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貝內特家姐妹都在忙碌中度過。

她們先是請求加德納舅舅派男仆將瑪利亞送回隆伯恩，委托她給貝內特先生帶去信件，稱仍需在倫敦住上一周才能回家。隨後又馬不停蹄開始奔波於倫敦內賣家具的店鋪間。

如今英格蘭最流行家具當屬新古典主義風格，已初具後世極簡風格的端倪，式樣簡練雅致，做工講究細致，造價當然也不菲。加德納太太勸凱瑟琳選擇二手家具，稱她一個朋友的朋友要搬去意大利，家具無法帶走，正想低價處理。如果凱瑟琳同意，她可以用兩件新家具的價格，買下來一整屋的家具。

這樣的價錢無法不讓凱瑟琳心動。不過，僅猶豫了一兩分鐘，凱瑟琳便搖頭婉拒。

在她心裏，新的家具不僅僅是單純的家具用品，還代表著她要開始嶄新的生活，承載著她對人生的殷勤期許。她當然可以省這個錢，但那裏是她的家。如果在裝置兩輩子第一套屬於自己的家這個事情上，她都要省錢，那她賺錢的意義何在呢？

最終，凱瑟琳咬牙買了一套赫普爾懷特家具。這幾乎花光了她手裏的錢。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買了床、寫字桌、餐桌、座椅等必備的家具，其他什麽餐具櫃、事務桌、五鬥櫃只能以後再說。新家具中，除了床她實在沒錢，選的椴木，其他都是桃花心木和烏木的。最貴的是那把靠背椅，幾乎和床一個價錢。椅子的木材是紫檀，織物表面全是絲綢，裏面裝滿柔軟的鵝毛。2

凱瑟琳算了算，這一把椅子約等於她十萬字的稿費，這十萬字全是草稿也要寫上近一個月的時間。換算完，凱瑟琳付錢時心痛的面部扭曲，怎麽努力都無法掩蓋。伊麗莎白都看得忍不住拽了拽她的手，認真勸說凱瑟琳買一套便宜些的。

不過凱瑟琳還是堅持付了錢。她的心是很痛，但安家置業帶來的快樂感也因此分外刻骨而真實。只要想到她以後會在屬於自己的小房子裏，寫字桌擺在落地窗前，每天迎著陽光和微風，坐在一把舒適又漂亮的高檔座椅上書寫人生，她又覺得這錢很值得。

昂貴的不是椅子，是人生的期許。

在連跑三天終於敲定所有家具後，凱瑟琳把錢花光、渾身既輕松又沈重的從商店裏出來時，感覺頭頂的天空如她此刻的心情，明媚又霧氣密布。

加德納舅媽和兩位姐姐一起進入了隔壁的帽子店。凱瑟琳一想到她現在兜裏比臉都幹凈，不禁悲從中來，哪裏還有心情逛這種店，便止步於門前，準備站在外面多吸一會免費的空氣。

誰想，她剛在門外站定，便遠遠看見兩位男士騎馬從南側而來。

那兩位先生穿著整齊筆挺的三件套，其中一位打扮的極其時髦，凱瑟琳認出那是現在正流行花花公子風格，是由深受攝政王喜愛的紳士喬治·布魯梅爾引領，風靡整個倫敦的時尚風潮。

與他相比，另一位先生的打扮就有些“落伍”。他穿著線條簡約的棕色短大衣，內配白色襯衫，領結系紮愛爾蘭式，頭戴黑色桶形禮帽，不過這不代表不好看，這樣規範嚴謹的衣服與他嚴肅深思的神色相得映彰，任誰看見都要稱讚他的高大與英俊。

凱瑟琳也認為他這麽穿很好看。如果他沒看見自己的話，那就更好了。

凱瑟琳痛恨倫敦太小，她居然又意外與他相遇。她又痛恨達西的好眼神，如果不是他看見了她，他和她四目相對，那她完全可以跑進店裏，避免見面。可惜她對於這場意外相逢太過驚訝，以至於回過神時，達西已經向她而來了。

這條街上來來往往那麽多車馬和行人，他為什麽就能一眼看見自己呢？

“凱瑟琳小姐，真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達西下了馬，和她打招呼。他的臉色微微漲紅，聲音平穩有禮。

