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的當天下午，福斯特上校在貝內特家人的望眼欲穿中到達隆伯恩。

他帶來了更壞的消息。

原本貝內特太太因為凱瑟琳說妹妹是私奔還十分憤怒，認為莉迪亞那樣年輕，和相愛的男人去蘇格蘭結婚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她痛斥凱瑟琳的用詞，但她又回答不了凱瑟琳的反問：“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傷心，媽媽？”

貝內特太太說不出來答案，一天都悲痛欲絕，有氣無力的喊她的神經。

相比起來，貝內特先生倒淡定得多，他對莉迪亞素來疏於管教，不喜歡這個小女兒，又早就認定她放浪不羈、行為不堪，聽到這樣的消息他沒有太奇怪，認為這發生在莉迪亞身上不令人意外，她嫁給這樣一位收入微薄的先生，以後生活會過得多貧窮都是她自找的。

凱瑟琳和伊麗莎白是全家最不安的兩個人。尤其是凱瑟琳。她隱約猜測到威克姆恐怕不會如家裏人所以為的那樣娶她的妹妹。

她臉色蒼白的在屋裏走走停停，焦慮不已，可在福斯特上校到達說明更詳細的情況前，她又無計可施。

“基蒂，你坐下來歇一會吧，你已經在屋裏來回走了半天了。”伊麗莎白說。

“我坐不下來，莉齊，威克姆這個混蛋，這個混蛋！！！”凱瑟琳咬牙切齒，恨不能時光倒流，她會親手把這個人渣弄得再無欺騙人的本錢。

“基蒂，我知道你很不喜歡威克姆，但現在事情已經至此，我們只能接受他將成為我們妹夫這個事實。”

凱瑟琳說：“那也要他願意。當著爸媽的面我一直沒敢說。莉齊，你說如果他們真要結婚，為什麽不來征求父母的同意？”

“莉迪亞可能怕他們不會同意她和威克姆結婚，畢竟威克姆過於貧窮，收入也很低，對莉迪亞來說不是好的選擇。所以他們才要去蘇格蘭，在那裏結婚不用顧忌這些，結婚不需要征求父母的同意。”

“你相信這個解釋嗎，因為猜測不同意，就要私奔？她為什麽認為父母會不同意？同不同意先放到一邊，莉齊，莉迪亞是這樣的性格嗎？恰恰相反，她一定認定這樁婚姻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會大咧咧的讓全家人都祝福她！而威克姆又是什麽樣的人？他唯利是圖，卑鄙狡詐，喪盡天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伊麗莎白看著她，神色逐漸驚慌：“不會的，凱瑟琳，你不要把威克姆想的那麽差勁……”

“不是我想象的差，莉齊，請原諒我要顧及別人的**，但我保證我說的消息每一個字都是事實，威克姆曾經誘拐過別人和他私奔！他做這樣下流無恥的事熟門熟路！”

“天哪！”伊麗莎白從椅子上跳起來，“這不是真的，基蒂！！”

“我很遺憾，但這是。”

伊麗莎白發起抖來，眼淚在眼眶打轉。凱瑟琳還沒見過伊麗莎白這麽脆弱的神色，忙攬住姐姐的肩膀，不斷地道歉，稱自己太過武斷，不該這麽早下結論，一切等福斯特上校來了再說。

然而，福斯特上校帶來的信息讓除凱瑟琳以外的貝內特家人徹底陷入慌亂。

在來信中，福斯特上校只寫了莉迪亞和威克姆消失了，聲稱要去蘇格蘭。那樣的言論不是騙他們，莉迪亞在留給福斯特太太的短信上確實是這麽寫的，說他們要去格雷特納格林。

但見到福斯特上校後，他帶來了他一路打聽的消息。威克姆有一位關系不錯的朋友鄧尼，他向福斯特上校說起，稱威克姆告訴自己，他根本沒有去蘇格蘭的意思，因為他就沒打算娶莉迪亞。而他會不得不離開民兵團，是因為他欠下了大量債務，被債主追上了門，是為了逃債才跑的，至於他跑的時候為什麽會帶上莉迪亞，這暫時還沒人知道。②

