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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甜得有汁水淌落下來,卻仍是有度的、委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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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了一路,這點小情緒就被他消化掉。

就像孩子會放聲大哭,無非是因為知道哭了後就會有人來哄。比如明臺若是知道實情後,倒是可以大吵大鬧一番,那是有人疼的特權。

他是沒有的。從沒做過小孩。沒恣意過任何一次。

像剛才那樣的情緒波動,已經算是逾矩的任性。

在這樣微妙的不豫之外,更多的,是慶幸。無需再擔心有一天可能將槍口對準明樓。

跟這樣至大的慶幸比起來,那點小情緒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明樓看他安安靜靜,倒也並不意外。別人會鬧情緒,但明誠是不會的。

他打小起就習慣了接受和忍耐。

鬧脾性的人總是比較煩人的。而他始終可愛,從不可厭。

明樓沒哄過人。唯獨對長姐如母的明鏡,能夠略為放下身段。若真要他去做,也不知道是否能做得來。

既然說不好,倒不如用另一種方式去說。

房間是早就訂好的,直接搭乘電梯就可以。

電梯上升的時候,透過暗紅色的雙層鐵柵欄門,看得到外面的景觀徐徐上浮、漸次改變,有在時空中溯游的錯覺。

到達9層的時候,電梯停了下來。

明誠把鐵門拉開,鏈條咬合,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

走在長廊上的時候,是靜而無聲的。猩紅色的地毯又厚又軟,黑色的皮鞋柔軟地陷落,發不出聲響來。

一扇房門打開了,又關上。門鎖帶上之後,隔絕開一個小小的世界。

在落鎖聲響起的那一刻,明樓略一彎身,忽然將他攔腰抱了起來。

控制力極佳的攻擊的節奏。仿佛眼鏡蛇捕獵一般,一擊致命的迅速。

姿勢並不足夠圓熟,他也並不是什麽事都幹過。

但不熟卻是比熟殺傷力更大的。

明誠當然立刻就知道了某些事情。判斷明樓的狀態和情緒,是他做慣了的事情。

莫可名狀的感覺。就像蛇的毒牙刺入,毒液推送進來。

他垂下眼簾,沒有說話,睫毛輕輕蓋著眼睛,淡色的唇線卻微微掀起,在嘴角邊顯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

恰到好處的甜度。甜得有汁水淌落下來,卻仍是有度的、委婉的。

明樓把他放到床上去之後,定定凝視了一會兒,才俯身去吻他。

要極其地克制,才能將這一吻放得輕慢。

明誠略微側首,眼簾微闔,承接這個吻。

吻完了,明樓伸手去解他大衣上的扣子。

明誠忽爾按住他的手,從斜傾的側角,視線浮游一般的轉為正向,眼簾輕擡,睫毛輕撲兩下,現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這神態有種蜿蜒折曲的味道,跟這時代是不合的,慢而靜切,莫名纏綿,原該是用水墨描出來的古畫上的情致。

他在國外待了那麽久,但有些時候,仍像是從氳氤煙水的古中國裏走出來的。

淡色的嘴唇略微開闔,他輕聲提醒:“不是說今天不想這個?”

明樓低頭凝視他,笑了笑:“看人。”

明樓的甜言蜜語都用在騙人的時候,真上了心,卻是不說的。

所以,這一句就尤其地好聽了。

明誠抿唇一笑,嘴角邊的兩個梨渦又現出來。

明樓便向下吻了吻他的梨渦,同時問道:“透露點情報如何?除了尼婭,還有沒有別的什麽人是我需要做準備的?”

“暫時沒有了。”明誠嘴唇又噙上了一點淺淺的笑意:“其他人沒有特殊原因的話,是不會來中國的。”

也就是說,還有其他人。

明樓毫不驚詫。這沒什麽可意外的。他身上有股神秘的屬於東方的情調,是種特別的撩撥。它跟躁進的時代背向而馳,斂束而婉約,是仿佛浸在霧氣裏的,既切近又遙遠的味道。

明樓覆在他衣扣上的手指動了動,很溫和地一笑:“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我幫你?”

