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的臉上是招牌的皮笑肉不笑, 耿建好像屁股底下長了釘子，坐都坐不安分。方淮隔著玻璃嘲諷地瞟了一眼那個家夥, 沒事人一樣往電梯那邊去。

程河的辦公室在頂層, 視野非常開闊, 向來眼高於頂、連大衛那種級別的小主管都根本不放在眼裏的秘書看見方淮後連問都沒問，直接微笑著替他敲開了門。

“您請進。”

方淮又一次體會到了和總裁談戀愛的爽感。

程河的辦公桌上堆著厚厚一沓報表, 剛剛接手集團, 正是最焦頭爛額的時期。然而男人看起來心情卻很好, 說是容光煥發也不為過, 他看見方淮過來了，還沒等方淮打個招呼, 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幾步走上前來抱住方淮。

方淮尷尬地看了眼窗外, 還好這是周圍建築最高的一幢，應該沒人能看見。

程河像一只大型犬, 在方淮脖子和鎖骨之間啃來啃去，呼吸噴在皮膚上，又熱又癢。方淮非常無奈，“餵，老總, 我是上來領我的個人檔案的。”

程河嗯了一聲, “只領個人檔案, 績效獎不領嗎？”

方淮一楞，“績效獎？”

下一秒, 方淮右手兜一沈，一個什麽東西丟進去了，他用手一拍，是一張卡片。

房卡。

方淮臉一下子通紅，“你幹什麽？”

男人抱著他低聲說道：“我很想你。剛剛分開沒一小會，就很想很想你。”

方淮嘆了口氣，程河很粘人，比阮晟和趙丞都要粘人。本來他今晚是打算去李元誠家門外蹲一蹲，但是男人這個樣子，他又莫名的心軟。

看出了方淮的猶豫，程河楞了一下，“怎麽了？”

他很緊張。

方淮低聲道：“沒事，本來打算今晚去蹲李元誠的。”

程河聞言笑了，“我還以為什麽事，我和你一起去蹲。”

“一起？”

“對啊，你不是把你的小破車丟了嗎，正好，我給你當司機。”

方淮拍拍自己的腦門，其實有道理。李元誠的私宅是一個挺高檔的小區，王可樂那輛車根本就開不進去。之前王可樂蹲人都是把自己的車停在一條街外，想盡各種辦法跟人混進去，然後深更半夜一個人苦逼兮兮地蹲在風裏，蹲到天亮。有時候李元誠白天不出來，他就要蹲一整個晝夜，非常辛苦。

但是如果有了程河的車，起碼不至於一個人吹風瑟瑟發抖了。

方淮眼珠一轉，“那你忙完下來找我？”

程河笑得很開心，“好啊。”

方淮拿到了個人檔案就想回去，不料男人不同意，他只好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看，程河坐在他旁邊。男人工作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認真，只是時不時就會握一握方淮的手。

這是很沒有安全感的表現，若放在從前，沒有安全感這五個字絕對不會和邱城掛上任何關系。可是現在……方淮趁男人回郵件的時候註視著他，上一世，他一定過得很苦吧。

“你在看我麽？”男人一邊劈裏啪啦打著字，眼睛盯著屏幕，問道。

方淮嗯了一聲。

“看我幹什麽？”

“覺得你很好看。”方淮認真地說道。邱城，趙丞，阮晟，程河，長得都不太一樣，但都很好看，讓他看了就覺得很舒服。

男人低笑，“能得你一句誇獎，我可以開心一整天。”

方淮臉紅扭回頭沒說話。

這一世的邱城，不僅粘人，而且說話比之前更直白露骨了。情話張口就來，方淮自以為自己是個老江湖，從前和各種女明星逢場作戲調情談趣，比這更誇張更甜蜜的話一籮筐一籮筐地聽，可是這個男人低語一句就能讓他心跳加快。

方淮努力把註意力集中在王可樂同學的檔案上。

檔案袋裏裝著王可樂同學從小學以來的所有記錄。小學班主任對他的評價很好，大體意思就是聰明友善，成績名列前茅之類，方淮掃了一眼就翻了過去。

比較有趣的是初中的教師評語。

方淮本來以為墮落成壞學生的王可樂會得到一個比較一般的評價，然而班主任寫的話是，“該生心理素質優秀，適應能力很強，能夠應對挫折，完善自己，同時在生活中……”

方淮沒有再看下去，他的目光盯在“應對挫折”這四個字上。他猜的沒錯，王可樂成績驟降是有原因的。他繼續在初中檔案裏拼命翻找，可惜，並沒有找到相關的信息。方淮嘆了口氣，突然想到了什麽，翻出王可樂大學新生入學時填的學生手冊。

