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看著達西的神色，以為他是為她話語中的攻擊性而憤慨：“我說什麽不是很清晰嗎達西先生？難道你要否認你對簡和賓利的所作所為？”

達西臉色不太好，但還是冷靜地解釋道：“伊麗莎白小姐，對於你說的罪名恕我不能認同。我沒有拆散他們，我不過是根據自己的觀察，給查爾斯提出合理的建議，他做出了選擇而已，而這個建議直到現在我都不認為是錯誤的。”

看著達西恬不知恥且不知悔改的模樣，伊麗莎白怒火中燒：“達西先生，看著你這副可笑狂妄的嘴臉，我想也許別人都礙於你的地位和財富，沒有直接向你揭露一個事實，那今天我就來告訴你：你的傲慢和狂妄自大非常非常可笑。請問你有什麽資格可以憑著猜測就毀掉別人的幸福？因為你有錢有勢，你的猜測就是對的嗎？更令我震驚的是，你傷害完別人，居然還洋洋自得的把他們的悲劇拿來得意吹噓，你的這種行為真令人作嘔又看不起。”

自從知道賓利先生和簡分開的緣由後，伊麗莎白這些天心中仿佛有團火焰在燃燒，在她眼裏這世上再沒有比達西先生更可惡的人。雖然他傷害的是簡，但簡失去幸福，對伊麗莎白來說亦是件無比痛苦的事。

若她沒有看見達西先生，那這種憤怒只會在她心裏沸騰。但偏偏達西先生也在洛辛斯做客，還偶爾會和她碰面。他們的見面不多，但每一面都讓伊麗莎白心生反感，活潑開朗的她從未對一個人厭惡到如此地步。

菲茲威廉上校告訴她，他們來洛辛斯是早就定下的行程，前幾天達西一度說不來了，理由是家裏接下來會有非常重要的事。可當他問他是什麽事時，他又故弄玄虛不肯說。菲茲威廉上校本已做好一個人前往的準備，達西突然又說要和他同行，真是令人搞不清楚。

伊麗莎白當然不知道達西先生反覆改變主意是和凱瑟琳有關。他本以為自己的求婚會被允許，那接下來他就要為婚約忙碌，自然無暇趕來看望姨媽。而被拒絕後，他才又對這段行程充滿熱情，只因為他急於離開倫敦，離開這個有凱瑟琳的地方。

伊麗莎白對達西先生改變主意的理由毫無興趣，她只知道她每見他一面都心生厭煩，表面的禮貌都幾乎難以維持，好在菲茲威廉上校說他們快要離開。誰想今天居然在此單獨遇見了達西，她本能勉強冷淡客氣，但當他傲慢的問候她的家人時，伊麗莎白心中的怒火再也無法壓制，氣得手都在打顫。

極度憤怒之下，伊麗莎白說話一點也沒有顧忌，等說完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用詞有些失禮，但想到達西的所作所為對簡造成的傷害，伊麗莎白又苦惱於說得很客氣。

她本以為她的話會令達西勃然大怒，即便沒有，也至少是氣憤難消，誰想達西先生只是辯解了幾句，沒有特別在意的模樣，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他說：“然後呢？”

伊麗莎白緊緊地皺起眉頭。達西的反應遠遠出乎她的預料，她怎麽都沒想到，達西聽完她的話，只是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然後？什麽然後？是讓自己繼續痛斥他嗎？伊麗莎白搞不清楚他的用意，震驚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怎麽說下去。

達西當然為伊麗莎白的指責而感到有怒火，但關於這件事，哪怕伊麗莎白這樣指責，他依然認為自己沒有錯。他做了簡單解釋，對方不聽，他也無意再說。

而比起指責，他滿心都是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伊麗莎白話中和凱瑟琳及自己有關的那部分，他急於問清楚，問題沒過大腦就問出了口。等看見伊麗莎白的反應，達西才意識到他的問題實在荒謬，可以說是完全主動暴露了他的心意。

他本來還算鎮定，現在臉上則無法控制的浮現出尷尬和後悔的神情。

伊麗莎白是個聰明的女孩，很快猜測出達西先生話中的意思。她心中大為震動。她還不知道達西和凱瑟琳已經在倫敦重逢，達西先生對凱瑟琳求婚並遭到拒絕。她的印象停留在幾個月前，當時達西先生對凱瑟琳略有好感，但凱瑟琳並沒有當回事。當時凱瑟琳說達西先生只是短暫的動心，果然很快他就和賓利一起離開。

