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孑然一身，獨自站在無邊的黑暗中。周圍漂浮著點點熒光，將無限大的空間照亮了些，卻仍然照不出任何實質。在這個奇妙的宇宙的葬所，既沒有方向也沒有能分辨的景象，或許連時間流轉也沒有。

“秋，游馬！”游星喚了一聲，但是毫無回應，甚至連回聲都沒有。

游星呼了一口氣，努力平靜心情。其實這是他們不得不承擔的風險：盡管他所掌握的科技可以把他們三人都帶入阿斯特洛爾的世界，但沒有什麽已知力量能幫助他們在一個已經死去，由能量和記憶構成的世界裏分辨反方向和位置。就連凡事都能先知先覺的游星也不得不承認，他沒有辦法應對這個死去的世界。進入了阿斯特洛爾世界後他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游星並沒有想到（盡管也許他應該想到）自己會孤身出現在這裏。其實從來沒有任何保證他們三人能傳送到同一個位置，但是游星並沒有多考慮這個問題。他沒有辦法讓自己思考分離，於是如今他更覺得束手無策。他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邁步向前。也沒有別的什麽可以做了。

還沒走幾步，突然一聲龍吟打破了死一般的沈寂。

“【星塵】！”游星喚了一聲。

又是一聲長嘯，然後聽見仿佛船帆風中拂動的聲音，接著一頭巨龍落在了他身前。蛇一般的長頸彎了下來，一雙金色的眼鏡湊到他面前，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你不是【星塵】吧？”游星有些不確定地低聲說道，“你應該是……【星熒】，對不對？你看上去和我的【星塵】一樣，卻還是不會認錯。”

巨龍張開了嘴，展示出兩排鋒利的牙齒。它仿佛是在笑。游星突然就覺得背上一涼。他面前的這頭龍哪裏有些不對；巨龍沒有給他一種盟友的感覺，反而散發出冰冷和敵視。為什麽？上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星熒】就仿佛是最親密的朋友。發生了什麽事情麽？巨龍又是呼喊了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星熒龍】舉起爪子指向前方。

游星正需要一個向導。於是盡管心下仍有不安他忙答道，“請帶路吧，【星熒】，幫我找到他們所有人。”

游星也不知道跟在【星熒龍】身後走了多久。半個鐘頭，也許一個鐘頭？在這個空無一物的世界裏也很難估測時間的流轉。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他的面前出現了一片亮光。光來自一排排長方形，仿佛一墻壁的鏡子，飄在半空中，靜靜地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芒。在這面鏡墻之後隱約能看見一個巨大的機械體，就像上次看見的一樣。

“阿斯特洛爾！”游星喊了一聲，“你在不在這裏？出來吧，我們一起回家，阿斯特洛爾！”

沒有回答，只有【星熒龍】一聲呼嘯。然後毫無預警的，夜幕顏色的龍突然飛向那一幕鏡子構成的墻。巨龍消失在其中一面鏡子裏，只留下銀白色的鏡面一陣波動，仿佛被石塊驚擾的水面。一個設計獨特的數字“4”出現在鏡子上，但很快又消失了。游星疑惑地望著鏡子，仍然不解，但又有一種即將看到可怕的真實展開的預感。

那堵鏡墻越來越亮。圖像開始出現在一塊塊銀白色的光幕中，都是些熟悉得讓人心痛的景象。先出現的是城市天際線，那棟海馬株社的大樓，還有美麗得讓人忘記呼吸的代達羅斯大橋。緊接著，弧形搖籃，彩虹橋，布魯諾最後的微笑；ZONE出現了，硫磺與火雨，秋望向從天而降的毀滅，展開了她的雙臂……游星想轉過頭去，但不知道為什麽又無法移開視線。

這就是聯系所有故事的真實，他無聲地嘆息。或許他一直知道；這兩個月裏這些關於阿斯特洛爾世界的可能性也時不時出現在他腦海中。但是他一直忙著處理一個又一個的危機，忙著在希望與絕望之間奔波，還沒來得及認真處理他的所有猜想。於是到如今，當所有無法否認的真相幾乎帶著一分嘲諷地等著他，他覺得自己毫無準備。

在一片混亂與痛苦之間，游星突然聽到一聲笑。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不動游星，”阿斯特洛爾穿過鏡墻，來到他面前，那張永遠平靜的異世界面龐如今竟充滿惡意與黑暗，“你看到了麽，這一切真相，不動游星？現在你知道Numbers卡牌是什麽，還有這究竟是什麽地方了麽，游星？”

“Numbers是一個宇宙的殘留，”游星低聲應道，“對應我的世界的平行宇宙。在那裏ZONE贏了，於是我所知道的一切隨之毀滅。這就是你的世界，阿斯特洛爾，一個屍骨遍地的墓園。”

“對，游星，我的世界是一個墳墓，”阿斯特洛爾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當ZONE打敗了你並且將永動機從時間線裏抹去，他創造了一個終極悖論——如果沒有永動機導航的歷史，又哪裏會有ZONE，又哪裏會有抹去永動機的故事？這和理論中的謀殺自己的祖父幾乎一模一樣。在那一個時間空間的連續性被打破，物質世界瞬間崩潰。當然這不會是結局。畢竟存在過這麽多能量，這麽多有思想的生命。就算整個宇宙的實質消散殆盡，還有能量和記憶留下。於是我們成了Numbers，每一張卡都是一段記憶，一片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不過我們比屍骨還是要烈性一點。一個宇宙夾縫中的巨型能量儲存還是很危險的，不是麽？說不定一不小心這些能量就會破堤而出，像洪水一樣將活著的世界淹沒。菲卡來探索我的世界尋找能源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什麽意思？”游星頓時警覺，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我想要什麽？”阿斯特洛爾將游星的問題重覆了兩遍，然後大聲笑了起來。

