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提見多識廣, 而今龍谷能與青雲海比肩的著實不多。他也沒辜負蒼玥的期望, 第二日清晨就給解決了銀行的選址問題，並順帶解答了黃智的疑惑。

凡間的國子監雖修建在鬧市中，然面積往往縱橫千米, 且真正講學的地方往往是在遠離鬧市的一面, 以人類的耳力在那個位置已然不會再受鬧市的幹擾, 這便是所謂的鬧中取靜。

至於黃智當年跑去國子監求學時整天都能聽見鬧市的吵吵吵, 純怪他身為大妖耳力太好, 也幸好自身定力強才能真學到知識。

換了大虎和大豹, 估計整天都惦記著外面坊市的糖葫蘆和肉包子。

幼崽們的定力和自制力不見得比大虎強, 若是沒有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只怕會有好些聽學時神思不屬, 到頭來白白浪費了精力還壞了心性。

道理其實很簡單，但黃智身為學霸著實未曾真正了解過的學渣的苦楚，才會一葉障目, 聽了青雲海的解釋後豁然開朗, 心下又多了幾分服氣。

他其實並沒有下屬們以為的那般寬容大度。

黃鼠狼在某種程度上是很小心眼的，他只是多讀了些書、多知曉些人事道理, 所以明確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知道自己若能輔助主上完成恢覆龍族輝煌的大業後將獲得怎樣潑天的功德, 所以那些細枝末節的利弊他可以不去理會，大虎更得主上喜歡他也可以笑著去看。

但青雲海與他一樣是靠能力吃飯的，還有著小燕山的黑底子，他明知主上大度用人自有道理, 但看對方時常游手好閑、主上卻連五爪金龍逆鱗都賜予，卻還是忍不住生出些許嫉妒。

直到身份玉牌發放前，所有高層議事定了每個工作的績點，自上而下開始核算後卻發現，青雲海的績點竟比他略高些。

數據是他親眼看著核算的，不可能有任何的作假或差錯，而看似游手好閑的海蛇所完成工作的數與量比他估計的多出兩倍不止。

對方什麽時候聯系海妖族研究出了凈水系統，什麽時候收服了麗金沙漠的沙蠍族，什麽時候和靈貓族達成了外圍探聽消息的契約，什麽時候讓蠻牛族去為主上采挖了巨量的石灰石……他事後回想起來大都有所端倪，可在事實亮相前竟沒有清晰的意識到真相過。

說到底他也被情緒左右了判斷，一度自視甚高以為自己做得最好。

卻被現實狠狠的掌摑，才清醒過來。

而今銀行選址的事再度給他敲了警鐘。

莫要以貌取人。

青雲海幼時便得龍族喜愛，少時便與各族翹楚相交，更有數不清的雌性前赴後繼，靠的絕不是旁人私下詆毀的“奸猾”二字。

蒼玥趴在餐廳頂樓的花草間曬太陽，懶洋洋的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跪坐在蒼玥身邊整理文件的黃鼠狼，便忍不住笑了笑。d

前爪微動，涼亭中的茶壺便飛出懸停在她嘴邊。蒼玥砸吧了一口茶水，方懶洋洋的道：“你能意識到這些我並不奇怪，讓我詫異的是，你竟願意同我細說。”

“……吾主是早已察覺？”黃智詫異的看向她。

蒼玥翻了個身讓太陽能順利曬到自己另一邊的鱗片。

“但凡生靈，自有智慧，便易生嫉怒，能者能自制而庸者不能、賤者肆意遷怒他人，不過這幾種區別而已。”蒼玥懶懶的瞇眼，“只是這般將心事與我細細分說，就不怕我對你不喜了？”

青雲海交游廣闊，與沙蠍族、靈貓族、蠻牛族、狼族等都有舊識，聯絡起來自然方便許多，未必要大張旗鼓的前往才能達成目的。他做的那些事大都與蒼玥報備過、否則便是蒼玥吩咐的，蒼玥也並無隱瞞其他高層的意思，但大家沒有察覺、沒有詢問，她也懶得去提。

員工之間的嫉妒小情緒什麽的，但凡看了幾十部《後宮某某轉》，又做過幾年社畜摸爬打滾，占了上帝角度輕易察覺有什麽難的？

但她懶得輕易去管。

一起上班麽，總要經歷些磨合的，若事事都要上司來調解，回頭上司不在的時候豈不是要亂了套？

黃智聽聞蒼玥的詢問，將動作又收斂得謹慎了些，方小聲道：“主上大度，不會因此責怪。且地位不同、心境便不同，我縱有心事也不適合告訴旁人，然我們四妖中，大虎和大豹未必能理解我之愁緒，屬下又拉不下面子找青雲海前輩傾訴，便只得煩累了主上。”