在個人信息頁上，“直系親屬”那一欄，王可樂只填了一行，是他的媽媽。

會有什麽原因，能讓一個人在填這種正式文件的時候遺漏掉父親呢？要麽，王可樂的父親做出了讓王可樂無法原諒的事情，導致他不想再承認這個父親。要麽，王可樂的父親已經過世了。

方淮正沈思間，程河突然探過來看了一眼。方淮腦子還沒想清楚，身體竟然出現了本能一樣的，啪地一聲把冊子合上了。

程河嚇了一跳，“怎麽了？”

方淮也明顯受到了驚嚇。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知道剛才是怎麽回事。

“阿淮？怎麽了？”

方淮只能勉勉強強地敷衍道：“剛才出神了，嚇了一跳。”

男人哦了一聲，不疑有他，伸手過來一下一下地摸著方淮的頭發，“你是不是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感覺你對聲音不敏感，經常被突然的一下子嚇到。”

方淮楞住，“啊？”

“對啊。”程河想了想，“昨天我去找你，我進你辦公室的時候沒有特意放輕腳步，就很正常的走進去了，你卻完全沒有察覺，結果我一說話嚇你一跳。”

方淮的表情嚴肅下來。

程河說的沒錯。仔細想來確實是這樣，剛才他在辦公室想事情，大衛走進來給他遞咖啡，他也是直到咖啡出現在視野裏之後才反應過來。而大衛腳上那雙皮鞋很硬，走起路來咣當咣當的，根本不是一個容易被忽略的聲音。

方淮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系統先生，為什麽我身上會有一些王可樂同學的後遺癥？”

系統先生想了想，“什麽叫後遺癥？”

“比如說，對狗仔事業表現出了絕對不屬於我自己會有的狂熱，再比如說，我現在對聲音很不敏感，和我從前完全相反。”方淮回憶了下，“在我當林庭和元璽的時候，我從他們的記憶中也發現了一些他們個人的特點。比如林庭有點恐高，元璽對肉類恐懼，但是我繼承了他們的身體後沒有再出現這些癥狀。”

系統先生嗯了一聲，“您說的沒錯。”

“所以？”

“很抱歉，在下不能為您解答這個困惑。但是在下相信您，可以自己想明白的。”

方淮一頭霧水，他本來以為這只是又一次的降落失誤，是系統bug造成的，告訴系統君讓他幫自己調整下，省著總是產生身體有時候不受靈魂控制的感覺。結果卻等來了系統這種答覆，實在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方淮正發楞間，程河順手在他的檔案袋裏翻了翻，撿出了方淮入職時填寫的員工信息表。隨手翻開，咦了一聲，“你媽媽是幼師啊，怪不得你這家夥這麽可愛。”

方淮哦了一聲，程河的聲音忽然沈下來，“為什麽沒有伯父的信息呢？伯父……還好麽？”

方淮被問到了點上，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我不想提這個人。”

程河楞了楞，沒有再追問，只是伸手揉了揉方淮的頭。

但是男人剛才隨口一問倒是突然讓方淮想起了什麽。王可樂的媽媽是一名幼師，而他的爸爸是做什麽工作的？

方淮閉上眼睛冥思苦想，竟然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就算他爸死了，也是初中二年級的事情，王可樂那年十四歲了，怎麽可能此前對父親的職業一點都不了解？

方淮使勁想，可是能回憶起來的關於父親的一切，也只是那個男人很高大有力，絕大多數時候對王可樂非常寵愛，可是揍人的時候也真的很疼，是一個標準的有原則的父親。

這件事情越來越覆雜。這個世界的任務很奇怪，最初覺得簡單，結果卻越來越發現其中隱藏的貓膩，像是扯著布的一角，一點一點揭開整盤迷局。

方淮借口大衛有事找回了自己辦公室。他得一個人好好想一想，程河在他旁邊，他無法專心。然而他剛剛走到14樓，還沒進自己辦公室，路過大衛房間的時候就見自家老板眼睛一亮，大步走出來，“可樂，怎麽樣？”

方淮一楞，“什麽怎麽樣？”

大衛一把拽著他的胳膊就進了自己辦公室，把門一關，很殷切地看著他。

方淮，“？”

大衛欲言又止好幾次，仔細措辭，然後委婉地問道：“你覺得……李元誠這事，你能擺平嗎？”

方淮遲疑著說道：“雖然我覺得他和董如山一定有問題，但是一個月內到底能不能抓到實錘，這個真沒法說。”

大衛搖搖頭，哭笑不得，“你小子是真傻還是裝傻，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假如你蹲不出實錘，你覺得自己還能轉正嗎？”