“我想要什麽？”他說，“覆仇與毀滅，多麽簡單的事情！我們的存在就這樣消失在悖論中，但就是死後也不得安寧。那些不懂得尊重逝者的蠢材，既然他們敢來一個墳墓中尋找供養生命的能量，那我給他們就是——要多少能量就有多少，能將他們的世界全部毀滅的能量。是他們的貪婪喚醒了我的意識，讓我來親手毀滅他們倒也合情合理，對不對，游星？”

游星蹙眉，神色嚴肅仿佛已經準備著拔刃相向的那一刻。“太荒謬了，阿斯特洛爾，”他說，“菲卡的世界和你毫無關系！就算菲卡的行為卑劣，你怎麽能為此怪罪一整個世界？毀滅能做些什麽？你的世界也不會覆活。”

“你總是這麽理性麽，游星？”阿斯特洛爾笑著說道，“覆仇還需要什麽辯護？憤怒還需要什麽理由？是你問的我我想要什麽，我只是想要滿足而已——毀滅帶來的滿足。”

有這麽一刻游星無言以對。他本不擅長長篇大論，而如今站在這裏，聽到阿斯特洛爾的憤怒與怨恨，如此本能的感情，他更不知道還有什麽理性辯論能派上用場。頓了片刻，他問，“阿斯特洛爾，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如果知道阿斯特洛爾是誰，或許還能動之以情。

阿斯特洛爾又是笑了起來。一開始那笑聲只是讓人不舒服而已，但漸漸的阿斯特洛爾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沈有力，帶上了一個熟悉的音調，熟悉得讓游星終於理解了恐懼。傑克亞特拉斯站在游星面前，一身雪白的賽車騎裝，金發如同太陽一般閃耀。

“我還以為你想不起來問呢，游星，”那個‘傑克’說道，“我已經告訴你了，不是麽？我是那個死去的世界的化身。為了讓這個答案個更有意義，應該這樣說，我是你熟悉的你愛的那一切。我可以是傑克亞特拉斯，也可以是你忠誠的好友克羅。”——於是矮小而活力四射的黑羽決鬥者出現了，帶著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又或者是布魯諾，那個為了你們奉上一切的人。甚至是你心愛的妻子。”

當面前的存在變成了秋的模樣，長發飄飄，雙眸瀲灩，游星不得不退了幾步。他擡手按住了胸口，只因為胸中的痛楚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劇痛下的昏沈中，“覆仇”突然聽上去就甜蜜了幾分。

“更重要的，我就是你，游星。”

游星擡頭望向自己的倒影。一雙寶藍色的眼睛瞪了回來，刀鋒一般銳利，鋼鐵一般冰冷。

“我，不動游星，是那個世界裏最明亮的存在，是當其他一切都消逝死去最後一個清晰的記憶，”游星聽見自己的聲音念道，“我本應該是救世主，不是麽？但是到了最後一刻我也無法成功。於是我成了最後的幸存者，而覆仇與毀滅成了我的使命。你還記得麽？最後一戰中當你的基本分歸零那一刻的絕望，當弧形搖籃撞進城市那一刻的痛苦，還有當秋死在你面前那一刻的徹底放棄——你一定還記得。就算你贏了，那又如何？在你的那條時間線裏你確實成功了，但是平行世界裏的失敗一樣偷走了你的妻子，整整十三年。”

游星的倒影伸出一只手來。“看著我，游星，好好看著你自己內心的一切。你一定理解對覆仇與毀滅的渴望。這個多重宇宙裏有那麽多條世界線，那麽多個可能性，又有哪一個對我展現出慈悲？我所擁有的不過是失去，失去，失去，什麽也留不住。那些幸福的人們，誰又為我分擔過痛苦？就連死後也得不到寧靜，仍然還有人繼續向我索取。 發洩一下又有什麽不好麽？來，游星。”

游星緩緩地伸出手去。他的雙目似乎蒙上了一層灰塵，黯淡而不能視物。當兩個游星握住手的那一刻，周圍突然暗了下來。

曾經是阿斯特洛爾的游星輕笑一聲，說，“走吧，游星；去完成我們的覆仇。”

在他們身周空無一物的黑暗泛起看不清的漣漪，似乎要吞噬最後幾絲光芒。

“不。”

游星擡起下巴，一雙寶藍色的眼鏡又是亮了起來，清澈如曙光中的晨星。

“我不是你，”游星輕聲說道，“與ZONE的最後對決我贏了，阿斯特洛爾。我試過理解你的視角，但是我無法想象任何痛苦，無論多麽難以承受，能成為毀滅的理由。你也不是覆仇的化身，阿斯特洛爾。你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生命，有自己的思想，你不需要背負著這個死去的世界。也許回憶仍然痛苦，但這種痛苦反而說明你還活著，不該被鎖在這個墳墓裏。再說你不是一樣創造了新的回憶麽？和游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對你來說是什麽？你難道要將游馬也一並毀滅麽？我來這裏是因為我答應游馬會幫助他找到你，那麽現在我也要幫你找到游馬。你應該好好活著，阿斯特洛爾。”

“好好活著？”死去的世界的亡靈放聲大笑起來，“太遲了，不動游星。”

然後黑暗將他們兩人一並吞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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