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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既然心已被射中,那麽,就給它裝上一對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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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了一大篇謊糊弄過去,總算送走了傅梓白。

當然是要騙人的,在日常身份上塗個三四五六層偽裝:縱情聲色、貪慕權位、見錢眼開、巴結長官、自甘墮落……任人怎麽想去。

偽裝得越多,真實的身份才越安全。

明誠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只覺得身上黏膩不堪。

縱然骨頭裏都盡是慵懶的,他還是勉力又起了身,打算到洗手間清理一下。

誰料,甫一下床,他就雙腿一軟,竟然差點跌到地上。

這是真耗得有點過了。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捏碎了。

但他不是正常人,不會縱容自己趴到地上去,即使那是比較輕松容易的方式。

他定了定神,盡力穩住身體,一步步慢慢走過去。短短十數步而已,身上便滲出汗來。

這一晚太瘋了,真像是死過了一場。

在洗手間裏,柔軟的腰線彎下去,兩根細白的手指略微撐開紅腫了的地方。它被插了太多次了,指尖輕輕碰到都會疼。

被體溫裹得溫熱的濃稠液體在裏面徐徐滑動,緩慢地淌下來。

墻上的鏡子反著白光,像是那個人正逆光看過來。

攝人心魄的深邃目光,不依不饒。

明誠忽然覺得臉上一熱。

他一向穿行在修羅場和白骨冢裏,堅如鋼鐵,這時卻莫名癡了一刻。

剖開他覆雜的心思,內裏的東西很簡單,無非是兩樣,一是信仰,二是明樓。

他從未有過什麽,也不會奢想擁有什麽。所以,就只是單純地愛著這兩樣而已。

他在信仰的信奉中得到安然。而明樓的回應卻讓他簡直有點亂了章法。

害羞這種事,早八百年前就丟掉了,現在卻又無端地重新撿了回來。

他怔然地看著指尖的黏稠白色,又深又濃,想著它來自哪裏,臉上的熱意便不禁又重了一分。

第二日照常上班。就算身上疼著,身體沈著,也不會叫任何人看出端倪。

都是自持的人,見了面,也還是很平靜。

他幫他遞咖啡,讀報紙,批文件,一切都好像和以前一樣。

他走出去的時候,明樓凝視他的背影。

身姿昂揚挺拔,露出的一小截後頸幹凈清潔,讓人想吻上去。

多少年不沾情,一沾了,就再也抹不掉。

海軍俱樂部裏,送過了文件之後,明誠隨意走進一間射擊室。

軍事訓練部次長沈遠走進來的時候,看見他正在射擊。

三件套穿得齊整,一身公子哥的打扮,看起來瀟灑清雋,自然流露矜貴氣息的那種好看。

身姿挺好,站得像一桿槍。但並不怎樣瞄準,似乎是不怎麽會的樣子,只將細長手指扣在扳機上,迅捷利落地一串點射。

架勢是十分漂亮的,成績是頗為慘烈的。

想當然爾,是得偽裝的,一個文職不該有太好的槍術。

沈遠含笑跟他打了個招呼:“明先生也有興趣玩這個?”

明誠適意地一聳肩,唇角微掀:“隨便玩玩罷了。”

沈遠走上去,笑道:“槍不是這樣打的。”

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將他執槍的手握住,沈遠似模似樣地擺出教人射擊的架勢,其實卻是跟他低聲交談。

沈遠說:“你可能快要離開我了。”

明誠微訝:“要把我調去哪?”

沈遠有板有眼地調整他的手指,口中說道:“眼鏡蛇向上峰要求,將你調到他那邊去。”

明誠笑了笑:“你同意了?”

沈遠不答反問:“你以為呢?”

明誠促狹道:“你自然是求之不得了,不是早看膩我了?”

沈遠一笑:“看膩歸看膩,可既然有人討要,也沒有平白無故雙手奉上的道理。”

明誠明白他的意思了:“你這不是不想給,而是存心敲人家一筆。”

沈遠慢悠悠道:“養你這麽久,怎麽也得收點利息回來不是?”

明誠輕笑一聲:“這話反過來說還差不多。你那邊什麽時候有過油水分潤我一份?哪一次行動的費用是要你出的?”

沈遠不緊不慢:“可我擔著莫大的風險,這就是最大的註資。我這個上線,在你這就是掛個名、傳個消息的,你什麽時候聽過話?”

