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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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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胃口甚佳。

東海向南近三千裏處的流離城中,我與子琦對坐而食。店家小二是一介凡夫俗子,我二人歇息入內時,眼睛都看得直了。還好老掌櫃見多識廣,一巴掌扇在小二後輩,這才喚回神來。

小二平日裏也沒少被三街四巷的姑娘寡婦遞繡帕香囊,可是今日見了兩位氣質超群的客人,瞬間自慚形穢起來。我沒留心不敢直視面容的小二,打量著店內四周構造,說:“四百……呃,好多時日沒有來過這裏,想不到這家店居然還在……”轉過頭問向小二,“小二,你們這裏的的拿手菜還是‘柳葉豆腐’與‘四色丸子羹’嗎?”

小二臉上頓時湧出驕傲神色:“這是自然,咱家店開了四百多年,掌櫃換了不少,但拿手菜始終沒變。怎麽說,這也是當年食神傳下來的手藝!”

我笑了兩聲,隨意道:“那就再添幾道下酒菜,並兩壇醉仙釀,一並呈上來。”

小二離開之後,子琦倒了杯粗茶,優雅姿態恍如品嘗瑤池仙茗。他放下杯盞,隨口道:“若是食神聽見,想必會感慨一身技藝後繼有人。”

誠然,當年那個嘴刁的食神酒後大施拳腳,隨性烹制那兩道拿手菜,引得流離城上萬民眾垂涎三尺。想不到轉眼四百多年,傳承仍未斷絕,可見人族雖然微小,但卻另有強大之處。

一刻鐘的功夫,酒菜已然上桌,我蘇醒後不過進食了些滋補藥湯並流水宴上的些許飯食。龍門躍海盛典因身體緣故,而被子琦勒令不能沾染酒肉,只能邊看好戲邊嗑瓜子。好在本尊上能力超群,子琦探明我身體已經恢覆大半,十分慈悲地解除了勒令,此時此刻我大快朵頤之際仿佛瞧見了子琦腦後纏了一圈又一圈救苦救難的聖光。

不知是不是親自解決了四百年前那一樁糾纏情史的緣故,我心頭的無形枷鎖煙消雲散,連帶著胃口也好了起來。於是,原本打算躡雲前往南海普陀山尋慈航真人敘舊的我,在半途中敗給了五臟廟。

不過,也正因如此,我與子琦又看了場好戲。

酒飽飯足過罷,子琦用挪移的術法變出銀兩付賬,沒過多時,店外就傳來粗野男子罵罵咧咧四處翻找荷包的聲音。我十分淡然地將他望著,子琦輕輕一笑,說:“那人欺男霸女,我這般行徑,權當劫富濟貧。”

“………你這位十萬歲的仙君倒還成了貧者。”

子琦又笑了起來,隱約露出一點白瑩瑩的牙尖,還沒說話,瞬間又側過臉望向窗外一閃而過的疾光。我看那顏色近乎冰藍,倒是有些眼熟,子琦提醒道:“是方才東海所遇的寒劍公子岳清寒。”

窗外又是一道曼妙白光緊隨越過。

我與子琦紛紛認出後者乃是青丘的那位白傾姑娘,如此前後連貫一想,倒是有些女追男到天涯的韻味。子琦見我眼中帶笑,十分體貼地提議道:“尊上,不如,我們跟上去看看?”

我咳了一聲,道:“子琦,你好歹也是個仙君,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

子琦拉長著聲音“哦”了一記,隨意瞥了眼窗外,道:“不追的話,兩個小家夥就要走遠了。”

我佯裝沈吟,隨即站起身來。

流離城南三十多裏處,有一座山谷,景致頗為秀麗。

我與子琦隱身跟隨,遠遠看見那兩道光芒一前一後落入山谷之中,心中暗暗思忖,如今大荒年輕小輩兒女情長,倒也不忘尋些風景秀麗之地。哪裏像洪荒年間,別說是花前月下,若是能安安穩穩逃出相好之人將自己抓進來的洞穴,都算是了不起的人物。

這一會兒功夫,兩道身影已然落在了山谷內的小溪旁邊,溪水自湧而出,山壁斜生蒼松,和著一兩聲鳥鳴倒愈發顯得清靜雅致。我與子琦落得遠些,以免偷看不成反被發現,進而丟了女帝與仙君的顏面。

岳清寒那個小子身姿挺拔如松,側邊俏生生站著青丘的白傾,我遠遠望見白傾神情有些激動,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子琦甚是貼心地使了個術法,凝出清風,遠遠將二人言語送了過來。

我從荷包裏摸出一小包蜜餞,津津有味地看著好戲。

白傾神色確實激動,連言語當中都帶著濃郁的情緒,我聽著白傾十分大膽熱烈地開口質問為什麽不與自己交手,還說是不是擔心自己勝過他。

我輕輕“哎”了一聲,花前月下郎才女貌的戲份怎麽全是“為什麽不與她交手”的質問?