這個笑容裏的意思是:總歸是無可逃脫的,沒得選擇。

明誠讀出了這個意思,語氣依舊輕而淡:“那就折衷吧。”

他纖長的手指扶著明樓的手,一顆一顆解自己的扣子。

在暗綠偏棕色的大衣底下,是白色的身體。他居然什麽也沒穿。

明樓問他:“怎麽不穿內襯?”

明誠一時沒摸清這個問題的意義:“大衣質感不錯,裏面不用穿什麽也很舒服。”

明樓又問:“你一向都這樣?”

明誠看他一眼:“我不愛多穿衣服。”

十足無辜的態度。就算有什麽人因此犯了錯誤,也是跟他無關的。

一句粗口冒到了明樓嘴邊,但終究沒落下來。最終落下來的,是一個吻。

非常單薄的身體,皮膚薄得仿佛能透出下面淡青色的血管。光潔的胸膛上,是兩個淺紅色的點尖。

明樓用嘴噙住了其中的一個。用舌頭裹著,去舔舐和吸吮。

這一次,沒有用咬的,所以,是很純粹的快樂。

他改了方式,明誠倒有點不習慣了,模糊地逸出一聲低吟,問道:“不咬了?”

明樓笑了笑:“想讓我咬?”

明誠唇角微翹,反問他:“只咬?”

那自然是不能的。

若不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裏,是不能平靜下來的。

他到底被裹進了一床沈重的棉被下面。

可跟身上的人的份量比起來,這點重量就成了微不足道的了。

他們的身體一寸寸緊貼,身上沒剩下半點衣服,純粹的肌膚相貼。

明樓在他唇角上親了一下,說:“希望你能撐得久一點。”

說完這句,他把自己嚴絲合縫地操了進去。

他這次很仔細地去找了敏感點。雖然明誠無處不敏感,插哪兒都能汪出水來,但也總有地方是更敏感的。

明誠很快就濕得不行。

明樓咬住他耳朵,濕熱的氣流灌進去:“太濕了。”

明誠輕輕喘息一聲,回問道:“不好?”

明樓用氣音在他耳邊說:“快被澆透了。”

明樓控制了速度,用一種悠緩的力量慢慢地磨他。

同時,明樓問著問題:“你能找到尼婭嗎?”

明誠略為思索一下:“應該可以。就算到了新地方,舊有的一些習慣是不會變的。”

明樓說:“幫我找到她。”

明誠言簡意賅:“只有找人。”

明樓笑了笑:“不會難為你。剩下的事,不用你沾手,也不用我動手。”

明誠輕闔眼簾,沈吟片刻,問道:“你是想讓日本人出手?栽贓嗎?”

明樓一笑:“看來,我絕對不能跟你為敵。”

明誠確認一遍:“不會出人命?”

明樓低頭吻他:“這一次不。除非,她依舊執意與我為敵。”

明誠輕輕勾動舌尖,模糊地提醒:“不要大意。”

“我知道。”明樓吞噬了他的呼吸。

這些話全是在很費力的狀態下說出來的,說完這些,他們就不再出聲。

充塞室內的,只有連綿不絕的水聲。

明樓摁著他,用那根又硬又漲的東西,也用兩只手。

他的雙手都被摁在頭頸兩邊,以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

明樓太擅長這事了,那麽,當他起意去磨一個人的時候,當然是會令人受不了的。

他每一次頂弄都沒放過那一點。輾轉地擦過,又變換角度蹭磨。

那種被侵入碾壓的感覺鮮明得近乎鋪天蓋地。

明誠沒受過這個,他止不住地發燙、發顫,薄薄的胸膛輕輕起伏,淡色的嘴唇無意識般的微微張開。

疼是不疼的,但酸麻得太過,幾近於可怕了。

腰軟得像不是自己的。

全身上下沒有哪裏不是濕的,汗水濡浸身體,裏面更是濕得一塌糊塗,漆黑的眼珠也被淚水浸透了。

始終被推在浪頭上面,不那麽急,但卻是延綿不絕的。

時間失去了概念,所有反應都是無意識的。

腿早就滑落下來,根本夾不住。

明樓將他的兩個腳踝都扣住,將自己更深地送進去。

他在恍惚中隱約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無法做出清晰的回應,只有濕透了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明樓一直捉著明誠的腿,強令這雙腿環在自己腰上。