伊麗莎白再沒跟凱瑟琳提及這件事，因為她心底已經認定他們兩個永遠不會沒有什麽。

但看著達西先生這副模樣，伊麗莎白意識到她和凱瑟琳的判斷是錯誤的。達西先生非但沒如她們所想，離開內德菲爾後就忘了凱瑟琳，反而把這份心情維持了下來，對她愈加深情。

這個發現讓伊麗莎白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說嘲笑。按說以達西這樣的條件，能愛慕凱瑟琳，對貝內特家來說都是天大的喜事。但他為人實在惡毒卑鄙，驕傲自滿，要不是理智尚存，她幾乎脫口而出，質問他這種品德的人怎麽敢肖想凱瑟琳，她的妹妹那麽可愛和優秀，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會選他。

但她沒有沖動。伊麗莎白想起來，她一直以來的認知：凱瑟琳對達西的印象莫名其妙的好。凱瑟琳對達西有種不知來自於哪裏的信任，他做的任何事她都會從好的角度去考慮，在她的觀念中，達西先生是正直可靠到簡直可以寫進傳教書裏的人物。

她心中這樣優秀正直的紳士如果向她求婚，伊麗莎白還真不能確定凱瑟琳是否會同意。

不過，即便凱瑟琳沒有這麽相信達西，伊麗莎白也自認為她沒有資格替妹妹的感情生活做決定。

想到這位先生在飽受愛情的折磨，另一方還是自己的妹妹，伊麗莎白冷靜了些，她想著回去要立即寫信告訴凱瑟琳說起這件事，對著達西也沒有之前那麽憤怒了，但語氣依舊冷淡。

“如果你想問的是凱瑟琳為你辯解的事，我很遺憾，雖然這會令你高興，但不得不說，這是事實。威克姆先生在我們家做客時說了你對不起他的事，我們都同情和相信他，但凱瑟琳卻為了你當著很多客人的面與威克姆爭執起來。她為此被我母親埋怨了數日，一度客人來時都讓她在臥室裏待著。我為我的妹妹感到難過，她那麽天真善良，卻信任錯了人。而你，在她為你解釋的時候，肆無忌憚的傷害她的家人。”

說完，伊麗莎白再不願看達西先生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達西先生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回洛辛斯的。

從伊麗莎白離開後，他的腦海中就一直回蕩著對方的話。他曾試圖停下這樣的念頭，但事實上，他當天剩下所有時間中的全部心思都在為這件事牽腸掛肚，連凱瑟琳夫人多次和他交談都顧不上回應。

達西感覺入他的心被什麽東西揪得緊緊的。他控制不住的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翻來覆去地思考著。他想得出一個會令他欣喜的結論，可又總是不敢確定，生怕一切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達西素來以他的分析和思考能力而自傲，但這回他做出判斷時，又總是充滿懷疑。他想告訴自己凱瑟琳相信他，她為了他去解釋，甚至為了他和別人吵架，但他很快又勸自己冷靜下來，不斷在心底重覆這不能說明什麽。

雖然這樣想著，但達西還是心神蕩漾，他無法不高興。

雖然凱瑟琳認為達西一點也不了解她，但是他覺得他對凱瑟琳還是有所認知。他一直知道她是個冷漠又熱情的人，她的熱情只給家人，而對別人時總是淡淡的，很少說話。

達西能理解這種寡言少語，因為他也是這樣，有大量的人和事他都不願理睬，懶得爭辯，如果他會為了別人去爭執什麽，那只能說明他會在乎那個人。

凱瑟琳為了他去和別人爭執，這……是不是能說明什麽？她也是，和他一樣嗎？

達西的心不禁為這樣的想法怦怦直跳。

新的認知讓他開始回憶那天凱瑟琳對他的拒絕。當時他太過傷心，以至於那些話雖然深深地刻在他的腦子裏，但他總下意識地回避，一點也不曾想起。

現在當他又鼓起勇氣，重新回憶起凱瑟琳那天說的每一句話時，不知道是心態的變化，還是他終於能冷靜一些可以正視那天的對白，達西忽然發現，他和凱瑟琳之間不是沒有可能。

雖然她的拒絕很堅決但語氣很溫柔，她當時的神色很平靜，但眉眼間都流出低落。她說了很多很多傷人的話，可全總結下來，終歸只是一件事：她說他不了解她，喜歡的不是真實的自己。