子琦見我有些疑惑,低聲提醒道:“尊上可是忘了白傾與寒劍的約定?那兩個小家夥曾經下過誓約,若是在二人的爭鬥交手中白傾能夠戰勝寒劍,那麽寒劍就必須心甘情願地娶她。”

我這才回想起來,原來白傾說的是這麽個意思。

青丘的丫頭還在質問,寒劍卻始終沒有開口,我倒是看出些許眉目,眼下的戲份可謂是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奈何郎君死不開口。

那廂的郎君終於說話了,他轉過身,看著白傾,聲音悠然傳到遠處我二人的耳中。

他道:“我對你,著實沒有兒女私情,即便是當年的誓約,也不過是你……”

寒劍顧忌著女孩兒的顏面,沒有坦明最後一句。

但我與子琦卻猜得絲毫不差,想必寒劍最後一句,說的是“也不過是你一廂情願”。

這句話,委實傷人,連我這無辜路人都覺得寒劍言辭過於犀利,對女兒家的一番心意視若無睹也就算了,偏偏還這般不留情面。

白傾是玲瓏剔透心腸,如何不知寒劍之意,當下強忍著雙眼的水光,回了一巴掌。

雖則心傷腸斷,卻絲毫沒有丟了青丘神裔的顏面。

青丘的丫頭轉身離去,絲毫不顯拖泥帶水之意。

我暗中感慨兩聲,忍不住對白傾憐惜起來,連帶著,也愈發看寒劍不順眼。當下隱在暗處,用玉魄扇輕輕一扇,就把他送進水裏去了。

子琦瞄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寒劍在水裏撲通半天,衣衫盡濕,咳嗽不斷,像是吞了不少水。我看他狼狽地爬上岸,正尋思著要不要再替白傾丫頭出出氣,子琦卻忽然握住我的手,輕輕搖頭。他的手掌溫熱而寬厚,恰到好處地能將我的手握入掌心,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子琦的眼中好像帶著隱隱約約的光澤。

那是一種,我辨識不出的光澤。

這時,清風拂過,遠處寒劍低低的聲音再次傳入我的耳中:“……我又怎麽配得上你。”

他形單影只地站在水邊,衣衫盡濕,狼狽不已。神色中,更是帶有難以遮掩的寂寥蕭瑟。

我張了張嘴,此番情形轉換太快,遠遠超出我的意料。本尊上正準備詢問子琦方才寒劍言語可是幻覺之時,卻看到子琦頗為滿意地收起了留影石,這留影石是南夕國獨有的天地奇石,能夠將影像與聲音封存入內,品質越好的留影石存的東西就越多。

我怔了一怔,問他:“你把方才的情形全都挪存進留影石中了?”

子琦輕輕莞爾:“尊上既然為白傾姑娘打抱不平,子琦又怎麽能坐視不理呢?”

說罷,子琦擡手招出一只青鳥,前去與白傾通風報信。

因此,本尊上默默地看著一點深紫色功德珠飛落至子琦身旁,誰曾想,子琦這一通風報信,倒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這四海八荒的天命之力覺察到子琦的推波助瀾,卻是將功德賞了下來。

我望了眼遠處失魂落魄的寒劍,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年頭,想要死情緣,背後卻有仙君在推波助瀾。

我與子琦的逍遙生活剛過了三四日,又被一封傳書拉回波雲詭譎之中。

若是六合八荒的其他仙人,亦或是九重天的天帝也就罷了,偏偏這傳書之人,我沒有法子拒絕。

我那結拜姐妹青玄親自拜上,以姐妹之名義,邀我入禦劍山莊。

我躊躇再躊躇,只得狠心拒絕了當晚的花燈展,隨子琦一同趕赴北方天恒山。一路躡雲淩風不再多言,當晚便出現在天恒山麓。許是青玄提前打過招呼,一路上並無任何禦劍弟子前來阻攔,我與子琦前往主峰赤霄山巔的無極閣途中,還十分歡欣地撞見了寒劍與白傾,看來一臉頭疼模樣的寒劍出現此處我不覺得驚奇,畢竟他也是禦劍弟子。

至於白傾,以我過來人的眼光來看,小丫頭明顯收到了子琦送去的大禮,如今俏臉再添三分顏色,舉止更加七點柔芳。白傾有了動力,堅定不移並毫不顧忌地磨著寒劍,看這幅架勢估摸著是拿出了青丘族的熱辣奔放。

我讚許地望了她一眼。

笑著沖二人點頭,我與子琦來到主峰無極閣前的太極廣場,習武的禦劍弟子或遵照師兄師姐的教習法子,或三三兩兩相互切磋,也有不少年輕弟子相互打鬧嬉笑,總之,年輕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油然而生感慨之意:“年輕真好啊……”

子琦瞥我一眼,接話道:“……”

子琦什麽都沒說,因為兩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迎了上來,說是奉二師祖之名恭迎兩位大駕光臨。我瞧著這兩個小家夥,心裏忍不住讚了一聲,年紀相仿的二人,一個容貌俊朗無儔棱角分明,一個精雕細琢天然修飾,卻是兩種不同的美。

兩個少年將我二人迎至無極閣的偏殿之中,得了奉令,躬身告退。

子琦見我回頭目送二人離開,提醒道:“尊上不必多看,那二人便是靈劍與天劍。”

他頓了一頓,帶著些許莫名語氣,又道:“也就是曾經說與尊上聽的那一對兒斷袖。”

我無言以對。

為何,為何本尊上有種子琦是故意說與我聽的錯覺?