方淮更加懵逼，他剛想說這要取決於您啊老板，突然反應過來大衛是什麽意思，更加尷尬了。

大衛這個人精，估計是看出來什麽貓膩了，打算反過來抱自己的大腿。

方淮這人其實是很有自己脾氣的。雖然王可樂是個芝麻一樣卑微的小人物，但是方淮不是，向自己男人開口這種事情，他還真做不來。

方淮委婉地，“老板，您的意思是不是……”

大衛猛地一拍手，“對嘍！”

方淮只能裝傻，“其實我覺得您昨天安慰我的話有道理，有時候領導們嘴上說著做不好什麽什麽就要開人，但其實只是一說罷了，最後還是會綜合考量的。”

大衛聞言眼睛一亮，興奮的來回走，“那就好，那就太好了。可樂，我真得好好謝謝你。這樣吧，你選個日子選個店，我請你吃飯！”

方淮大囧，“不不不，不用老板，我其實什麽也沒做。”

他是真的什麽也沒做，他只是學著這家夥昨天的口氣重覆了一遍那句話，這家夥也許腦補過多了。

大衛的熱情勁上來了，“別啊，難得老板請吃飯，還不宰我一頓？回頭等你轉正了，我還要靠你多出業務。以前那幾條新聞其實你也沒少出力吧？我心裏都明鏡的。以後好好幹，我升就一定帶你升！”

方淮忍不住在心裏咂舌這根職場老油條臉皮的厚度，這麽趨炎附勢的話，說的這麽理直氣壯。然而畢竟是場面，他不得不繼續保持謙遜的樣子應付著擺手說道：“真不去了老板，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李元誠的新聞，真的沒心情吃飯。”

大衛擺擺手，“我知道城西開了家日式精品烤肉，很不錯，要預約的，有興趣嗎？”

方淮繼續拒絕，“老板，真的不用了，而且我也不怎麽吃日料的。”

大衛笑道：“快別逗了。你小子之前非要拿名額去的那次商宴場合，不就是沖著日料自助去的嗎？”

方淮一楞，“什麽商宴場合？”

大衛搖頭嘖嘖說道：“還跟我裝傻呢。就是你發現了李元誠和董如山眉來眼去的那個晚宴啊。你去之前沒人知道李元誠也參加，就是一個地產界的峰會和社交場合，咱們拿了一個媒體入場券，但是這種跑不出來業務的場合沒人肯去，你不就是沖著日料自助和高檔雞尾酒供應去的嗎？”

方淮徹底楞住，王可樂去那場宴會的原因在記憶中是空白。方淮之前沒有多想，是因為他覺得一個記者去這種場合太正常了。但他忽略了一點很重要的，也就是剛才大衛說的，那個商宴和王可樂的職業其實一點關系都沒有，去了純屬浪費時間，那他去做什麽？

根據方淮對王可樂同學的認知，這家夥每天腦子裏塞滿的念頭都是如何轉正，當時正應該是苦於完不成KPI的時候，他怎麽可能有閑心拿出半天的工作時間來為了一頓料理跑去參加毫無意義的商宴？

“你小子，又想什麽呢？”

“哦哦。”方淮回過神來，“我突然想到了蹲李元誠的一個思路，我先回去規劃一下。這樣吧老板，等李元誠的實錘蹲出來，我請您吃飯。”

說著，方淮就著急忙慌地擺擺手，扭開門要走。大衛本來心想你都攀上老總了還蹲什麽實錘，但是看他那一腦門子熱血勁，也不願意幹預，於是就放他走了。

方淮回到座位上，拿出自己整理思路的小本本，開始逐條分析現在的疑點。

第一，王可樂去參加那場商務宴會的動機。

第二，為什麽屬於王可樂的一部分本能還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第三，王可樂的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在初二那年拋棄了他們娘倆，還是死了？

方淮琢磨了半天，感覺現在最重要的問題還是最後一條。不找出王可樂父親的真相，後面所有的東西都只會越團越亂。他有些煩悶地轉著筆，王可樂這家夥用一腔熱血麻痹著自己也隱瞞著別人，如果父親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他不太可能會和別人提起過。

在王可樂小學入學的信息頁上，父親那一欄還是填著的，他的父親叫王瑞剛，職業那一欄寫的是“普通工人”，工作單位空著。這真的很奇怪，就算是普通工人，也總有個所屬單位，比如鋼鐵廠，石油開采局，紡織廠……就算是個小飯館，也總有個名字。工作單位空著就意味著無業，可是無業又怎麽說得上是普通工人呢？