黃鼠狼規規矩矩的蹲坐在那裏，蒼玥歪著頭看去，只覺得自家內務長老此刻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子，金色的毛發逆著光芒被鍍上一層光暈。

表面倒是很鎮定，然而在蒼玥打量的目光下，黃智微動的胡須還是洩露了他的些許緊張。

覺得手感很好的樣子啊……蒼玥到底沒忍住，探爪將整只鼬都撈過來，按在懷裏使勁兒擼了又擼。

都說擼貓的快樂你想象不到，誰又能想象得到擼鼬的快樂？

一時間很不適應的黃智慌忙掙紮，卻怎麽逃得過惡龍的魔爪，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擼掉的毛發在陽光下飛舞，伸出的爪子又無力的放下。

……咕嚕……好像……還挺舒服？

玩兒夠了（並沒有），蒼玥才在內務長老頭上揉吧揉吧後放開，漫不經心的敲了敲他的頭：“多大點兒事兒，也值當你惦記成這樣。”

她是那種會偏愛某個屬下的不明君主嗎？

呸，龍王的心胸何等寬廣，怎會囿於此等爭風吃醋的小事？玩蛇又擼鼬不香？

黃智不知海王內心的水多深，只覺得主上實在寬容大度，又能善解人意並耐心開解下屬，嘴上不說心裏卻感動無比，更唾棄自己的小心眼。

銀行地址一旦確定，早晚會在周圍發展出自由集市，若不想屆時再掐斷自由經濟的萌芽，便需提前做好規劃。

學府要清凈，街區要繁華，這兩者間眼看就是沖突的，但專門新建銀行的話一時間也來不及……這便是事情的難點所在。

學堂選址的時候秉承的便是上學要近、環境要靜的原則，最後定了位於龍谷的西北方向、龍魂谷的西面、青丘的西南方向的一個山間谷地，其東方與北方皆為高達千米的山脈，西面則是較為開闊的丘陵地帶，有水流從西方入而東南方出。

青雲海給了個折中的建議，即將學府東北方向、剛好位於東與北兩匹山脈交接處的幾處學舍隔離出來單獨修建成個院子，布置陣法直接與學府割裂成互不相通的兩個區域，如此只需在順著山脈交接的低谷修建出專門的道路，日後大家前往銀行辦理事務時從此入從此出，自然不會再打擾到學子們學習。

而後以土系法術在兩個區域間升起高且狹長的小山，種植些不死鳥這種無需常年養護的植物，使得學堂與銀行間連視覺上也割裂開來，兩個區域間除了地圖上相鄰便再無關聯。

聽起來工程量很大的樣子，實際上一頭成年土龍半日就能將物理方面的改造完成；陣法方面只需隔音陣法、迷陣、結界陣等三個法陣，讓龍白跑一趟兩個時辰就能搞定。

“你們都覺得可以？”蒼玥聽罷，問道。

黃智點頭：“此法已考慮到多方面，又不需現在修建新的建築，屬下認為可以。”

“不會影響學府，距離龍魂谷和青丘也不到十裏路程，確實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之一。”蒼玥頷首，“即便日後修建了新的銀行，也可將中間的陣法撤除後改成學府專用的銀行分部……那就這麽定了吧。”

文書蓋了印章，黃智便準備立即將事情給落實下去，速度快些今日就能完成地形改造，明日就能修好水泥道路……

卻在他走到樓梯處正要下樓時，蒼玥用一道法力阻住了他。

“吾主可還有吩咐？”黃智轉身詢問。

蒼玥擡眼瞅了他一下，右爪微動將一粒金光彈入他的眉心。

辨認出那粒金光是什麽，黃智呆立原地，卻聽見蒼玥漫不經心的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們這族是喜好血液的……你也該好好理一理手裏的事務，安排好了多給自己些空閑修煉，不要落在大家後頭了。”

那金光是蒼玥的鮮血，且不是普通血液，是一滴密布五爪金龍氣息的精血。

對別的妖族而言，龍族的血液珍貴，五爪金龍的精血更是珍惜至極，黃智若能將這滴精血徹底吸收煉化，修為的增長反而是小事，血脈的提升或凈化哪怕只是一絲也勝過他數十年的努力。