禦劍山莊的二師祖、我的結拜姐妹青玄,年長我百歲,證道帝君更是比我早了數萬年。幼時初開靈智之際,青玄便一直是我奮鬥的目標。我證道天女之時,青玄那時已然飛升帝君,成為四海八荒之中的首位女帝尊上,繼而更是機緣巧合之下被雲陽子帝君收為侍女。

洪荒年間,天地開辟,盤古命化太虛身化萬物,彼時人族未出,世間獸族麟羽之種占據神州大荒。那時集天地之力誕生的帝君,身份尊崇無比,遠遠不是後世那些帝君仙君所能比擬之輩。

天道四十有九,得其一鴻蒙紫氣者可證大道。

彼時的雲陽子,便是那七七之數的驚采絕艷之輩,聽聞他是天地間秉承混沌鴻蒙誕生的祖龍,後世那些四海龍族皆是其子嗣。雲陽子帝君不喜爭鬥殺戮,生平愛好清靜無為,為此還特意建造一方和平凈土,起名“靈霽幻界”。

奈何鴻蒙年間殺戮四起,帝君即便不願惹身其中,最終卻也被天命波及牽扯入內。總而言之,帝君以一己之力,以惡鎮惡,以殺止殺,匡扶泰半神州大地。

無上神兵“龍心劍”震懾蒼穹,其兇勢威名甚至淩駕於神州十大神器之上。

我開啟靈智之時,已經是鴻蒙年歲的末期了,即便如此,那一段動輒便掀起腥風血雨的歲月也深深烙印在內心深處。也是上蒼垂憐,我若非草木之身天生孕有天地的賜福法訣,只怕還熬不過那段歲月。

洪荒之後,人族興起,修士此起彼伏,天界也逐漸開始招賢納士。

那時,青玄初證女帝階位,得帝君雲陽子垂青,特收為侍女。青玄十分榮幸成為千萬生靈羨艷不已的帝君侍女,連帶著初開靈智的我也沾親帶故,很快凝聚根基化為人形。青玄也曾提過,讓雲陽子帝君將我收入門下,只不過我不願受各種規矩的限制,謝絕了青玄的好意。

再然後,帝君命歸太虛,萬兵之首“龍心劍”被封於劍冢之中,由華陽真人親自看守。

青玄傷心欲絕,自此隱匿於帝君故居,直到千百多年前她才再次踏足大荒,並成為北方天恒禦劍山莊的二莊主。我聽聞此事後,連連神念邀約姐妹前來淬玉宮,幾番詢問之後,才得到青玄的一句“命中註定”。

青玄深居簡出,除了前來淬玉宮與我貪心,便只出過一次禦劍山莊,也就是那次,她道心不穩卻硬拼上血脈修為救助師侄許小子。

說來也是一樁奇事,許小子生死劫難之時,不但有青玄殊死相搏敵手,更有千萬年封印於劍冢後山的萬兵之首龍心劍自行破封,予以相助。

其後,青玄因傷重之故,就此沈睡,許小子為救師尊,和天帝定下誓約,積攢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善功緣德方能換來青玄的蘇醒。許小子一邊積攢善功,一邊游歷六合八荒行俠仗義,以青玄師尊親手煉制的仙劍“冰極”與萬兵之首的古劍“龍心”,闖下“玉劍公子”之美譽,一時風采無量。

青玄沈睡期間,我也設法相助,奈何天道有序強求不得,數番尋來救助之法都未有起色。久而久之,也只能等待許小子集滿善功,令天帝出手相助。誰曾想,許小子仗劍江湖之時,誤打誤撞發現了自己的身世之謎,一人一劍殺上三十三重天,這才有了後來的二百年內自行蘇醒的賭約。

後來,許小子應約成功蘇醒,卻沒有再提爭鬥之事,只是拒絕了天帝封賜殿下的舉止。雖則如此,三界大荒均已知曉,天界又多了一位十一殿下。諸多事後,天帝借著當年積攢功德之誓約,救助青玄覆蘇,也算是將態度軟化下來,給彼此一個臺階。

於是,我那結拜姐妹青玄,沈睡數百年後終於蘇醒。

細細推敲起來,這應該是我們闊別已久的見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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