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穿過那片稀疏的樹林就是薩米人說的小平原，白雪皚皚的一片，平平整整，看不到盡頭，地勢比周圍高了一大截。

他們從馴鹿身上卸下小椅子和小桌子，倒上薩米人藏得酒。

這是周深得主意，他覺得看極光也一定要舒適而悠閑。

兩個人坐在小椅子上等著，顯得有些無趣，周深不想讓氣氛冷下來，主動得找起話題。

“洛，你想聽聽我的過去嗎？”

“嗯？”洛知顯得有一瞬間得困惑。

“如果今晚有極光，我就能聽到你的故事，可那樣你多吃虧啊，我覺得為了保護你的利益，我應該再用我的故事來做補償。”周深說一本正經得說著毫無邏輯得話。

洛知有點好笑，卻還是給面子得說：“你說。”

“我原本是生活在中國的，那時候的我大概這麽高吧。”周深用手比比自己的大腿，“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媽媽就帶著我飄洋過海的來了這裏，真的是飄洋過海，我們從上海坐了一艘船飄啊飄的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到，中間還治好了我的暈船癥。”

“後來我媽媽和我說‘人要永遠活的自在，無拘無束，不要為離別傷心，要永遠對生活充滿希望’，沒過幾天，她就去世了，後來我當過刷碗工，掃過大街，在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裏，我始終記得媽媽的話，盡量每天保持開心。”

“後來呢？”

“後來啊”，周深慢慢回憶：“我遇見了一個做保鏢生意的黑人，他把我撿回去，在法律上和我確定了父子關系，教我格鬥，讓我在他的保鏢公司工作，一直到他死掉，把他的公司留給了我。”

“然後呢？”

“可惜我並不擅長於經營，過了一段時間把公司賣了，只留下了中介的電話，偶爾做做保鏢工作。”

“那你一般保護哪些人呢？”洛知問。

周深笑了：“很多人，明星，政府人員，大富翁我都保護過。”

其實他是想暗示，他才不是什麽毛頭小子，雖然感情經歷幾乎為零，可人生閱歷是很豐富的，勉強是可以說自己是個成熟男人的。

可只是等他眨眨眼，看向天邊，就這麽適時的看到了一抹綠光，在烏黑的天空裏漸漸綻放，在繁星中間穿插。

“洛，看那裏。”他用下巴指指天。

洛知轉頭看向遠方，是極光出來了啊。

“看來我們今天都沒有做賠本買賣。”周深說。

洛知盯著天邊的綠光不說話，神色有些動容，“我想許個願。”

說著她閉上了眼睛，一臉虔誠。

周深不太想看極光了，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悄無聲息的拉開距離，把洛知和極光一起裝進相機裏，哢嚓一聲，照片就進了小框框裏。

洛知睜開眼見到他的動作，沒說什麽，只是抿了一口酒，突兀的開口：“我以前是個記者。”

周深一楞，隨即端正的坐到小板凳上，一副聽領導講話的模樣，非常認真。

洛知難得的打趣他：“你當這是在上課嗎？這麽嚴肅。”

“嗯……你的事情我想認真些聽。”周深有些緊張的說，他覺得自己這暗戳戳的情話很有水平。

洛知不為所動，也懶得再管他，“更準確的來說我是一個戰地記者，哪裏有戰爭我就去哪裏。揭開過戰爭黑幕，實況轉播過戰爭慘況，也參與過災後救助。”

“風裏來雨裏去，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沒幾年我就幾乎受不了了”，洛知垂眸，聲音低了下去：“不是受不了苦，而是……一次次的看著戰爭發生在眼前，看著寧靜的城市化為廢墟，看著可憐的人流離失所，自己卻無能為力，真的很難受，還有在我揭露真像的同時總會觸犯到一些人的利益，這就導致我每月都能收到很多詛咒禮物和不知名的威脅信。”

周深看著洛知臉上有些難過的表情，心裏突然也難過起來，他想開口安慰卻被洛知打斷了。

“可能是那時的我太稚嫩心也不夠強大吧”，洛知嘆了口氣，“在最初的無畏被幾次刻意制造的驚險打倒後，我最終選擇了逃離，選擇向他們投降，不再報導真相，自己也遠離無法改變的戰場。”

“可是，他們不放過我了。”

周深的心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看著洛知。

“在我上飛機前，我被當地的一夥恐怖分子綁架了，和我一起被綁架的還有四名人質。”洛知似乎平覆了情緒，聲音都開始變得淡淡的：“我們被帶到了沙漠裏，他們把我的臉按在沙子裏，肆意辱罵，又強壓著我看他們折磨其他四名人質，笑著說‘洛，你看見他們了嗎？本來我們只想捉住你來折磨你的，你知道你傷害了我們多少利益嗎？可是我們首領覺得先讓你承受心理上的折磨，再承受□□上的折磨才是對你最好的回饋，怎麽樣？滿意我們送你的禮物嗎？’”