蒼玥就不信了，這等誘惑還不能讓他從工作狂的狀態冷靜下來，專心去搞一搞修為。

現代看學歷，妖族看修為，高層修為不足難以服眾，事務處理得再好也可能受到質疑，她希望盡可能的將隱患扼殺在搖籃中。

當然，黃智這幾個月的辛勞也值得起這般獎勵。

反正一滴精血的損耗，對她來說不過是三五日就能恢覆。

在黃智安排銀行改造時，學堂方面也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著開學事宜。

土龍長老與黑龍長老指揮著收下妖族將桌椅板凳、筆墨紙硯等教學物資運送進學堂，放置到相應的房舍中去。

洛陽與李岸則是帶著夫子們檢查教材、整理資料，為即將到來的開學做最後的準備。

煉器學府的事，蒼玥是春意計劃開始時才去找李岸商談的，但這計劃卻是在學堂修建之前就有的。

正式些說，是學府。

不需要旁的修飾，龍族學府足以浩然立於天地之間。

學府坐落的山谷取名浩煙谷，意為學海無涯、浩如煙海。

學府坐北向南、背山向水，從大門進入後入眼是荷花盛開的池塘，池塘邊栽種著垂柳，池塘上以白石修建了寬闊的長廊。

穿過水上長廊後道路便分左右，右邊是曙光學府，左邊是煉器學府。

曙光學府是幼崽們的學堂所在，設了甲乙丙三個班，甲班是龍族與九尾狐族的幼崽，乙班和丙班是其他符合學府招收條件的幼崽。

但目前曙光也兼有成年妖族的課程，每兩日開課兩個時辰，主要目的是掃盲，有額外需求的妖可自行去藏書閣借書學習。

煉器學府面向的生源則比較廣：凡龍族麾下獲得身份玉牌者，通過招收考試後即可入學。

因初期學員都是成年妖族，大家都有工作的，所以煉器學府目前是半日制授課，分上午和下午兩批次教學。

高層會議後還特地下發了通知，煉器學府的學員正式入學後，可申請調整工作時間，以免兩相耽誤。

有蒼玥的支持和引導，報名煉器學府的妖族不少，只不知道有多少能通過考試的。

在大家一致的推舉下，蒼玥任職龍族學府的首任校長，下屬的曙光學府和煉器學府分別設置副校長一名、理事長三名，組成各自的理事會。

曙光學府的副校長是洛陽，理事長是龍域、龍黯、洛溪，授課的導師一部分是從五品以上的妖族中挑選出來的，另一部分是從凡間找來的大儒。

洛離打敗同批競爭者，如願成為兵器課程的導師，她親自編寫的基礎實戰教材也經過了審核成為正式教學書籍。

煉器學府的副校長是李岸，理事長是龍鐸、紅宣、景蕪真人。

這景蕪真人本是李岸的師叔，只可惜如今修為被追上，按照人類仙門的規矩反而要捏著鼻子叫李岸一聲師兄。

當初門派決定派李岸過來時，這位是反對最激烈的，覺得不該因為李岸師傅不夠強就糟蹋這麽個好苗子，怒氣沖沖去找掌門鬧事被同門拉住了。

後來事情不可逆轉，景蕪真人又將大半身家都給了李岸，說是借的卻沒根本沒指望過歸還的事兒。

且景蕪真人本身也是煉器高手，後來龍族與玄金閣的合作定下，掌門小心詢問派往龍族的煉器師中以誰為首時，李岸就推薦了他。

要問起這個過程中是啥感覺，李岸道長表示就是很爽。

玄金閣就是他的家，被丟來龍族他雖說不怨，但被家裏拋棄的孩子怎能沒幾分委屈？

揚眉吐氣的滋味總是不錯的。

因此他對待煉器學府的諸般事宜的時候便更加的上心。

……這正是蒼玥想看到的。

當一個人為某事付出足夠多心血的時候，他還能輕易割舍得下嗎？

屆時他全心全意為龍族學府著想，名義上是玄金閣的弟子又如何？

這準備做了兩日，龍族學府終於掐著六月的尾巴開學。

當日萬妖齊聚，滿天的煙花經久未停。

五行所屬的龍族長老親自為學府祈福，五行之力過處草木瘋長，連人也覺得神清氣爽。

來自凡間的大儒有十幾人，年齡段從三十幾到七十幾，都是凡間國度頗有名聲、也有真才實學的人才。

他們被龍族找上門後，之所以答應來龍角山教書，有的是打本心崇拜龍圖騰，有的是抱著有教無類的抱負，有的是圖龍族讓其長命百歲的承諾，有的是龍族以養活城池內多少人作為交換……還有的是壽命已經到了，想著留在凡間也是個死，來龍族能活下來就是賺的，雖然教的學生不是人類……

