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西與兩位菲茲威廉家的表兄弟前後走進休息室時，賈德夫人的八卦分享已經進入尾聲。

“克蘭小姐臉色非常不好，她試圖跟伯爵夫人解釋，可惜戈登夫人根本沒讓她開口。之後更是安排了一位女仆帶她去換衣服。克蘭小姐當時的臉色你們沒看到，真是精彩極了。”

有人問：“帶她去換衣服她有什麽不滿意的？”

“噢，這你就不知道了，”賈德夫人話音拖得長長的，直到屋裏所有女士的註意力都轉移在她身上，才略帶得意的揭曉答案，“她可是讓她的女管家親自帶著另一位小姐走的。這樣的安排不是擺明親疏關系麽？”

在場的女士們，包括喬治安娜在內，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議論不斷。

“看來伯爵夫人和那位小姐關系更好。”

“不知道那位小姐是哪裏來的，感覺從未聽說過。”

“戈登伯爵家要迎來喜事了，這真是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菲茲威廉上校聽到最後半句，問道。

女士們紛紛起身與先生們打招呼。等達西他們入座後，菲茲威廉伯爵夫人才道：“我們剛才在說一件趣事，有關戈登伯爵的家人。”

達西的表兄，菲茲威廉先生說：“戈登伯爵的家人？是說威拉德·戈登嗎？”

賈德夫人接道：“除了他，全英格蘭還有幾位英俊的單身漢能引起小姐們這般不顧顏面的為他爭風吃醋呢？”

“你旁邊就有兩位。”伯爵夫人笑道。

菲茲威廉上校連連擺手：“噢媽媽，謝謝你把我和他們兩個放在一起。不過我想小姐們可能一時做不出決定嫁給誰，但肯定很快就能想好不嫁給誰。”

“被排除在外的一定是我。”達西微笑著說。

屋內的人都笑了起來，過了一會，賈德夫人才繼續道：“雖然我向來知道戈登先生極受未婚小姐們的歡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有兩位小姐竟然為戈登先生動起手來！她們把貝蒂嚇壞了，她乖巧懂事，言談舉止皆受過良好的培養與教育，可不像這些小姐如此不知禮數。”

貝蒂是賈德夫人的小女兒，今年十九歲，仍待字閨中。她說這些話時，眼睛一直都對著達西，語氣十分親近。

菲茲威廉上校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沖達西擠了擠眼睛，達西當做沒看見，微笑著聽賈德夫人的“分享”。

賈德夫人和他們又說了一遍沙龍上發生的事情。她能言善道，口齒伶俐，描述起當時的事情繪聲繪色，現場無一人不被她的講述帶動情緒。

這也是為什麽她目光短淺又心胸狹窄，但依舊能在伯爵家成為一位還算受歡迎的客人的原因。她每次上門拜訪都不會“空手而來”，皆有了足夠動人的故事才來做客。

她記性很好，當天發生的所有細節都牢牢記得並一一轉述，甚至連兩位小姐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等故事再次講完，她總結道：“我們都認為戈登先生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女，要結束他瀟灑的單身生活。從未有人見過他對哪位小姐那麽上心和特殊。他進沙龍的時候，很多小姐都在默默看著他，可他誰也沒理會，直接向那位小姐走過去，要知道她是背對著他的，根本都沒看見他。”

“這麽聽來，戈登喜歡的小姐很獨特且極有性格。考慮他是位海盜一般的人物，喜歡這位小姐也不足為奇，”菲茲威廉上校聽得津津有味，等賈德夫人說完，他又道，“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我們在紳士沙龍，科克爾說見過戈登先生和一位年輕小姐十分親密的在一起，當時大家都很有興趣，還向他起哄打聽，不過他怎麽回答的我記不清楚了。達西你記得嗎，那次你也在，你打牌還贏……你怎麽了，為什麽臉色這樣蒼白？”

大家都向達西看去，發現剛才還神采奕奕的他此時臉色極差，神情既憤怒又詫異，除此之外，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情緒。

“我沒什麽事。”達西強做平靜地道。

“你看起來可不像沒事的樣子，你是身體不舒服嗎？喬迪，現在去把胡德醫生請來。”伯爵夫人說。

達西說：“不用請醫生，舅媽，我只是忽然有點頭疼，過一會就好了。”

“那你去臥室休息吧，最好睡上一覺。正餐時我會派人喊你。到時如果仍不舒服，那我就要請醫生了。”

達西謝過伯爵夫人的好意，沈默地跟著仆人離開。

等他進了臥室，躺在床上，看仆人關上門後，又立即下了床，在屋內焦灼地踱來踱去，沒有片刻停歇，雙臂時而背在身後，時而疊在胸前。

毫無疑問，賈德夫人故事中那位被潑了酒的小姐必定是凱瑟琳。達西都不需要聽賈德夫人描述的那些戈登對小姐的特殊，只從她聰慧的言語和果斷的行為中他就能確定那是凱瑟琳。

也只能是她。除了她，還有哪位小姐會這樣鮮活而可愛？

可她為什麽會去戈登伯爵家？她不是說她不喜歡威拉德·戈登嗎？難道她在騙他？

不，這不可能。達西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以凱瑟琳的驕傲，若她選擇戈登，定會大大方方的坦白布公，絕不會遮掩與欺瞞。

