浮起，想要按下去就難了，蒼蕓很是疼苦的發覺自己似乎在向一條不歸路走去。

想了想，蒼蕓終究還是把自己的想法寫在了紙上，不過寫的甚是委婉罷了。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以上是信的全部內容，待得在古大都養病的夏茗看到後先是怔了一下，因為這一次蒼蕓完全是發至內心寫的，大致意思她是完全看得懂的，只是蒼蕓所說的“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被她理解為蒼蕓準備和她聯盟，想到多一個朋友就等於少了兩個敵人，夏茗立刻欣然同意，回曰：合縱之意，於貴國於敝國皆是有莫大好處，吾代以西夏，願和閣下歃血為盟，無奈病於古大都，無法前往，思及即為同謀，何必拘於小節？不若待吾病愈，必然再度來訪。

文縐縐的信件到了蒼蕓手中，蒼蕓看了，自然知曉夏茗誤會了，思來想去，作出了一首甚是符合他們關系的《鳳求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這首詩再度被送往古大都，夏茗看了，楞楞了許久，良久，確認自己沒有誤會這首意義直白的詩以後，才楞楞的回了蒼蕓的信：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其實，在大漠之中生長的夏茗就算肚子裏有幾滴墨水也少的可憐，這首詩，還是她在大都找了一個大儒寫的，那位大儒知曉了夏茗的意圖後，縱使夏茗貴為西夏五公主，大儒也是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著她。

呵，他是在想，連西夏文化修養最高的五公主原來也不過如此，還抵不上自己一屆在大都隱居的隱士；想到這裏，夏茗甚是煩惱的撓頭，沒錯，中原人孤傲也得有他們的本錢，他們比自己這些夷狄高了不知曉多少倍的智慧就是本錢，也怪不得在大漠雪山生長的他們就算能以一敵三也歷代臣服在中原人腳下。

那麽，蒼蕓他是否也是這樣想的，是否也覺得驚才艷艷且風華絕代的他怎麽會和一屆夷蠻一起？那麽那一闋《鳳求凰》之中，他想說的又是什麽？鳳求凰，這個詞牌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了，甚至都不需去看內容。

《山海經·大荒南經》雲：有臷民之國，帝舜生無淫，降臷處，是謂巫臷民。巫臷民朌姓，食谷，不績不經，服也；不稼不穡，食也。爰有歌舞之鳥，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爰處，百谷所聚。

區區百字就描寫出了一副五柳先生夢中的世外桃源景象，尋得桃源好避秦，在這個亂世之中，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吧？但市儈的人以為其中的鸞鳥，鳳鳥就是鳳凰，還說出了不少鳳凰的別名，朱鳥、丹鳥、不死鳥，怎麽聽怎麽令人厭煩，玷汙了荒洪時期的神鳥；實則，鳳是鳳，凰是凰，鳳是神鳥之中的雄，凰是神鳥之中的雌，鳳求凰，這個詞牌名的意義也就知曉了。

蒼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就算她身為西夏的五公主，但在中州人眼裏終歸是夷狄，是蠻人，論起文學，她不如他，不然也不至於在大都找個大儒代筆了；論起掌握運籌，她不如他，不然也不會因為幽雲十六州而焦頭爛額；論起女孩子應該擅長的琴棋書畫，她就更不行了，看著就頭暈，而蒼蕓一副古琴，落指黑白，一手丹青，以及和蒼瀾可相提並論的草書，在整個莫雪帝都都是被推崇的，就連這個，她都比不上；而且就算是長相，她一個姑娘竟還及不上這個風華絕代的貴公子。

這樣比起來，高下立斷，蒼蕓有這些特長，再加之她們西夏世代臣服於他們中州，蒼蕓完全有理由休妻，除了被罵一句不孝，不尊重父輩決定以外，肯定沒別的罪狀，自己還纏著他作甚呢？

但，自己真的是摸不透這個貴公子的想法，鳳求凰，這樣直白的詞牌名，還需要什麽說明呢？輕輕握了手中的鎮紙，夏茗忽然輕嘆，驀然間，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之中已經不是以一個西夏公主的視角看事物，而是以一種自己從未了解的視角，或者是一個陌生的身份，有些茫然的，夏茗輕輕彈指。

還記得佛經《阿毗達磨俱舍論》裏面說，“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按照一天十二個時辰算起來，每個瞬間得是多麽短暫，連一個呼吸都沒有完成，可是又有雲：我命唯君彈指間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一瞬不足一彈指，一瞬相守卻勝一生別離千萬須臾間，我願為君輪回，荒洪間千萬世入枉生亦不悔！

多麽傻的念頭，縱使相守的時間只有一瞬也不願意孤獨的活一生，為了僅僅連呼吸的時間都沒有的相守而拋棄千萬個須臾的生命，難道就是為了不知多少年前一剎時看到他的心悸，僅僅為了這個就可以下枉生地獄？千萬世都不悔？

夏茗捫心自問自己絕對是個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饕餮異獸，她有太多想要實現的，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征服中州，留名史冊，讓她為心上人而犧牲千萬須臾間的生命，她絕對做不到，縱使那人是如何的風華絕代，就算是潘安宋玉再世也不行！

但那一闋鳳求凰，那一闋讚歌，那一闋年少輕狂，那一段指點江山的歲月，怎麽就能忘了？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一語成讖呵……

－－－－－－題外話－－－－－－

古大都，是元代時蒙古族統治者孛兒只斤氏建立的首都，是京杭運河北方終點，也就是現在的北京。

投我以木瓜……《詩經·衛風·木瓜》。有美人兮……《鳳求凰·琴歌》佚名。瞻彼淇奧……《詩經·衛風·淇奧》。尋得桃源好避秦，《慶全庵桃花》，南宋；謝枋得。《阿毗達磨俱舍論》是《俱舍論》全稱，唐玄奘譯。這些古文的意思自己去度娘；五柳先生，世外桃源那麽著名的和以前提過的這裏不贅。潘安，宋玉，四大美男之二。還有兩個是蘭陵王，（高長恭），沈括。

我只有三回存稿了，可能要恢覆兩天一更了，—_—。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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