凱瑟琳靜靜不語。她揚起嘴角，感覺臉上所有的神經都在瘋狂跳躍，讓她的笑維持得很艱難。

自她明確對達西的心意不是她本以為的冷漠和拒絕之後，凱瑟琳就一直沒想好下次見達西時她要怎麽辦。

裝沒事？好像演技不夠。表白？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膽子，便是她膽大包天，那位守禮的紳士也很可能十分感動然後拒絕她。

凱瑟琳苦惱了好幾天，直到遇見達西先生前，這個問題理性的預想回答依舊是未知。

不過她的身體倒是很誠實。凱瑟琳說不出來話，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生怕達西稍微離近一點便能聽見她狂亂的心跳。

她的心臟已經不屬於她了，在胸腔裏肆意叫囂要離她而去。她的呼吸也不屬於她了，達西先生用他的臉龐和視線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難以呼吸。她的大腦緊跟著罷了工，達西先生正殘忍的往裏面倒著面粉和水，努力把它們攪成漿糊。甚至她的視線都變得模糊，看不清天，看不清地，周圍一片虛影，只能看見眼前的達西。

上帝，讓她死了吧。

凱瑟琳絕望地閉上眼，簡直無法相信她這一把年紀，居然還能像個懷春的少女般，僅是和心動的男士四目相對，便心跳如雷。

她想起一個形容，“少女的心裏猶如小鹿亂撞”。那她這算什麽，老蚌生珠？不過這成語是這麽用的嗎？

凱瑟琳已經沒有腦子去想她是多對不起自己的語文老師了，她呆了半天，才把手背到身後用力掐手背，直到痛感襲來稍稍恢覆了正常。

“達西先生，菲茲威廉上校。”

“凱瑟琳小姐，你好。”菲茲威廉上校笑瞇瞇的和她打招呼，視線一直在她和達西之間來回飄。

凱瑟琳不敢看達西，所以她準確捕捉到了菲茲威廉的眼神。她很想學以前看過的電視劇裏的霸道女主人設，翻臉說你再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但事實上，她只是心神不定地垂著頭，又一次沈默。

“你是來買東西的嗎？”達西道。

“嗯，我和舅媽還有姐姐們一起來的，她們在店裏。”凱瑟琳喃喃地回答，聲音比蚊子哼都小。

達西不由靠近一些，想要聽清楚心儀小姐的話，誰想凱瑟琳正暗罵自己過於羞澀、很丟人，決定大大方方擡起頭。她揚起脖頸，正與達西的走近發生在同一時刻。她的額頭滑過達西的帽檐，撞歪了他戴的板正的禮帽。

兩個人都楞住了。他們沒能回過神。他們站得很近，視線膠著，兩人漆黑明亮的眼眸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凱瑟琳覺得腦袋裏轟的有什麽東西炸裂開，讓她眼前一陣發蒙，羞澀的緋紅瞬間延伸至她的臉、耳朵、脖頸，甚至連她露在袖套外的手臂上，都布滿了一層淡淡的紅。

達西也沒好到哪去，他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半天一動不動，他的模樣有些滑稽，臉色漲紅，帽子是歪的，可他卻根本想不起來扶。

這時從商店出來的加德納舅媽等人救了凱瑟琳一命。她們沒想到一出門就看見這樣的場景，好在她們聰明貼心，假裝沒有看到凱瑟琳和達西間的情況，親切的與朋友打起招呼。

加德納太太等人的問候讓達西回過神來，他禮貌一一致敬，等伊麗莎白與菲茲威廉上校聊天期間，又控制不住地看向凱瑟琳。

他們站得很近，別人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總之離他們約一米的距離。達西到凱瑟琳家的女士們都提著新買的帽子和裝飾，輕聲問凱瑟琳：“你怎麽不買呢？”

凱瑟琳當然不能說她沒錢。她正惱恨剛才自己的丟人模樣，但還是回答道：“沒有喜歡的。”

達西安靜片刻。

前幾天喬治安娜剛幫他出了個主意，讓他以給自己買禮物的名義，請求凱瑟琳幫忙挑選。達西還沒想好具體怎麽操作，誰想今天就在這裏碰見了凱瑟琳。聯想起上次從洛辛斯回來的意外相逢，達西決定，以後有關凱瑟琳的事，他一定要果斷，最好立刻定下主意。