其實在前往恩典堂街的路上，達西便有些擔憂他的求婚不會成功。

關於他與凱瑟琳，這位小姐的態度讓他的念頭不停在發生變化：最初，他對自己很有信心，認為唯一會阻撓他的求愛是他的內心。凱瑟琳會拒絕這件事他從未想過，自滿地認為只要他開口她一定會欣賞同意，畢竟沒有人會像他一樣願意做出那麽巨大的犧牲，她再找不到比他條件更好的先生了。

但很快，達西便發現他過於自大。凱瑟琳沒有把他的心意放在心上，她看出來了，但一點也沒有鼓勵的心思，反而不斷的忽視。她的無聲拒絕如一盆冷水，澆滅了達西炙熱的自信。他素來自視甚高，但現在卻被一位鄉下的小姐這樣無視。這讓達西在愛情受到拒絕時，對性格也開始反思，他是不是沒有他自以為得那麽好。

等後來他發現戈登先生也似乎對凱瑟琳有意時，達西對求婚的信心又失去了一些。

可他又實在不願意放棄。達西相信，他和她重逢便是上天賜予的機遇，不然她怎麽會十幾年沒離開過梅麗頓鎮的情況下，卻又和他在倫敦見面呢。

可惜求婚還是被拒絕了。達西本以為他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到時便不會太難過，可事實上，他遠比自己以為的要痛苦得多。他很長時間不能入眠，滿心滿腦都是那位小姐。他命令自己忘記這件事，為此安排了大量活動，把每一刻都安排的滿滿當當，他希望自己沒有空閑。

可他還是失敗了。只要他獨自一人，只要他安靜下來，哪怕是一秒鐘，凱瑟琳的身影就又會在他的眼前和腦海中出現。她，還有那天的記憶，成為了他心底的一塊傷口，反反覆覆被撕扯。

達西不願受回憶折磨。但就像一個苦苦在黑夜中尋找光明的人，在發現一絲絲亮光後，立馬又心存希望，執著於追尋光明。

受到樂觀念頭的鼓舞，達西現在想起這段帶給他痛苦的回憶，突然發現了令他振奮的細節。

他意識到，凱瑟琳拒絕他的理由和他想的完全不同。她一點也沒有提起戈登先生，對他也不反感，話裏話外除了說他不了解她之外，都是對他的肯定和讚揚。他當時以為這是凱瑟琳對他求婚失敗的安慰。可現在看來，她是真的認同他的品格，相信他說的話。再結合伊麗莎白所說，凱瑟琳為了他和威克姆起爭執……

達西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把雙臂交叉在胸前，不住在屋內踱步。

他感到心底有一股熱流湧動。他被人詆毀、誤會不是一兩天，雖然他並不太在意，但除了家人朋友外，還從沒哪個人像凱瑟琳這樣堅定地相信他。她甚至不知道他和威克姆之間發生了什麽，而後者又遠比他更討人喜歡，能言善辯。

達西又一次把凱瑟琳說的話，還有她說話時的語氣、動作等所有的細節，仔仔細細地回憶和翻看，他欣喜若狂地發現，凱瑟琳的拒絕中居然沒有個字，說她的拒絕是因為她不喜歡他，她甚至沒有提出這樣的意思。她只是告訴他，她不夠了解他。

除此之外，她還說了他們的以後！她說她怕他因為失望而消退愛意，陷入痛苦的婚姻。

這代表什麽？這代表她想過他們的以後！她認真的，仔仔細細的想過他和她的未來！

想到這裏，達西激動地雙手握拳，他那顆仿佛被冰封的心臟又感覺到了炙熱的跳動，一股股洶湧澎湃的暖流從心中湧動而出奔向全身，讓他感到難以言明的激動和渴望。

枉你還自詡聰明，菲茲威廉·達西，居然連這樣明顯的提示都沒有意識到。

你還在猶豫什麽？

達西的雙眸中迸發出奪目的光芒。

她說你不了解她。

那你就去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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