這話不假。以明誠的功績,早可以升上去。可他硬就是挨在原位,一動不動。

他名聲太差,一提起來就是各種暧昧。而黨內是禁止情色交易的。

他在低位上,倒是不會有人認真追究。若往上走,自然有悠悠眾口。

沈遠對他,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知道他的能力,也知道他上不去的原因,便也不怎樣管束他。

這是沒辦法的事。明誠天生就有那種招人的氣質,不去惹別人,別人也會自來求索。他與其一味推拒弄僵局面,不如順水推舟讓關系更上一層。

而其中的分寸,他自會把握。

至於那些純暗殺的行動,明誠也從不需人操心。他是受過蘇聯秘密訓練的頂尖人才,行動力本就比國內出來的高出一大截,哪裏還需要他人去幫他統籌規劃?

明誠看沈遠一眼,低聲道:“謝謝你。”他明白沈遠的縱容,給他自由行動的空間,還幫他擋過不少明裏暗裏的口舌誅伐。

他們能這樣互相調侃,其實私下裏關系不錯。

沈遠垂下眼簾,笑道:“聽起來,你像是不舍得走?也是,聽說眼鏡蛇獨斷專行,你若去了那邊,只怕沒有現在的逍遙日子。”

明誠淡淡道:“我會讓他覺得物有所值。”

言下之意就是,誰聽誰的話,還不一定。如果無需費心籌措就能有好的結果,上位者又何須一定要將控制權握在手中?

下班路上人流擁堵,車行到一條街區上,明誠不得不暫時停下來。

明樓看了一眼路況,估摸著至少還得等好幾分鐘。正打算依舊閉目養神一陣,卻看到明誠擡起手來,在窗戶上畫起東西來。

因為天冷的緣故,車窗玻璃籠著層霧氣。手指點上去,便抹去一道霧氣,能畫出圖案。

明誠手指纖長細白,隨意勾畫的動作亦顯出十分情致,叫人眼神不自禁隨著他手指游弋。

他指尖如同行雲流水一般,一會兒便在車窗上描出一幅水色圖樣。

明樓辨認筆畫形狀,問:“是顆心?”

明誠從後視鏡裏看他一眼,唇角微翹,說:“不全對,是長著翅膀的心。”

這一提示,明樓終於看清:這是顆特別的心。兩邊各有一只盈盈的小翅膀,中央則是被一根箭斜向貫穿,應該是西方神話裏丘比特的金箭。

那麽,這顆心是畫給誰的,自然是不用說了。

既然心已被射中,那麽,就給它裝上一對翅膀。這樣,無論要涉過多遠,總有一天,會飛到所愛的人身邊。

一時之間,明樓心裏很是受用。

明誠回轉頭,漆黑的眼睛凝視他,微笑道:“今日是冬至,先生忘了?”

明樓確然是忘了,終日事忙,哪裏記得這個?

不過,他不記得,自然有人幫他記得。

今日是他的生日。

明樓故意板起面孔:“這樣可不算誠意,也沒個實體,一會便化了。”

明誠微微偏過臉,看出他眼神中的一點邪,聲音依舊溫和:“那先生想要什麽樣的實體?”

明樓擡眼看向街道旁的百貨商場,直接命令道:“下車吧。這一家的東西還勉強過得去。”

明誠開門前先說一句:“超過我的上限,我是買不起單的。”

明樓故作不知:“你的上限是多少?”

明誠並不正面回答,只輕輕一笑:“先生心裏有桿秤,自然是知道的。”

明誠很少來百貨商場,這裏分布著一家一家的精品店,是有牌子的,價格不菲。他不是世家少爺,每一分用度都要靠自己掙來,且還需供應組織上的經費。沒有任何奢侈的本錢。

他的房間裏面陳設簡單,無有餘雜東西。他一般只去成衣店做必要的置裝。

對明樓而言不值一提的小小開銷,對他卻不一樣。

在二樓,他們遙遙看到明臺和一個女孩。看起來是女孩要買帽子,明臺給她做參謀。

女孩試了好幾頂後,明臺突然把一頂女式虎皮花帽扣到她頭上,說了句什麽,兩人便在那間店裏追著打鬧了起來。然後,才付了款走下去。

明樓暗暗皺一下眉。一者,明臺的身份還在港大,並沒跟家裏人報備過離校來了上海,居然這樣張揚地出現在百貨商場,多少熟人出沒於這裏,隨時可能看到他。二者,他既然是做暗殺的特工,那麽隱蔽性就是極重要的事,櫻花號事件剛發生一天,盡量不要引人註意才是正途。