他把速度壓得慢了,便不能輕易出精。因此,這春風一度像是沒有止境一般。

其實,總保持著這樣正面的姿勢,時間長了是有些累的。但他並不願意換成較為輕松的後背位。

他想看他的表情。

所有的自控都失去,一切的計量都遺落,整張臉都染滿了情欲的模樣。

再沒有任何一刻,能見到他比現在更像是一個活人,有血有肉,同常人一樣,也會疲憊和失神。

想要吃了他。

就算明明吃在嘴裏,也還是想要完全吃進去。不知饜足。

不知過了多久,明誠模糊地意識到一股液體流進了他身體裏。

太多了,很濃,又很燙,把裏面漲得滿滿的。

明樓的身體落下來,沈沈壓在他身上,並沒有立刻出去,依然停留在內中。

他被操軟了,含不住已經軟下來的明樓的東西,對方略微一動,它就似乎要滑落出來。

很奇怪的,他立刻就哭了。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眼淚就是一直地往外流。

他在意識恍惚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流了足夠多的眼淚,但現在卻流得更多了。

他用酥軟得快擡不起來的手勉強抱住身上的人,低喃道:“別走,留在裏面。”

像要被燙化了。

明樓兩只手用力捏住他的臀瓣往外掰開,將重新擡頭的器物深頂進去。

到底還是換了個姿勢。

仍舊是面對著的。

明樓摟住他脫力的身體將他帶到自己身上。他沒有跨坐的力氣,那就令他伏著。

大掌掐揉那兩瓣軟肉,向上頂弄。

明知道有些失控了,卻也並不想停下來。

這個身體真是又輕又薄,像是再用力就會被揉碎了。

但是,不可能不將自己更深地揉進去。

他依然很靜,喘息聲是輕的,流淚也是無聲的。

但那股甜氣卻越來越重了,讓人必須從他身上一口一口地吸進去。

填滿他,同時也被他填滿。

這場大雨直到後半夜才停歇下來。

第28章 這其實就是在變相地承認他於他的重要性了,否則他不必說於私這兩個字

天將明時,明誠醒過來。觸目所及,便是明樓的側臉。

眼眉口鼻皆是最好的樣子。

明樓一向會在情事後離開。明誠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跟他在一張床上睡去。

周圍那麽安靜,靜得他能清晰地聽到明樓呼吸的聲音。

悠長而平穩的氣息。

這樣的場景,好到不真實。

他靜靜凝視了這張線條分明的臉一會兒,繼而略微貼近些許,在對方臉上輕輕一吻。

然後,他就輕手輕腳下了床,去洗手間做清理。

纖長的手指將身體裏的東西慢慢引了出來。由液體的狀態來判斷,他們大概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的樣子。

穿著浴袍出來時,明樓已經醒了。

明樓的眼神定在他身上。

從浴袍V型的敞口裏,看得到薄薄的胸膛,走動間前襟略微折曲,隱現右側淡紅色的點尖。

在浴袍下面,露出纖細的小腿,腳是雪白的。

這雙腳比他的手還美上幾分。

視神經傳遞過來的信息到達大腦皮層,發出了另一種信號。

在早上,男人的身體本來就是容易起反應的。

終究還是又吃了一回。

被插了大半夜的入口本就柔軟,剛被熱水浸過就更加軟,輕而易舉就可以沒入其間。

熱騰騰的鮮美身體,散發出清潔過後的淡淡的清味。

他吸他身上的味道,將那張已經被吻腫的嘴唇又變得更腫了些。

時間有限,所以這次節奏比較快。明樓依舊在裏面出來。

明誠在他下面輕喘了一會,慢慢平覆了呼吸,低聲問他:“這算不算是白晝宣淫?”語氣帶一絲促狹。

明樓表示不認可:“沒到上班時候,怎麽就算是白晝了?”

對這樣強辯言語,明誠並不反駁,只莞爾一笑,然後起身又回去洗了一道。

等到他再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時候,服務生已經把早餐送好到了房間裏。是新鮮的面包和牛奶。

明誠撕下一小片面包送進嘴裏,然後說:“這家的面包做得不錯,又松又軟。”

明樓看他一眼,說:“那你就多吃一點。這麽久了,始終不長肉。”

明誠搖搖頭:“我吃多少也不胖。”

明樓放硬了語氣:“凈會說嘴。牛奶也要全喝掉。”命令過了,又問:“你今天能上班麽?”

