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兩個、三個……已經有多少人倒在自己手上，已經數不清了，只知道每當面前出現敵人的時候，自己就會下意識的去揮動手中的長劍，仿佛那就是自己的本能，不需要去思考，不需要去猶豫，看著前方——斬下！

“好、好厲害……”有下人看得驚呆了，“這是我們的二少爺？”

那個平日裏看起來有些軟弱，總是躲在大房兩位少爺身後的二少爺，在殺敵時竟然是如此英勇，與平時的作風完全不一樣。果敢、狠決、無所畏懼，對敵人絕不留情，劍到之處便是一條生命的消散。

殺手，天生的殺手。這一刻，在場大多數人都是這麽想的。那個毫無讀書天賦被視為廢柴的二少爺裴煊敏，是天生為這一刻而生的！

因為裴煊敏的驚人戰績，原本還有些膽怯害怕的人突然覺得放松了，有這麽一位戰神一般的領隊擋在前面，前方還有什麽值得可怕！理智？鎮靜？思考？那種東西現在根本不需要，此時此刻，男人們心中仿佛有野獸在叫囂，手中的兵器在顫抖，似乎在渴望著更多鮮血的澆灌。難怪會有那麽多願意在疆場奮勇殺敵的將士，原來幹掉敵人保護好自己的人的感覺是如此美妙。

刀、劍、棍、鎖，各式兵器在庭院內劃過一道又一道亮光，人們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改變。最開始是恐懼、緊張、擔憂，在見到一往直前的二少爺之後開始震驚，直到第一名叛軍的心臟被長劍刺穿後改為震撼與激動。隨後是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邁進，跟著場中那始終不斷的喝吼聲揮舞著武器，每砍中一個敵人，就覺得體內有什麽東西在蘇醒。這是屬於男人的熱血，似乎男人骨子裏天生就存在著嗜血的因子！害怕？那種東西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熱血與興奮，在體內的血液中高鳴，血液加速循環著，身體越來越熱，手腳越來越靈活，頭腦越來越清晰。再看著那不斷跳動的身影，許多人在想，只要跟著二少爺，似乎去往哪裏都不是問題。

“呲——”沖得起勁的裴萱敏突然覺得臉頰上一陣刺痛，這才終於停下了他一往直前的腳步，一邊摸著臉上的傷口，一邊朝方才被偷襲的方向看去。

斜側方，那個被推開的墻口處，有一人持槍而立，身上的銀色鎧甲在月色下顯得熠熠生輝。旁邊那些小嘍嘍身上都沒有穿這麽一身鎧甲，想來這怎麽的也是個重要人物了。

“真意外哪，沒想到傳聞中懦弱無能的荊國公府二少爺竟然是個無比能打的家夥，真懷疑這是不是你第一次殺人。”

“是第一次啊。”裴煊敏拭去傷口處的血，淡淡回了一句。

“謔？這可真是了不起。”來人又走近了幾步，趁著月色明亮，裴煊敏發現對方年紀也不大，估摸著二十五六歲上下，額頭有一處刀疤，讓原本看著還算幹凈的臉上添了幾分猙獰。

“第一次殺人就有這麽大的勇氣，這可真是了不起，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那個吧？天才，對吧？”那人說。

“抱歉哪，好像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說過我是天才這樣的話，你還是第一個。”

“哦？”那人有些意外，不過隨後又笑了，“不過真可惜，我可能要成為最後一個了。”

裴萱敏一直都沒有放松警惕，聽到這話，眼睛倏然睜大，長劍朝前一揮，同時身子卻是向後跳躍。剎那間有銀光在面前閃過，幾乎是擦著鼻尖而過，饒是方才一直勇往直前的裴煊敏此時都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居然躲過了，反應很快嘛。”那人似乎並不在意一擊未中，他收回了手裏的長槍，握在手中打著圈，一步一步朝裴煊敏走去。

裴煊敏沒能估測出對方的實力，但是想也知道這與那些普通士兵不同，是個大家夥。一邊警惕，一邊握緊了手中的劍，同時步子在後退。懼意？或許有那麽一點，但是更多的，還是興奮，陶澤和裴尚石給的四名侍衛以外，他還沒跟哪個厲害點的家夥交過手呢。