“那時候的我似乎麻木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就連眼淚都害怕的流不出來，其實我更希望他們殺了我，而不是去折磨無辜的人。”

周深有些不忍心聽了，洛知的過去和他想象的差了太多了，他以為的洛知應該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被嬌養著的少女，在長大後沈澱後擁有了這樣的氣度，她應該擁有順風順水的人生，可誰能想到她居然是在痛苦中成長起來的？她用平平淡淡的語氣說出自己的過往，讓人聽的反而更揪心了。

“可是我的祈禱並沒有用，在發現我幾乎快麻木了之後他們放棄了對我心理的折磨，直接開始了對我□□的折磨，他們擁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折磨人的東西，可最常用的是可以讓人痛苦卻又不留痕跡的化學藥劑，只需要一針，就能讓你一整天都痛不欲生，大概三天又或許是五天吧，軍隊的人找了我們很久才找到，偷偷潛伏進來，我的朋友，一個很優秀的軍人，抱著我逃了出來，為我擋住了打向心口的子彈，24小時後被宣布死亡，還有兩個人質早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當場不治身亡。”

“出去後我去探望過那兩位活著的人質，他們躺在病床上對我充滿著仇恨，並且請求我不要再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他們的醫生對我說他們對於那場無妄之災需要一個有效的發洩口，而我這個間接導致他們遭受災難的人成了最好的人選，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仇恨的目光能讓我難受，這樣能獲得心理上的慰藉。同時醫生也勸我去看看心理醫生，後來我接受了心理治療，離開了戰場，聽從醫生的建議來到了赫爾辛基這個生活緩慢又悠閑的城市。”

洛知說完話，臉上的表情越發淡薄了，拿起酒杯還沒喝上一口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周深的聲音從她額頭頂上傳來，悶悶的很難受的樣子：“洛小姐，發生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太自責。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正義、善良、勇敢、堅強，你身上有無數的閃光點，你要相信這一點。”

洛知聽著他的安慰，眼角微紅，又有點好笑。

“謝謝你，雖然被你誇的有些過頭，但我會努力變成你說的那樣的人的。”

周深皺著眉說：“怎麽能這麽說呢？你已經是這樣的人了！”

洛知把臉埋在他懷裏輕輕的笑出聲來。

周深有點臉紅，他低頭能看見洛知發頂的旋兒，能聞到她發絲間的香味，能看到她低頭後從圍巾裏不小心露出來的釉白肌膚，而洛知本人正被他抱在懷裏，輕聲的笑著，這一切和他對她的心疼交雜在一起，讓他下意識的說：“今後能讓我陪你療傷嗎？”

他以前看過很多告白時可以說的句子，諸如“今夜月色真美”之類的話他腦子裏其實有很多，都是怕他想和洛知告白卻不知道說什麽時準備的，可這一刻他卻覺得最好的一句告白應該是——今後我能陪你療傷嗎？

我無法回到過去，早早的救下那個經歷痛苦時害怕的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可我想加入你的未來，陪你去戰勝這些痛苦，讓你未來的日子只充滿美好無憂無慮。

周深的心怦怦怦的跳著，懷裏的洛知卻在他說出那句話後便開始沈默起來。

氣氛不知不覺的冷卻下來，洛知從他的懷裏起身，看了眼表，低聲說：“一個小時前我的朋友給我打電話，他開車過來找我，我給他發了定位，現在時間差不多了，你能先回去等我嗎？”

周深楞楞的，他覺得自己的心現在被洛知這句話打擊的變成了冰棱子。

洛知看著周深的臉色有些無奈，“這件事，我們或許可以在一起回赫爾辛基的路上慢慢商量。”

周深又覺得自己的心因為洛知這句話活過來了，她提前見了自己的朋友，並且願意和他一同回赫爾辛基！

他點點頭，打算走回薩米爾人的小屋，卻被洛知推上了馴鹿雪橇。

“我的朋友是開車來的，他會送我回去，你騎雪橇走吧。”

周深在她的幫助下戴好了護具，拉住韁繩正準備走，卻又被洛知攔下來了。

她看著他，目光溫和極了：“周深，謝謝你陪我看極光，今晚的極光很美，我很喜歡。”

說罷揚起了一個明艷的笑容，沒有客氣疏離，特別真實。

周深覺得自己快要沈迷在她的笑容裏了，還想多看兩眼，洛知卻把手握在韁繩上，輕呵一聲，馴鹿們便動了起來，周深看著洛知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空出一只手，一邊喊再見一邊揮著手，直到洛知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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