“沒有問題。”明誠這麽答道。

明樓看著他,問道:“手腳不軟了?”

明誠喝了口牛奶,輕輕笑了笑:“哪能一直軟呢?休息了一陣也就差不多了。”

用過早餐後,便照常去上班。

他們都不習慣將情緒展露於人前,所以,也並沒有人發現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變化,只是明秘書無端腫了的嘴唇又引發了一輪八卦熱潮。

而八卦中心的主角對此是全無所謂的。

明誠依舊借著送文件的機會出去見人。他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份糖炒板栗,從被板栗埋住的紙袋下面摸出一張卷起來的紙條。

在無人的地方迅速瀏覽過內容後,他唇角勾出一個森冷的弧度,自語道:“這個汪芙蕖倒是挺著急的。”

長筒軍靴在地上輕輕磕了磕,他思索片刻,眉間神色轉為篤定。

“你說中統截到了汪芙蕖的信?”明樓看向他,問道。

“不錯。”

明樓接著問道:“信是寫給誰的?”

“日本帝國大學教育委員會會長犬養三郎。”

“犬養三郎?”明樓低聲重覆了一下這個名字,想了起來:“他是日本經濟課有名的戰略顧問。汪芙蕖寫信給他,看來是想請他來上海搞經濟了?”

明誠微微一笑道:“先生明察。”

“信裏具體說了些什麽?”

“對犬養三郎大加讚賞之詞,同時指出您所推的經濟政策過於保守,只知節流,不知開源,大力邀請犬養三郎來行大刀闊斧之政。信中同時陳述了您的幾項疑點,比如從未受過像樣的暗殺,對76號槍決一批重慶分子的事情表示過不滿,到任後就有大批日偽官員遇害等,暗示說您有重慶分子的嫌疑,不宜繼續擔任目前職位。”

“說得很有道理啊。”明樓冷冷一笑。

明誠繼續道:“他不只是不信任您,看來還對您多有忌憚。”

明樓嘆一口氣道:“汪芙蕖本意是用汪曼春拴著我,我大姐卻直截了當地把他這個夢給打碎了。他既然無法切實地控住我,那麽當然就會動別的心思。”

明誠身姿筆挺地肅立不動,分析道:“我想,他之所以這樣著急,一來是覺得您未必會跟他站在一邊,二來也是忌憚您的才能。您的經濟政策對上海發展不無裨益,且隨著時日漸長,會更加顯示出來。到那時,極有可能您會將他取而代之。他怕坐不穩自己的位置。”

明樓冷笑一聲:“他向來貪慕權勢財祿,不惜賣國求榮,也要保住自己的利益。”

明誠問道:“他跟您素有深仇,您為什麽一直不殺他?”

明樓掃他一眼:“你不知道原因嗎?”

明誠笑了笑:“據我猜測,您剛來上海時,諸事不穩,想推行事務免不了要跟他通力合作。而且,他在上海財經界根基很深,有必要借他的勢,通由他去認識些人,將關系網鋪開。再就是,他是汪曼春的叔父,如果他遇害,恐怕汪處長一時是沒心情跟您談戀愛的,您也就不能迅速控制住她了。”

明樓表情不變,淡淡道:“還說你不知道。”

“都只是我的揣測罷了,未經證實,不敢妄下論斷。”明誠先將姿態擺低,接著說道:“但這些理由如今已不再成立。您已經站穩腳跟,初步建立起人脈關系,只剩加深而已,汪曼春也被您牢牢控制住。而且,汪芙蕖既然對您存著這樣的心,只怕在工作和人際上都會暗地裏加以掣肘,已經成為麻煩,而不是助力。”

“也就是說,你建議我殺了他?”

“關於您的那些疑點,他只怕不止在信裏說過,跟特高課應該也吹過風。他們拿不到實據,但一定會對您加強警惕和監視。這樣的人,委實不能讓他再多吹幾回風了。”

明樓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但並不立刻說出,而是看向他,笑道:“你以前也是這麽對你的上線的?”