但不論是哪種，這些凡人剛來到龍族時都受到了不少驚嚇。

沒有妖故意欺負人。

但妖族中習慣以人形做事的不多，放眼望去一片菜地裏就是一本動物圖譜……這些動物還會說話，還體型巨大，還會飛……凡人仰慕強者又畏懼強者，乍然看到這麽多妖族，著實被嚇得不輕。

好在大家都是讀過許多書的，也都不是死板之人，倒也沒誰被嚇出個好歹。

只是不少人看到動輒有妖族從身邊經過時仍有畏懼，夜晚都睡得不大好。

然而今日瞧著龍族如此慎重的對待學府開學之事，大家不知怎的都覺得安心下來。

想想這些日子真實所見的種種，妖族並非是不開化的野蠻種族，也不會如怪志游記說的那般動輒殺戮……他們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也會開玩笑也會關心朋友。

好像和人類也沒什麽區別。

不過是長相不一樣而已。

想通之後，夫子們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許多。

“夫子們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有只小香鼬在一位夫子身邊問道。

“我等學習經史禮義，為的便是教化眾生，如今學府新開，怎能不高興？”夫子笑著回答。

“那……夫子不討厭我們了嗎？”小香鼬仰著頭，期待的問。

夫子楞了楞，方撫了把胡須，回道：“聖人言有教無類，你們只要是好好學習的學子，夫子又怎會討厭？”

小香鼬聞言沈思了一會兒，也露出笑容來。

夫子們來到龍谷後一直郁郁寡歡，但凡聰明細心些的妖都能察覺。

幼崽們討論後，覺得夫子們大約是不喜歡他們，不想教他們知識所以不高興。但內務長老說，夫子們只是離家太遠，對這邊環境還不適應罷了。

他們本是將信將疑的……如就看來，也許長老說的是對的吧。

經歷了開學儀、校長講話等一系列程序的折騰，宣布曙光學府的導師們將幼崽們帶走進行後續的分配宿舍等事宜，讓煉器學府開始入學考試，蒼玥可算是抽出身來，讓黃智陪她在學府內四處逛逛。

或許是天生不適合做校長吧，她是真的沒那麽多話說，一點也沒感受到演講的樂趣。

上臺後就想下臺，全靠洛陽傳音提醒才東拉西扯了兩刻鐘。

諸如什麽學習的時候體型要控制在三米以內，不允許在學舍內胡亂實戰法術等……

——問題是，那些事情不是在入學手冊上印著嗎，為什麽非要她念一遍？

她讓白龍長老扣泥巴燒模板做活字印刷術，初衷難道不是讓自己輕松點？

當年做學生的時候，領導在臺上講話她在臺下昏昏欲睡。如今自己做了領導，在臺上一邊講話一邊昏昏欲睡。

大約是這種共鳴感實在太強，蒼玥忍不住吐槽。

黃智在一旁聽她抱怨，一直保持著微笑。

少有看到主上如此少女性情的模樣，他倒是覺得頗為有趣。

可惜了，他要是有大虎臉皮厚的話，現在就變小了鉆進主上懷裏去，主上人身龍尾的樣子，一看懷裏就很柔軟舒服。

傍晚時，蒼玥召集親信高層們開了次議會，將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下去，宣布她不在的時間裏，所有事務的最終決定暫由青雲海負責。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時蒼玥便從自己的洞府中飛出，帶著幾只傳信的鷂鷹往南飛去。

洛陽想讓她多帶點戰力的，但是被蒼玥拒絕了。

若溫軒他們發現的不是鳳翔九天烈焰陣，以她的實力加上溫軒的輔助足矣。

若是鳳翔九天烈焰陣，除了她別人根本無法靠近，去了也是白搭。

對她而言，此行是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難以確定會去多久，所以她盡可能的將大事安排好了才離開。

也許十天半月，也許要三五個月……也不知道回來時，她的家園是什麽模樣……飛出百裏範圍後，蒼玥停在山峰定，註視著眼前斑駁的綠地。

“走吧。”好一會兒，她轉身飛向天空。

身後是初生的驕陽，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地裏田間的蔬菜。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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