不過這次的問題有些蠢。凱瑟琳說她沒喜歡的，自然讓她幫忙挑帽子的話題也無從談起。達西想著，下次直接說請她幫忙，便不會這樣無話可說。

兩人沈默地站著，等伊麗莎白和菲茲威廉上校聊完，雙方互相道別。

回家的路上，加德納舅媽和伊麗莎白看起來都很想問凱瑟琳。但凱瑟琳這回堅決地當沒看見。她自己都心亂如麻，能和家人說什麽呢？

除了買家具之外，貝內特姐妹們和瓦爾克家來往也變得頻繁。

聽完凱瑟琳的介紹，伊麗莎白剛想要接觸一下瓦爾克先生，艾爾瑪就上門了。她來是和凱瑟琳商量下周去戈登伯爵家的事，不想她和伊麗莎白一見如故。

與夏洛特的友誼讓伊麗莎白傷心失望後，伊麗莎白便把心思都用在簡和凱瑟琳身上。但簡溫柔嫻靜，凱瑟琳冷淡智慧，她們雖然都很和伊麗莎白聊得來，但卻遠不如艾爾瑪的脾氣相投。她們第一次見面後成為了好朋友，艾爾瑪邀請去瓦爾克家做客。

翌日，伊麗莎白如願以償見到了瓦爾克先生。經過悉心觀察，她認為對方確實如凱瑟琳所說，博學多才風趣幽默，對簡亦是非常上心。他今天本來是要主持禮拜和布道，往常回家時都五六點鐘。但他提前聽說簡等人要來，下午三點鐘騎馬趕了回來。他進屋時風塵仆仆，氣息微喘，額頭的汗都沒有消。這一幕正巧讓伊麗莎白看到。

這下伊麗莎白也成為瓦爾克先生的支持者。她以為，雖然賓利對簡的愛意也很明顯，但他卻從未真正的為簡做過什麽。和他相比，瓦爾克先生花費許多心思，以至於僅是她們看見的已足夠動人。

艾爾瑪還悄悄告訴伊麗莎白，她的哥哥現在像個傻子，每天都在家裏傻笑。而艾爾瑪也好不到哪去，貝內特姐妹到瓦爾克家時是空著手去，回來時馬車裏塞了各種瓶瓶罐罐。艾爾瑪對伊麗莎白比對凱瑟琳和簡加起來都好，以前她們來也不過是兩三罐而已。簡未來可能是艾爾瑪的嫂子，她卻明顯區別對待。伊麗莎白和凱瑟琳一邊感到好笑，一邊言辭間又皆是讚賞與滿意。

至於賓利先生，上次拜訪後他又消失了，她們家中便再也無人提起過。

伊麗莎白的到來讓瓦爾克備受鼓舞，他性格內斂，不願外露，其實心底已經愛極了簡。他像所有陷入相思的人一樣，用盡心思從心愛之人那裏尋找一切暗示她亦有情的契機，不免認為伊麗莎白從外地趕來後很快來看他，是因為簡的緣故。如果不是簡對他有意，他不會有這樣的殊榮。

但這種想法只是他的猜測，他舉棋不定，不敢確定簡的心意，拿不準要不要向簡求婚。

瓦爾克的想法遭到了妹妹的鄙視：“哥哥你能不能要這麽患得患失，你平時的聰明呢？我以為簡表現的很明顯了，要不是她對你有情義，誰願意聽你翻來覆去講印度的故事？”

“這不可能！我每天都在準備新的見聞，哪裏是翻來覆去？”

“噢，我不忍打擊你，但我還是要說，阿薩姆邦紅茶茶商的故事你已經講三回了。”

“……”瓦爾克大受打擊。他精心準備許久，怎麽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艾爾瑪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安慰道：“不過簡很配合，她每次都認真提出新的問題和感想，這難道不能說明什麽？”

“真的嗎？”瓦爾克心中又重燃希望。其實他很不確定。在他眼裏，簡是那麽完美，如果說最初相遇時她的美貌打動了他，那後來的相處才讓他再也無法自拔。他從未見過一位小姐如此溫柔嫻靜，惹人憐愛，又那麽心地善良，單純迷人，她像純潔的天使，又是神聖的女神。

艾爾瑪聳聳肩：“當然。對了，今天凱瑟琳跟我說，她們過段時間就要回隆伯恩了。”

這句話讓瓦爾克先再也不猶豫。他果斷下定決心：“我去和父親母親還有大哥說一聲。明天我要去求婚。”

作者有話要說：  久違的愛我你怕了嗎：

2《中外家具發展史》李雨紅、於伸  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