明誠搖搖頭:“不,我直接去做。”

“這麽自由?符合紀律嗎?”

明誠微微一笑:“最高的紀律,就是在忠誠的前提下,選擇成功率最高的方式去完成任務。如果一定要拘泥於方式方法,恐怕有教條主義之嫌。”

明樓想了一想道:“不教條,但也不能過分縱容。”頓一頓,又問:“你知道你以前的做法,你的上線所要承擔的風險嗎?”

明誠立時答道:“知道,所以我很感激他。”

明樓接著問道:“他是不是喜歡你?”

明誠不以為然:“我又不是法幣,怎麽可能誰都喜歡?”

“那也未必。”明樓這樣說道:“如果他真有這心思,你怎麽想?”

“首先,這不可能。退一萬步講,即便事情真是這樣,也沒有任何意義。”明誠看他一眼:“只有一個人的喜歡,對我才有意義。”

有的人,一句話就能熨帖人心。清黑眉眼中一縷不動聲色的決絕,又將這份熨帖無聲加了溫。

明樓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直接說道:“我不可能像你以前習慣的那樣,給你無限制的放任。你懂嗎?”

明誠一點頭:“我明白您的工作方式。”

明樓看著他,語氣鄭重:“這並不是因為不信任你的緣故。恰恰相反,如果你不是能力卓越的話,即使我們有更深的關系,我也不會申請將你調過來。盡管如此,我仍然需要清楚地知道你在做什麽,不論是於公,還是於私,你明白嗎?”

這其實就是在變相地承認他於他的重要性了,否則他不必說於私這兩個字。

於公,是對行動的負責。於私,則是對他安危的掛懷。

聽得出話中的意味,明誠眼角一紅,盡力克制住了,輕聲說道:“我明白,我會服從。”

明樓微嘆一口氣,他本來並沒打算引人哭的。

有時候,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待他。

他那樣受歡迎,當然可以有很多別的選擇。可在他眼中,從來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只要認準了,便不管有沒有希望,都要繼續下去。

習慣於付出,卻陌生於得到。

所以,一句含蓄的於私,亦能引發深切的情感反應。

在這樣的感情面前,若說是不動容,未免過於牽強。

明樓改用另一種方式將話繼續說下去。

他離開座位走過去,伸出手臂抱住他,附唇在耳邊低聲說道:“小的事情可以不用問我,但如果要行動,必須獲得我的允許。”

明誠側首問道:“那麽,汪芙蕖的事?”

明樓肯定地說:“此人可殺,但不用你動手。事實上,明臺剛打了份報告給我,他申請刺殺汪芙蕖。”

明誠又問:“你放心嗎?”

明樓聲音沈穩:“不放心,也要放心。小孩子總要學著自己走路,如果總要人扶著,一輩子都走不好。”他凝視對方眼睛,“不要太溺愛他。”

明誠立刻道了歉:“是我看得不夠遠。”

“你不是看得不夠遠,只是太怕我難過。”明樓看他一眼,慢慢說道:“剛知道他沒去港大而進了軍統培訓班時,我也有過不能接受的時候。但既然木已成舟無法更改,那麽,我只能希望他能活得久一點。他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如果不歷些風雨,便不能有所成長,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所以,對他,是要狠心一些的,即使他是我弟弟。”

明誠輕輕一笑:“這樣鐵面無私,他要怕你的。”

明樓知道他以輕快諧趣語氣說話的意思,是不願意讓他在內疚和痛苦中再多沈一刻。

無處不在的貼心和周到。

吻了吻眼前淡得近乎水色的唇,明樓說:“你不怕我,就行。”

明誠去會計室查看賬目,看到年輕會計桌上一角疊起的報紙,他隨手抽起來,略微一瞥。

報名為待夜。

他常年與各報社打交道,並沒聽過這個名字。再一看,沒有報刊號,顯見得是內部刊。

一眼掃過去,便看到幾處自己名字,那文字語言都是不好陳說的。

他擡起頭,不露情緒,微笑地望著陳會計:“這是你在看的?”

陳會計低頭囁嚅道:“我……”

明誠仍是和聲細語的:“怕什麽?我又沒說你什麽。這東西既然以這種形式存在,看的人只怕不止你一個吧?”