方淮是真的一個頭十個大。

下班的時間是六點，王旭和耿建一起走，辦公室局勢變化太快，這兩個自作聰明的家夥有些慌神了，方淮隱約聽見他們嘀咕了一個餐廳的名字，估計是要一起商量一下對策。

方淮到走廊盡頭去把王可樂的幾份重要資料覆印了一遍，剛剛覆印好，程河就來了。這家夥看起來心情很好，“我們出發嗎？”

方淮楞了一下，“你這麽快就下班了？”

男人嗯了一聲，“之前想的是突擊幾天把公司的情況都了解一遍，但是現在決定聽從父親的建議，慢慢來。”

方淮忍不住撇嘴，“你爸讓你慢慢來，是想讓你多回家陪陪家人吧。”

程河理直氣壯，“你也是家人，我多陪陪你，沒毛病。”

聽起來確實沒什麽毛病。方淮把覆印好的檔案什麽的鎖進辦公桌底下的抽屜裏，拔了鑰匙，程河在旁邊看著他，突然說道：“我怎麽覺得你這個人神神秘秘的。自己的檔案，你這麽感興趣？”

方淮撒謊張口就來，“不是我要看啊，我媽非要看，嘮嘮叨叨我好多天了，更年期的女人太可怕了。”

“唔。”程河心領神會，“確實。”

方淮把鑰匙往兜裏一揣，從抽屜裏搞了一副墨鏡出來，“走吧。”

兩人往出走的時候好死不死又撞見了大衛，方淮幾乎要懷疑自家老板就是故意蹲自己和程河的。大衛這個人簡直太油了，看見方淮和程河一起走，一點反常的神色都沒露出來，反而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

“程總，下班啊。”

程河，“嗯。”

“誒，可樂，你也下班啊？”

方淮，“我去接著蹲李元誠。”

“哎呦，不要這麽辛苦嘛。”

方淮只能僵硬假笑。

兩個人走進電梯，方淮終於松了口氣，整個人癱靠在墻上對天翻了個白眼，心想還好他自己沒有選擇做個小白領，不然每天應付辦公室裏這些虛情假意和勾心鬥角，只怕遲早會得上抑郁癥。

程河在旁邊笑，“你老板今天對你怎麽樣？”

方淮呵呵一聲，“他對親兒子也就是這樣了。”

“親兒子？”男人挑眉，若有所思，“那可不行，看來我要多去你們辦公室刷刷臉，讓他對你像親爹才行。”

方淮本來想說什麽，後來猶豫了一下，只是嘆了口氣。

邱城這家夥是一個非常坦誠的人，他意識到自己的愛情，就會坦白自己的愛情。不是為了秀恩愛，但也絕不會刻意藏著掖著，前世帶著自己上直播的阮晟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自己總是表現出來排斥，估計程河會多想的。

兩人上了車，程河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道：“那是個什麽檔次的小區？”

方淮想了下，“豪華型第一梯隊吧。”

程河唔了一聲，“那換我車應該也進不去，你把小區名字給我，我看看有沒有住那裏的朋友可以出來接一下。”

方淮點點頭，“澗河外墅。”

“澗河外墅？”男人挑眉，有些驚訝地看著方淮。方淮楞了一下，“怎麽了？”

程河笑了，“澗河外墅不是我家麽，我記得有一套公寓在那裏。”

方淮，“……”

你們有錢人果然都喜歡紮堆。

程河收起了手機導航，熟門熟路地把車子開上了內環。方淮腳底下堆滿了薯片巧克力，這是程河參考他之前狗仔車裏的場景，特意讓秘書下午來布置的。車上放著方淮愛的搖滾，方淮一邊嚼著自家經紀人從來不讓自己多吃的薯片，一邊覺得，其實受了點心理創傷的程河也還不錯，起碼縱容他吃這些垃圾食品了。

“對了。”程河突然說道，“明天就是周末，我要參加一個商業場合，董如山應該也會去，李元誠去不去不知道，我帶你？”

方淮本能地嗯了一聲，仔細一想有點奇怪，“你怎麽和董如山參加同一個場合？”

程河撇了撇嘴，“我父親這兩年在地產界上動心思，可能有收購一些小地產公司的打算。”

方淮哦了一聲，“家大業大啊你們。”

程河嘆口氣，“我倒是對地產沒有太大的興趣，要是從中層開始歷練，可能還會涉及和各個工程的包工頭打交道，麻煩事很多。”

程河說著，發現旁邊嚼薯片的家夥突然停止了咀嚼，呆呆地看著自己。他扭頭看了方淮一眼，“你怎麽了？傻了？”

方淮沈默，就在剛才，一種可能性突然在他心中萌生。

他想，他可能是猜到一點東西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