直到退到墻角，發現退無可退，裴煊敏才停下腳步，劍直指前方：“你是誰？”

“哦，對了，還沒自我介紹一下。”那人也跟著停下了步子，“我叫齊安，容王殿下座下一名謀士。”

“謀士？”

“我是罪官之子，不能入仕為官。”

“原來如此。”裴煊敏有些理解，不過隨後就露出嘲諷的笑，“名字叫齊安，可你做的事情可一點也不安分呢。”

“沒辦法，不做點什麽，這輩子都只能碌碌無為了。”面對裴煊敏的嘲笑，齊安倒是無所謂地笑笑。

“容王為何要造反？都已經是王爺了，為何還不滿足？”

“這個麽，是為什麽呢？”齊安卻避而不答，“你自己呢？外人都說荊國公府二房遠不如大房，二少爺又是個沒本事的，光環全被世子掩蓋，沒有半分出彩的地方，那這個時候你又為何如此拼命？”

“這與你無關吧？”裴煊敏咬牙。

“那王爺起兵又與你何幹？”

“你……”

話音剛落，齊安的槍桿又是一伸，鋒利的槍頭迎面戳來，伴隨著呼呼的風聲。裴煊敏大驚，趕緊用劍格擋，身子一偏，又是堪堪躲過一擊。

冷靜，別慌，想著平日裏是怎麽同阿澤身邊的人訓練的，這人再怎麽厲害，也比不過邊關戰場歸來的霍清。

這麽想著，裴煊敏覺得自己一直在沖動的心終於有些冷靜下來了，所謂的勇敢不是莽撞，對上這樣的對手還想靠氣勢殺過去就太蠢了。

阿澤，我不會辜負你的。

“來吧，齊安！”裴煊敏大喝一聲，右腳踢出，將那長槍一腳踢開，隨後穩住身形，深呼吸一口氣，朝著齊安沖了過去。

面對來勢洶洶的裴煊敏，齊安臉上浮起興奮與躍躍欲試：“雖然沒法同陶二少交手有些遺憾，不過似乎在這裏也能領略一下陶大將軍成名絕招陶家劍法呢。”

“少羅嗦！”

“乒——乓——”刀劍交合，掀起血與汗，兩道明晃晃的身影彼此相觸又彈開，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狼藉，打鬥之兇狠，讓庭院內其他人見之色變，都忍不住駐足而視。

“嗖——”的一聲，天際劃過一道弱不可見的暗光，緊隨而來的是“嗤”的一聲箭矢紮進皮膚的聲音，以及一聲尖銳的慘叫。

一名叛軍中箭倒地，隨之就有人大吼了一聲：“發什麽呆！”

終於有人回過神來，這可還是在生死攸關之時，哪有閑工夫管別人的打鬥！有下人回過神來，方才那一聲吼叫是從旁邊院子裏的一處二層小樓傳來，說話的是裴煊致身邊的一名侍衛。而裴煊致，此刻正彎弓搭箭，目標直指場中另一個靜立不動的敵人。

“大少爺！”下人們激動地叫出了聲，方才那又狠又準的一箭，居然是大少爺射出的，這太讓人驚訝了。

大少爺也好，二少爺也好，居然都有這樣令人驚訝的身手，真是太讓人吃驚了。大家都知道兩人每日都會去練武堂待上一段時間，但是誰也沒有想過兩人會練出這樣的身手，那練武堂原本就是為澤少爺而準備的，誰知道澤少爺也要走科舉仕途之路，下人都當幾位少爺不過是練著玩玩。

裴煊致朝眾人溫和地點了點頭，但也只是那麽一瞬間，下一刻，他的表情又切換回嚴肅的模樣，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沖進府內的叛軍，搭箭，拉弦，松手，射出，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裴煊致的體質天生就不如陶澤和裴煊敏，屬於典型的書生體質，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希望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防身之術。在被陶澤否定了大多數兵器之後，終於找了這個獨屬於他的專長——射箭。盡管準備時間長，準頭要求高，又不能被人輕易近身，裴煊致還是認真學了起來，他相信，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只是沒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就到來了。