福斯特上校沒有話說完。但很熟悉莉迪亞性格作風的貝內特家人都聽出來他未言之意：恐怕莉迪亞自己送上了門。

聽完鄧尼說的消息，福斯特上校立即出發去追蹤他們二人的行跡，他沒敢停，一路從布萊頓追到克拉珀姆，後來又到了倫敦，但他能力有限，沒能找到二人。看暫時找不到新的線索，又擔心貝內特家人過於擔憂，所以他先趕來隆伯恩。

福斯特上校的消息讓凱瑟琳的心徹底墜了底，感到滅頂的恐懼。她面如土色，好半天一言不發，回不過神。她腦袋裏面嗡嗡的，仿佛有人用巨大的石錘，猛力敲擊她的心臟和頭部，耳邊響起陣陣耳鳴。

貝內特太太聽完福斯特上校的話，尤其是他很難過但非常堅定地說，他猜測威克姆不會娶莉迪亞之後，當場暈倒了。而貝內特先生也失去了凱瑟琳見慣了的那副淡定冷靜的神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說話一停一頓、結結巴巴的和福斯特上校交流。伊麗莎白和瑪麗圍著貝內特太太，喊著仆人扶她上樓，又安排別的仆人去喊醫生，家裏徹底亂成一團。

在一片兵荒馬亂中，凱瑟琳松開了握緊的拳頭，沒讓任何人看到她為婚禮保養的尖尖的指甲已經將手掌摳出絲絲血紅。她站起身，沒有看因為貝內特太太而驚慌失措的人，也沒有看幾乎口齒不清的父親，她以一種詭異的鎮定，慢慢走到福斯特上校身邊，輕輕問：“有一件事請教您。”

“請你說吧凱瑟琳小姐。”

“威克姆這樣離開民兵團，算逃兵嗎？”

福斯塔上校楞住了。

凱瑟琳語氣很平靜，但話中卻透出冰冷的寒意：“如果把他捉回來，他會被怎麽對待？”

福斯特上校安靜了許久，才謹慎地回答道：“小姐，他這種情況不能算是逃兵。他留的有消息，又剛剛離開，民兵團也沒有正規軍那樣嚴格，可以個人決定退出。”

凱瑟琳失望的道謝，隨後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低頭不語。

貝內特先生和福斯特上校約定好明早就出發去倫敦找威克姆和莉迪亞，凱瑟琳對他們的計劃沒有發出任何評價。

她在他們商議時，上樓寫了三封信。第一封信是給簡，簡要說了莉迪亞私奔的事，讓她決定要不要告訴瓦爾克先生，讓她在倫敦等著父親和福斯特上校，第二封信是給加德納舅舅，懇請舅舅為家裏的這件醜聞費些心思，第三封……

凱瑟琳呆呆地看著信上的“Mr.Darcy”出了神，神色淡漠，沒有悲，亦沒有喜。她好像個木頭人，忘記了哭和笑的本領。她知道這個壞消息也許明天就會傳遍梅麗頓甚至更遠的地方，而作為大家都很羨慕的她的先生達西也很快會知道。

在聽說妹妹私奔的消息後，凱瑟琳這時才有功夫和心情想了一下達西。

她的先生知道這件事後會怎麽想？會如何看待她？又會怎樣評判她的家人？

她真可笑，居然那麽理直氣壯的要求他包容她的家人。可換位思考，她若是達西，能面對這樣恰恰證實家庭沒有教養的醜聞的人家而面不改色嗎？她若是達西的親人，會願意如此優秀的先生去娶一個本來條件就遠不如他、現在家中又鬧出這種不堪事情的姑娘嗎？

答案不言而喻。

而拋開這些，他對她又會有什麽想法呢？會不會因為她家庭名聲極差而拋棄她？即便不拋棄，他也許永遠都會看不起她。

凱瑟琳突然很想大哭，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生活為什麽總給她設置這麽多的障礙，不斷地折磨她。每次她辛苦了許久，努力了許久，自以為終於看到了曙光，然而一切希望又會快速斷絕。那些代表著希望和快樂的美好似乎從來都不願與她產生聯系。

