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四章

關燈
裏昂不知道自己在樹下已經躺了多久,睜開眼睛眼前是層層疊疊的白色花瓣,閉上眼睛能聽到花瓣落在別的花瓣上的微弱嘆息。

好像他們兩個是不應該有什麽“然後”了。

凱瑟琳說的還不準確,認真愛一個人,樣子不止不太好看,有的時候太醜陋了。他多希望當初如她安排的那樣死在了那座大橋上,那樣阿姨和妹妹是平安的,他深深愛著的人是幹凈的。

顧清,明凈清潔,是個再好不過的名字,毀在去不該去的地方,接回了應該爛在屋子裏的一團血肉。它長大了以後忘恩負義,得隴望蜀,它不是人,是東郭先生揣在懷裏的那只蛇。

裏昂深吸了一口氣,撲落了一身的花瓣,從他的記憶裏離開。

他沒有打擾給顧清講書的陶恒歡,直接驅車去了蓋亞學院最底層的監牢。凱瑟琳已經死了,陳予白被永久地關押在那裏。監牢裏沒有自然光,也沒有時間,他尚且留在那裏呼吸,只是因為他的性命和外面數百萬無辜的人連著,不配死而已。

守在合金墻外面的多德見到他,閃了閃紅色的光。

“我找他有事。”裏昂對他說。

多德沒有讓開。

陳予白沒有和別人說話的權利,他們也被禁止和他有任何接觸。他慣會蠱惑人心,和他近距離接觸的只有多德這個機器人。

“和顧清有關系的事,”裏昂還在好脾氣地勸他,“你知道顧清的。”

多德向旁邊讓了讓。

裏昂帶著感熱鏡走了進去。他規矩地坐在地上,肩背挺拔,心臟規律地跳動著。這個人壞事做盡,但直到此刻依然絲毫不覺羞恥,也可見他意志力的強大了。

“多德。”他開口說。

“是我。”裏昂站在他面前說。

“是顧清的兒子。”他想了想,緩慢地說,“今天是你來給我打針?”

“我要向你問一件事情。”

“奇怪,”他笑了一下,“你們不是從陸潛那裏都知道了麽?”

捉到他之後,依靠著陸潛從他父親那裏得到的錄音,他所做的事,一件件地得到了證實。但裏昂想問的事情太詳細了,也許只有從他這裏才能知道一點。

“2008年,你派凱瑟琳來到了我和我爸爸的身邊,期望她得到我爸爸的垂青,為你做雙保險,但她失敗了;2009年5月,陳琦逃回中國,你為了防止我成為我爸爸的繼任者,奪走陳琦的機會,兩次試圖殺死我,但都沒有成功……之後你指派她做了什麽?”

“現在是什麽時候?”陳予白笑了一聲,“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信息,是不是應該同樣告訴我點什麽?”

裏昂伸出腳將他踹到墻壁上,繼續問:“你讓她做了什麽?”

“怎麽都想不到,第一個來打我的人會是你,我以為會是我自己的兒子……”陳予白咳了兩聲,“打死我可好?”

裏昂將他拽起來,繼續冷漠地問:“你讓她做了什麽?”

“你想知道?”他低聲蠱惑,“你告訴我日期,替我送一封信,我就告訴你,至少顧清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裏昂又將他扔了出去,一拳打在他臉上:“你都沒死,他怎麽會死。”

“那你讓他來問我,”陳予白沈聲說,“他來問,我什麽都會說。”

“那你不要說了。”裏昂抓起陳予白摔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打了下去。

他那天晚上的狀態並不對勁,那些話和那些行動在清醒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敢在顧清面前表現出來的。顧清給他打的藥,他那段時間一直在打,並不會讓他變成那副不知廉恥的樣子,他想不到除了凱瑟琳還誰有理由那樣做,他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又是為了什麽。

黑暗中陳予白一直沒有再說話,悶哼都沒有,如果不是熱視鏡裏的心臟還在跳動著,也許裏昂只當他已經死了。

“裏昂!”

光亮和陸潛急切的呼喊同時傳來,他定睛看了看縮在椅子裏挨打的陳予白,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五十歲的人挨了一頓拳腳,雖然沒死,但樣子也非常難看了。

“裏昂,不要和他說話!有什麽問題,我們回去解決。”隔著透明的門,陸潛急切地說。

“哦,”陳予白擦了擦眼角的血,“小東西來找你了。”

“你讓她做了什麽?”

“當將軍的,會知道自己手下每一刀都砍在什麽地方嗎?”陳予白冷笑了一下,“戰場上刀劍無眼,你死了顧清,我難道沒有死掉將士麽?戰爭有什麽對錯,你們已經是贏家,現在又來我這發什麽瘋。”

“裏昂,”陸潛急切地砸了砸門,“回來!”