不過,思及明臺剛做這行不久,明樓只能體諒他,暗中決定改日讓郭騎雲提點他一下。

他轉頭望明誠一眼,嘆口氣道:“明臺這小子,回上海了也不跟家裏人說一聲。”

他們對此沒攤過牌,所以,在明樓這邊,仍得裝作明臺還是港大學生,明誠也得佯裝沒見過長大後的明臺。

明樓所慮及的,明誠當然也想得到。除此之外,他還看出,那個女孩應該對明臺情根深種,一雙眼癡癡地只放在他身上,但明臺卻並不如何動心。而且他應該還不知曉人家對他用情之深,否則便不會這樣毫無障礙地跟她笑鬧,令她陷得更深。

但這些自然是不用跟明樓說的,明樓不會關心這些。

他察言觀色,知道明樓心中不滿的是什麽,遂不著聲色地輕言勸道:“明臺小時候就是個有主意的,什麽事情都愛自己做主。這次悄悄回來,只怕是想給家裏一個驚喜。他年紀小,還在讀書,若現在就能想得像先生這麽周全,豈不是成精了?”

明樓本來不快,聽他這麽一說,卻不由得一笑,貼近他耳邊悄聲道:“那你一定是成了精的了?”

便算是同樣年紀時,明誠行事也斷然不會這般。

明誠無聲地嘆了口氣,心道:能夠天真,何嘗不是一種福氣?因為必然是有條件許可和包容,才能天真得起來。明臺從小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就算是做了間諜,上面也有明樓為他百般設想查漏補缺。便算是天真些,也是能活得下去的。而他如果不凡事多想幾分,只怕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心中如此想,面上卻半分也不露,只微笑道:“這麽說,您可要離我遠些,免得被吸走了精血。”

明樓攤一攤手,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濕熱的氣流灌進他耳朵裏:“樂意效勞。”

在精品店挑了一陣,明樓最後只揀了把梳子。

他去過明誠家裏,知道他的經濟狀況,自然不會真正為難他。

梳子這物件,就算是名品,價格也不會高得叫人不能接受。

而且,是要每日使用的東西。用起來時,便會想起他。

他要把他在身邊揣著。

既然知道了是自己生日,明樓便不打算就這麽回家了。他說:“給我做頓飯吧。”

明誠輕輕開了個玩笑:“吃之以恒。”

明樓故意沈下臉:“你說什麽?”

明誠轉了口風,道:“看菜吃飯。這樣的話,我恐怕要先去買菜,家裏菜不夠。”

明樓是不耐煩去菜市場的,他什麽時候去過那等地方?然而,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只能隨意嗯了一聲,表示許可。

車開到半路上,明誠視線突然一凝。他若無其事地跟明樓說:“我想下去買點板栗。”

這樣說完,他便停了車,往路邊炒板栗的小販走去。

有個外國女孩撞到他身上。

這女孩不管穿著還是外貌都像個洋娃娃,極其可愛憐人的那種。

以明樓跟她的距離,看不清她眼中的冷意,只能看到兩人的動作。

明誠將長風衣外套略拉開一點,溫柔地將她裹進去,低下頭,慢慢吻她。

寒風蕭瑟之中,這副圖景相當美麗動人。

明樓瞇起眼。

幾個保鏢模樣的人從他們面前經過。

她撞上明誠的第一句話就是:“吻我,吻得像一點。”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然而明誠吻她並不因為她是美人。

她摟住他的脖子,將靈巧的舌頭探進去。

明誠微微一撇唇角,顯然不以為然,但還是配合了她。

那幾個人走過去之後,他就輕輕把她推開。

女孩在陽光下甜甜地一笑,天真爛漫的模樣,但說出的話可一點也不:“久別重逢,太冷淡了吧。不過,嘴唇還是這麽甜。”她微笑,嬌美無比:“多謝款待。”

明誠無視這種程度的挑撥,也懶得盤問她在這又惹出了什麽麻煩,直接問最關鍵的問題:“為什麽來中國?”

女孩狡黠地笑:“你能來,為什麽我不能來?對了,你覺得我吻技有沒有進步?”