他也知道，一旦被人沖上小樓，他是沒有作戰能力的，至少在那之前，他要用最大的力氣去抗敵。侍衛在一旁指示著所有的弓箭手，一聲令下，箭雨漫天而降。小樓前方是個寬闊的庭院，剛闖進這裏的敵人剎那間就亂了陣腳，在箭雨中四處逃竄，然而還沒跑出多遠，旁邊草叢和墻頭下立刻躥出大群國公府家丁，每個人都手持著順手的武器，對著這些逃竄的闖入者就是迎頭痛擊。

有了自己人，弓箭就不能再隨意射出，裴煊致只能挑著有把握的方向射出，幾乎是箭箭命中。

“快，荊國公世子在那邊，抓住他！”有人註意到了裴煊致的存在，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方才還有些散亂的叛軍立刻都有了個明確的目標，守在該院內的家丁頓時就覺得壓力陡增，敵人根本不顧他們，只是一心要往小樓裏沖。

“保護好大少爺！”

“抓住荊國公世子！”

兩邊都扯著嗓子在叫喊，人群一點一點像小樓偏移。

“大少爺，這樣果然太危險了，還是快撤離吧。”侍衛向裴煊致進言。

裴煊致卻是搖頭。這是尊嚴的問題，他必須站在這裏，這個府將來是屬於他的，如果連這點危機都無法度過，將來還談什麽資格繼承和守護。

搭箭、彎弓、射出，循環往覆，機械般的動作讓裴煊致漸漸有些麻木，又要命中敵人，又不能誤傷自己人，裴煊致第一次知道當一個弓箭手究竟有多困難。他自認自己這幾年雖然以學業為主，但射箭的練習天天都有堅持從未間斷，在京城算是水平高的，沒想到到了實戰上，壓力比他想得還要大得多。

“啪——”這聲音似乎有些不對，讓有些恍神的裴煊致頓時回過了神。箭離弦的一剎那，他就發覺不對勁，眼睜睜看著那箭偏離了原來的方向，一頭紮中一名下人的肩頭。

“啊——”一聲慘叫，那名下人被一名叛軍當場刺殺。

“咣當——”弓箭離手，跌落在了地上，裴煊致傻傻地看著那名下人身亡，卻什麽都做不了。

“是我，害了他？”裴煊致喃喃自語。

在庭院內用弓箭，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手段，自己的侍衛也說除非技術高超，否則只能一開始用一次一波流，以後就會處處受制。裴煊致明白的，這種到處都是障礙的地方根本不適合弓箭這種東西，可他還是堅持要用自己唯一能用的武器來戰鬥，之前都沒有出過岔子的，可是剛才卻因為他的一時失誤，間接葬送了一名下人的生命。

是我，錯了嗎？

裴煊致茫然了，底下的廝殺還在繼續，已經有人摸到了樓梯口，還沒上樓就被一波箭雨射穿胸膛。裴煊致是有些懵了，其他的射手卻還在繼續，看著反應及時的手下人，裴煊致已經黯淡下去的眼睛又重新聚起了光。

“沒有人會怪您的，大少爺。”身旁那名侍衛輕聲說道。裴煊致回頭看他，那雙眼中是信任與鼓勵。

另一名侍衛彎腰撿起了跌落在地的弓箭，鄭重交到了裴煊致手裏：“少爺，我們繼續吧，為了不讓更多的人犧牲。”

一瞬間，雖然只是錯覺，裴煊致覺得弓箭變沈了，雙手雖然還有輕微的顫抖，但是方才的內疚和懊悔在這一刻被滿滿的感動填滿。

“接下來，我不會再誤傷任何一個自己人了。”裴煊致仰天發誓。

侍衛們相視一笑，少爺還願意戰鬥下去就好。

“大少爺，您看。”侍衛突然指著東邊的院子說道。

裴煊致轉過頭，那邊院子裏的情形盡收眼底。血泊之中，一人站立，一人倒臥，站著的那個是裴煊敏。長劍依舊在手，但是胳膊上汩汩地躺著血，身上也狼狽不堪，就連頭上的束發也松散了下來。但是在他的面前，那名叫齊安的人倒在冰涼的青石臺階上，斷裂的槍桿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永遠也不可能觸碰它們了。

齊安，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就寫多了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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