身上的責任被這句話無形中卸掉不少,陳會計聲音依舊是細的,但已經不那麽緊張了,吶吶道:“許多女職員都在看。”輕而易舉就招出了共犯。

還是群體性作案。明誠這麽想著,很平淡地問道:“為什麽你們會想要看這個?”他不動聲色地將稱謂由你換成了你們,進一步降低對方的緊張感。

陳會計漸漸能順利地說話:“女人或多或少都會對愛情抱有憧憬。對於不可能屬於自己的男人,就想著,如果他跟同樣出色的男人在一起似乎也不錯的樣子。”

明誠一擡眉毛:“為什麽是男人?”

“因為,如果是跟女人的話,會嫉妒。”

明誠沒有做任何評價,依舊是平靜的,對她笑了一下,說:“這個,借我看看。”

當做看不見她臉上猶豫神情,他拿著它轉身離開。

回了自己辦公室,他將報紙快速地瀏覽過一遍。

這張報紙上的文章應該都是出自女性之手,至少也是女性思維,一篇一篇,全是言情故事。

跟一般故事不同的是,上面用的全是真實人名。

他和明樓都在重災區裏。有好幾篇故事,用的都是他們的名字。還有幾個長相過得去的官員職員,也被列入了其他故事中。

這些故事沒什麽真實性,一眼望去就知道全是杜撰和想象,且在開頭處都有註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故事有較為純情的,也有豪放的。

比方一篇叫《冬夜裏的最後一朵玫瑰》的,光名字就一股惡俗的氣息撲面而來,文字描述更是極為羞恥,譬如這一段:

明誠以沾著淚水的鹿眼望著明樓,喘息著說:“不行,我受不了了,先生……”

明樓變本加厲地深深頂撞,口中說道:“你怎麽受不了了?”

“快要死了,饒了我,先生……”

明樓貼到他耳邊,低喃道:“你不會死的,我怎麽舍得插死你?”

嘴裏這樣說,腰上的動作卻更形狠戾了,啪啪的撞擊之聲不斷。

明誠略略掃過幾行,便隨手把它丟到一邊。

時代女性之先鋒性由文字上就看得出來,用語之直白露骨比金瓶梅還勝幾分。

不過,沒什麽深意,不值得再耽擱時間。外貌描寫倒是跟人名一致,但故事的脈絡走向就天馬行空,完全不像是現實中的人做出來的,純屬寄托女性情思而已。

明樓推門走進來,叫他一起去吃午餐。看到他桌上多了份報紙,隨口問道:“什麽報紙?”

“辦公廳內部的小報,在女職員中間傳閱,叫待夜。”

“待夜?”明樓重覆了一遍這個頗為暧昧的名字,拿起來快速瀏覽了一下,然後問道:“這是什麽?”

明誠簡單解釋:“女職員虛構的小說,用了長相尚可的男人名字做主人公。”

明樓略想了想,說:“情感寄托?所謂的愛情理想?”

明誠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皮相在大多數人眼中,都非常要緊。”明誠往後一傾,靠向椅背上,略微側首看向他,柔軟唇角勾出一個弧度:“不是嗎?”

明樓感覺到自己被揶揄。

這事難以辯解。他不能說皮相是不重要的。

汪曼春就是最好的例子。青年時代,他明知道雙方個性不合,對她的種種做派也很不以為然,但為了那張艷若桃李的臉,依然要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可以對其他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是人性的弱點。人人都知道美貌不是萬能的,可真臨到自己身上,沒人會不偏愛美人。

美人自有斑斕光影映照,因而一舉一動都魅艷。

倘若明誠生得醜陋,他或許會對那珍奇的靈魂衍生出許多不忍之心,但要動心便就千難萬難了。

明誠看他神情,便能猜度心思,心裏並沒生出什麽陳詞濫調的感傷苦情。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能說是錯的。

如果他生得醜陋平庸,也不過就是只能單方面地喜歡明樓罷了。

但沒誰能讓這份心意畫上句號,除了他自己。

如果明樓願意走來,那就等他走過來。如果不願意,便將它埋成深藏的秘密。

他擡首,表情平和地看了對方一眼。

明樓微微一怔,記憶中似乎發生過相似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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