凱瑟琳發了很久的呆，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她已經哭了，眼淚在無聲地掉，像以往無數次那樣。

但也許，以後再也沒人會輕輕捧著她的臉，哄她別哭了。

這件事是多麽的殘忍啊，好像有人在大力撕扯她剛剛結痂的傷疤，露出斑駁的傷口和鮮紅的血。若從沒有得到過，也許就不會這樣痛徹心扉吧。

凱瑟琳擡手用力擦掉眼淚，在淚眼的模糊中，在信的末尾又加上了一句話。

“不管你如何看待我的家人和妹妹，對你我的事又如何有了新的想法，我都想厚顏無恥的求你為我提供些方便，等我把這件事解決後我們再談。達西，求你。”

這還是凱瑟琳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對別人用求字。她以往自尊心很強，從不願用這樣卑微的詞。但這一刻，她什麽都顧不上了，她無法承受雙重的打擊了。

原來愛上一個人真的會變得軟弱，無論以往多麽堅強，從動心的那一天，再也不是渾身鱗甲。

他讓她有了軟肋。除了他，沒有人能夠真正的傷害她。

凱瑟琳把信塞進信封裏喊來仆人，讓他連夜出發去倫敦，務必將信親手交給三位先生小姐。

晚上，凱瑟琳躺在床上，靜靜地盯著窗外的黑夜，毫無睡意。淩晨三點多的時候，伊麗莎白端著蠟臺，推開房門。

姐妹二人沈默地對視，伊麗莎白走到凱瑟琳床邊，放下蠟臺後脫鞋爬上了床，和妹妹一起無聲地看向窗外。她們安靜地並排躺著，氣氛沈重壓抑。

“莉迪亞為什麽會這樣？”伊麗莎白低聲說，“她難道不知道不能結婚的話，她……”

伊麗莎白不願說剩下的話，凱瑟琳卻冷漠地說出：“就要被絞死或者去當□□。”

伊麗莎白語帶哭泣：“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天啊。”

“我向來認為莉迪亞輕浮，但我沒想到她能如此的不知廉恥。但凡她有一點點良知，不那麽自私透頂、以自我為中心的話，都該知道她的行為會為自己和家人帶來怎樣的傷害。她倒是很好地繼承了爸媽的全部缺點，甚至更勝一籌，她比父親還自私，比母親還愚蠢。”

“基蒂……”伊麗莎白輕輕捂著妹妹的嘴，“不要說了，好嗎。”

“我說不說，事實都是這樣。不過我不再說了，莉齊，事已至此，我們要先辦法解決。”

“你想怎麽辦，基蒂，你最有主意的。”

“我……”凱瑟琳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伊麗莎白她真實的想法，忽然，她聽到很輕微的碰擊聲。

一下，兩下。石子撞在窗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凱瑟莉噌的從床上坐起來，把伊莉莎白嚇了一跳。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凱瑟琳，正要詢問時看見凱瑟琳跳下床跑到窗邊，隨後立即抓了件外裙套在身上，快步下了樓。

伊麗莎白似乎明白了什麽，她走到窗邊。

夜色中，達西先生站在門前，倒影在燭火中長長的投影在地面上。幾秒鐘後，凱瑟琳也出現在了門口，然而她跑到離對方約兩米的位置時，停了下來。

伊麗莎白的心緊緊地揪起。她明白了妹妹的恐懼，她不知道達西先生這麽晚來是為了什麽。

難道是聽說了壞消息，要和凱瑟琳解除婚約？

然而，伊麗莎白的胡思亂想還沒結束，便看到達西大步邁步上前，將他與凱瑟琳的距離縮到最小，張開雙臂，一把將人摟入了懷。凱瑟琳楞神許久，才緩緩回抱對方，把腦袋深深地埋在了達西的胸前。

不知怎麽，伊麗莎白忽然想起，凱瑟琳在《阿莉絲》書中寫到的，男女主人公結婚時，凱恩斯子爵那段動人的誓言。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健康還是疾病，都會相互扶持、相互擁有，彼此相愛、珍惜，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

“你是我的軟肋，亦是我的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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