“走吧,”陳予白對他說,“今天能看見小東西一眼,也算沒白挨這頓打。”

“不要以為我會信你的這些鬼話。”裏昂將他放在地上,跟著陸潛走了出去。

多德一直在門外控制著開關,看到他的時候,嚇得縮到墻角去。

“你又看到什麽了?”陸潛關切地問,“有什麽事是只有陳予白才知道的?”

“蓋亞的記憶不會出錯的,是吧?”裏昂按住他的肩膀問他。

“是,不然沒有辦法保證正確計算。”

“你的錨定是陳琦,陳琦要求你做什麽,你都會同意麽?”

“會,不然不就是跟自己過不去麽……”陸潛擡頭看著他:“你怎麽了?你看到了什麽?”

“潛潛,我好像活不下去了。”裏昂哽咽起來,“那天晚上我變成了一個沒有自制力的人,是我強迫他的。那天究竟是怎麽回事,連陳予白都不知道。”

他說刀劍無眼,可為何就那麽巧要砍在顧清的身上?為什麽就沒有砍死他這個多餘的人呢?

顧清不是他的將士,他該是顧清的將士才對。

裏昂跪在地上捂住臉無聲地哭泣著。

“沒事了,沒事了。”陸潛哀痛的聲音近在耳畔,“我們會一起養大你和顧清教授的孩子,我和陳琦也會有孩子,以後明月也是,他們會在新的世界裏開心地生活,不會再經歷我們這些痛苦。”

“他對我那麽的好,如果我多想一下,就應該知道他不是輕易放棄我的人。”

“很多事當時都忘了,是你事後看過才知道的,”陸潛抖著聲音說,“人生就是這樣的,答案不會寫在卷首,不是麽。”

裏昂仍止不住眼淚,他哭了太久,只覺得右眼刺痛難忍,撕裂一樣疼痛,他伸手揉了幾下,有一小塊冰涼的東西掉了出來。長久的哭泣因為它掉在地上,忽然就止住了。

“那是什麽?”陸潛問他。

裏昂捂住眼睛去看,多德也走了過來,用吸盤撿起了一個碎鉆大小的藍白色東西。他跪在地上,從自己胸口掏出一個儀器照了照裏昂的眼睛,然後在他眼白上塗了點凝膠,對他閃了閃紅光。

“你認識那個東西嗎?”裏昂問他。

多德點點頭。他從自己下巴裏拿出一個機械眼,將那個碎鉆一樣的東西塞了進去,然後將機械眼遞到裏昂手裏,又閃了閃紅光。

“過幾天我來教你說話,好不好?”

多德又閃了閃紅光,站回了合金墻前面。

“是什麽?”陸潛問他。

“他在我身上安的東西,”裏昂不知該哭還是笑,“顧清愛你,從來都讓人壓力很大。”

裏昂拿著機械眼和陸潛一起回了他和顧清的家。回到策勒之後,他不敢回這裏,一直是陸潛和陳琦在照料著。陸潛將秋千換了繩子又重新刷了漆,說以後可以給小孩子玩;蘇珊娜臥室窗外的草地也清理了,立了兩個足球門,他說孩子多了的話,足球運動能容納更多人。

他的樹還好好地站著,比以前粗壯了不少。

“一起看吧。”他走上門廊的時候,對陸潛說。

“不了,”陸潛站在臺階下,笑著搖了搖頭,“我更喜歡聽你給我講。”

機械眼裏展現的更像是一部漫長的成長紀錄片,攝像機架在他的眼睛裏,畫面在他眨眼的時候會忽然黑一下。

他看到了很多一閃而過來不及記住的細節。他看到自己捏不住剎車,顧清從遠處跑過來,手裏一直拿著一個試管;他看到阿姨和妹妹掉下大橋,阿姨對他笑了一下;他看到自己呆呆地望著顧清上樓,凱瑟琳在客廳整理碟片的時候動了他的藥瓶,貼心地替他將瓶子掛好。

顧清沒有再回看那天的事,不然一定會發現凱瑟琳的不尋常。他病態般關心著他,卻也牢牢地守著底線——他沒有危險的時候,絕不窺探他的生活。

加州的天很高,陽光很熱烈,十幾歲的他站在新工廠的沙土上,嘶聲裂肺地呼喊著。

顧清看得到吧?如何忍得住不來看他呢?

那些鏡頭一直播放著,裏昂在客廳裹著毯子,慢慢地就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聽到陸潛在急切地喊他。

“裏昂!”

“怎麽?”他睜開眼睛看他。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雖然是在明媚的笑著,眼淚卻一直湧出來。

“顧教授醒了,”他邊哭邊笑,“我來接你。”

他連滾帶爬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又跌坐了回去。

“潛潛,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怎麽會呢?”陸潛對他說,“我們所有人都確認過了。陳琦你總信得過吧!”

本來已經消失的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它們劃過眼裏的傷口,又酸又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