明誠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丟了個答案過去:“還是那樣,尚需成長。”

他隨手買了袋板栗,轉身向車走去。

回到車上,他跟明樓解釋一聲:“遇到一個故人。”

故人?只怕還不是一般的故人。像是以前合作過的人。否則,不會有那樣的默契。

明樓這麽想著,看了一眼他嘴唇沾上的一抹口紅。還真是礙眼。

女孩自己打開車門鉆了進來,滿臉的天真無邪,報了個地名,說:“送我過去嘛,離這裏挺近的。”說完了,她轉過頭來,對明樓甜甜一笑:“您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這女孩有種讓人情不自禁加以疼愛的氣質,然而明樓心如鐵石,且又知道她這副面孔恐怕全是偽裝,自然不會中招。但他對明誠的過去很有興趣,這女孩既然跟明誠有所關聯,稍微聽她說說話倒也無妨。

所以,明樓微笑道:“當然不會。”

只是,明樓低估了外國女人和中國女人的差別。這女孩直接往明誠腿上爬。幸而明誠並不縱容她,一手開車一手將她擋了回去。

“尼婭!”明誠略微側首,淡淡看她一眼:“保持正常狀態。”

尼婭楚楚可憐道:“坐一下都不行?”

明誠言簡意賅:“自己坐好。”

尼婭擡起眼睛,用天真口吻道:“要是我不想呢?”

明誠笑笑,聲音裏卻鋒刃暗藏:“你可以試試。”

尼婭低聲嘀咕道:“你變了。以前你都讓人家坐你腿上的。”

明誠輕撇唇角,似是忍俊不禁,實則不以為然:“這話聽起來好像我們有非常關系?”

尼婭玩的是文字游戲。在訓練和任務中,坐大腿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沒什麽好拿出來講的。只是,在不明情況的人聽來,會感覺較為暧昧而已。

“哎,好懷念以前的博伊斯。”尼婭似模似樣地嘆息一聲,真實度有幾分只有她自己清楚。

明樓默默聽著,入定一般,並不出聲。博伊斯是個俄語名字,翻成中文是狼的意思。他的猜想不錯,明誠果然跟蘇聯是有關聯的。他受訓的地方,應該的確就是在蘇聯。

尼婭從錢包裏掏了張照片出來,手指在上面輕輕撫摩,顯出幾分懷念的意味:“還是這樣的博伊斯比較可愛。”

明樓目力凝聚,看到了那張照片。穿著校服的頭發烏黑眼睛漆黑的男孩子,懶洋洋地半身倚在畫架上。淺灰色的毛衫,黑灰色的短褲,藏藍色的長筒襪,黑皮鞋。後腰略微露著一點凹窩,是細得只有一握的,半截大腿光著,線條優美秀氣。嘴裏含著根棒棒糖,將一邊的腮幫撐得鼓起來,側著半邊臉,下巴尖尖的。整個人望上去哪兒都是軟的,似是還沒睡醒,有幾分迷糊的樣子。

鮮嫩得能滴出水來的青蔥。是他來不及參與的、屬於過去的明誠。

雖然在他想來,這副模樣多半也是偽裝,因為他從出生後就被剝奪了天真的權利。不過,他演得那麽像,那就看起來著實是嬌嫩無邪的,讓人不自禁想咬上一口。

臨下車前,尼婭甜甜笑著,問:“我唇膏的味道好嗎?好容易才找到這款海芋香味的。”

明樓本來眉頭鎖著,此時卻忍不住微微一笑。

尼婭會特意去尋找這種唇膏,當然是因為明誠流露過對這香味的喜愛。

而明誠為什麽會喜愛,那答案他心知肚明。

明誠掃了她一眼,語聲輕淡:“不適合你。換一款吧。”

尼婭下了車,意味深長地一笑:“上海很小,我們還會見面的。”

待到尼婭走了,明樓從斜後側盯著明誠的嘴唇。他淡色的嘴唇上多了一點鮮潤的紅,是真招人,也是真礙眼。

雖然明白身在這個行業,身體便不能是自己的,而是武器的一部分,但,還是會不快。

明樓若無其事地吸了一口氣,將郁意壓下去。

他不能發火,那樣太不成熟,也沒有道理。

他從兜裏掏出一條手帕,遞過去,說:“沾上了。擦掉。”

其實明誠也有手帕在身上,但明樓不要他用那個。他要用自己的味道抹掉別人的味道。

明誠接過去,將嘴唇上的唇膏痕跡抹去。

看著他擦完,明樓直截了當下了命令:“丟了。”

明誠便開了窗戶,將手帕丟出去。它剛落到地上,就有一輛車開過,不偏不倚地從上面痛快碾過去。

明樓這才往座椅靠背上一靠,仍是巋然不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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