那她是蒂娜夫人的朋友，前去做客？

達西傾向於這次的答案。但很快，一個新的問題又隨之而來：如果如此，蒂娜夫人怎麽會認識她？

達西聽親人議論過這位夫人，也直接接觸過幾次。那是一位十分聰慧又手段高超的貴婦。她將戈登伯爵本人還有家庭照顧得很好，夫人們重要的社交場合亦也做得名列前茅。上次國會選舉，她為戈登伯爵手下的議員們爭取了不少支持，連舅舅和表兄在閑談中都有所誇讚。

一位極有權勢又聰明過人的貴族夫人，她為什麽會對凱瑟琳特殊對待？除了因為她未婚的弟弟，還能有什麽理由？

達西思來想去，得出的結論只能和別人的猜測差不多：戈登先生想必極愛這位小姐，並且爭取到了家人的支持和同意，伯爵夫人這才對她非同尋常。

這個認知令達西煩躁不安，可他又一籌莫展。

達西覺得很難受。有什麽東西沒有征兆的，突然塞滿了他的整個胸腔，讓他頓感憋悶，這時，又有一片烏雲籠罩在心頭，有一把烈火燒了心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賈德夫人的話，而那些語句中的每一個字，無疑都讓他的焦慮感愈加嚴重。很快，這些焦慮又變成了憤怒。

達西開始生氣。他的怒火當然不是向著凱瑟琳。他在生自己的氣。他氣自己粗心大意，氣他猶豫不決。

凱瑟琳是說過她和戈登絕無可能。但她若是改變了心意，他又能怎麽樣？戈登是什麽樣的人他不是不清楚，若戈登真想說服誰，又有幾個不會被他說動？何況凱瑟琳只是一位沒有什麽社會經驗的年輕小姐。

他必須做點什麽。達西想著。他有種緊迫的感覺，若他繼續等待下去，他可能要重覆賓利的悲劇，把事情拖到為時已晚，才去懊惱後悔。

可他現在能做什麽？他被拒絕時的那些理由，依然沒想到解決的辦法，他依然不懂凱瑟琳。他也試圖想辦法去了解她了，可他根本沒有有效的途徑。他挖空心思地想從妹妹那裏得到一些消息，但妹妹卻守口如瓶。

達西之前還沒有這種緊迫感，以為自己還有時間。他確信凱瑟琳說的難題，別人也會面對。難道戈登就會比他了解她？

想到這裏，達西心裏稍稍穩定了些。但隨即，他又想到，戈登可不像他這樣紳士。他會不會逼迫和恐嚇凱瑟琳？

就在達西胡思亂想間，臥室的屋門被輕輕推開了。

達西望過去，看到喬治安娜滿臉擔憂地看向自己。

達西極力克制內心翻湧的情緒，盡量溫聲和妹妹講話：“我感覺好多了，你不用擔心。”

“那位小姐是凱瑟琳嗎？”

兄妹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不言。

達西被戳破了心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瞠目結舌，看著喬治安娜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

看到兄長這個反應，喬治安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想到凱瑟琳這樣優秀的小姐，這些優秀的紳士會喜歡她一點也不奇怪，她若是男士也定會為她傾心，但同時，她又不免為哥哥有強大的競爭者感到擔憂。

其實喬治安娜已經在很努力又婉轉的跟凱瑟琳提起哥哥了，她生性靦腆，極其看重這位朋友，又不確定凱瑟琳是否討厭哥哥，畢竟哥哥求婚時說的話太過傷人，若凱瑟琳對哥哥不喜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喬治安娜顧慮很多，怕凱瑟琳介意，很少和哥哥說起這些。但她沒少在對方面前為哥哥說好話。凱瑟琳的反應每次都是溫柔淺笑，順著她的話誇讚幾句達西，看不出來其他情緒。

達西坐在沙發上，頹然地低下頭，不願妹妹看到此時悔恨和懦弱的自己。

喬治安娜為哥哥喪氣失落的模樣感到難過，心中的天平搖擺來去。終於，在看到哥哥痛苦地擡手捂著臉時，她下定了決心。

她不該那樣自私，僅因為擔憂害怕失去朋友，便對哥哥的幸福不管不顧。她決定說出她與凱瑟琳之間的來信內容，哪怕再也得不到她的原諒，喬治安娜也決意忍受這份痛苦。

她曾做下那樣的事令哥哥飽受折磨，現在她怎麽可能看著哥哥的傷心而無動於衷？

“哥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請你一定要保密。”喬治安娜的聲音微微發抖，透露出她內心的掙紮。

“怎麽了喬治安娜？”達西雖然亦很難受，但聽到妹妹不舒服的聲音，馬上關切地擡頭看向她。

喬治安娜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道：“我的書房有一本，名叫《阿莉絲》。”

說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在鼓舞力量：“那本書是凱瑟琳寫的。我記得哥哥說過，凱瑟琳認為你不懂她。你去看看那本書吧。凱瑟琳曾和我說，書是作者的部分映射。我想，會對你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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