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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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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蘇醒後,子琦才如釋重負。

子琦是我淬玉宮的掌事仙君,地位尊貴。

他在我昏睡的四百餘年中,一直兢兢業業盡職盡責,除了有條不紊地吩咐淬玉宮內各種事端,剩下也可以說是唯一的喜好,就是在我傷情沈睡的靈檀洞中靜坐。

每每想到在我沈溺在宿瑤花夢境的四百年之內,也就是說一十四萬六千餘天中,子琦始終坐在我身邊靜靜凝望,本尊上就忍不住抖了又抖。

說起來,加上我沈睡的這四百多年,子琦也已經滿十萬歲了。

十萬歲是個什麽概念呢?大抵是同子琦一般歲數的醉幽仙君,從翩翩少年郎進階為玄孫重孫遍地走的輩分吧。

我昏睡前,有一次心血來潮曾經問過子琦,像他這般歲數的仙君三界已所剩無幾,為何不去尋緣成親,反而留在我的淬玉宮當個掌事。要知道,四海八荒能夠證道仙君階位的男仙們,無一不是個頂個的仙族俊傑。雖則身份略略遜色於諸位帝君,但也算得上是尊貴之輩。

那時,尊貴的子琦仙君是怎麽回答來著?

我揉了揉額角,這百多年睡得我昏昏沈沈,有很多事情都像團漿糊黏在腦中。這廂正苦苦追憶當初的回答,那端子琦已經手腳利索地端來雪蓮羹湯,手持湯匙細心餵我。

入口的香甜成功讓腦中的漿糊破開個細碎口子,我想起那次子琦的回答。

當日,他望了我半晌,說:“……我懶。”

回過神,半碗羹湯已入腹中。

我小小打了個飽嗝,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我與子琦的動作實在冒昧。

不消說大半個身軀倚在他身上,單單是子琦手持玉色紋蓮瓣湯匙的右手,都是從我脖頸略下胸口以上的位置橫跨而過的。

雖則淬玉宮建在民風淳樸的南夕之國,但是再樸實的民風也不允許未婚男女如此親近依偎。雖則我一手將子琦養大成人,見證他從軟萌的包子變成翩翩少年郎,從未有過一刻時間將子琦當作成年男子只是依舊視他為當年的軟萌包子,但……

我糾結了半晌,最終從子琦懷中掙紮而出,道:“怎麽也不提醒我?若是外人看到了……”

子琦劍眉微動,還未張口,洞外的侍從便匆匆忙忙地扣響了靈檀洞外的玉鐘,高聲道:

“尊上,尊上!玄戚尊上與華榮仙姬遞了帖子,說要拜見尊上。”

靈檀洞中,一陣死寂。

我這一輩子最不願見到的兩個人,此時夫唱婦隨並且踩著我蘇醒的時辰,堵在我的淬玉宮中。

本尊上側臉去,皺眉思忖要用什麽法子婉拒才能眼不見為凈,無意中看到子琦的英挺眉毛微微皺了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我心念一動,看來子琦也十分不願意兩位故人再度出現眼前,畢竟按照平日裏看過的話本子內容來講,我這個莫名其妙被成為插足者的女帝尊上傷情沈睡了四百餘年,醒來後的舉動無非兩種:前者乃是直接祭出無上仙兵玉魄扇,將那一對兒礙眼的情人掃地出門;後者則是自憐自哀,繼續讓淬玉宮避世大荒,這樣才能眼不見心不煩。

三十六重天魁星門下負責撰寫仙靈命格的試墨魁星很是鐘情與我,特意安排了一個三角的戀情,讓我那顆從洪荒年間磨練過來的老心肝結結實實地受了一刀情傷。

如今讓我情傷的兩個主角要命地堵在淬玉宮門口,我委實不知該如何再見故人,沈睡的四百餘年中,我曾經怨恨過他們,也怨恨過自己,可是隨著時間悄然流逝,這恨意漸漸泅散,只留下淡淡的介懷。

此時此刻,我的確沒有那個精神再與他們夫妻二人虛以委蛇,故此本尊上默默盤算著該如何提點子琦,才能假借他手不動聲色趕走那兩位不請自來的家夥。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猛地聽見靈檀洞外響一道熟悉而又清朗的男子嗓音:

“桃然尊上,百年未見,近來可好?”

我默了片刻,心裏那一點介懷擰緊了些,接著正襟危坐回答說:“托玄戚仙友的福,還沒死。”

洞外的二人:“……”

半柱香後,我皮笑肉不笑地坐在赤炎石打造的王座上,與同樣皮笑肉不笑的那對夫妻大眼瞪小眼。玄戚的正牌夫人顯然臉面功夫還不夠精通,見我目光灼灼,些許時辰就側過瑧首,避開了我綿綿帶刺的目光。我把華容仙姬逼得低下頭去,眼角餘光輕飄飄地繞了一下,從玄戚身旁淡淡掃過。

想不到四百年沈睡之後,玄戚居然飛升成了帝君階位。

這四海八荒仙靈齊聚,仙界尊位自上古洪荒時期便已然傳承形現,男仙女仙階位相近,最頂階是如我一般的帝君。依次向下劃分,男仙女仙略有不同,男仙帝君尊位之下有仙君、神君、靈君,女帝階位之下則是仙姬、天女、真人。

當年借著我的聲勢身份才獲封龍族殿下、證道神君階位的他,居然在短短數百年中,搖身一變成了與我平起平坐的帝君。看來那位試墨魁星,不僅對本尊上十分青睞,連帶著對本尊上身邊之人也十分照顧。如若這份情緣故事不是發生在我自己頭上,想來,我一定會對試墨魁星的筆力愈發讚揚,敬佩其竟是能寫出如此跌宕起伏、令人讚嘆不絕的故事。

玄戚帝君半晌默言,躊躇了半天終於開口:“一別四百餘年,桃然……桃然尊上身體無礙否?”

我再次皮笑肉不笑:“方才不是說了麽,托尊上的福,還沒死。”

玄戚再次被我噎了一記,不知道接下來還要說些什麽。

我隨手一抖,晃出自己的仙兵法寶“玉魄扇”,狀若隨意地開口說:“本尊上將將蘇醒,玄戚仙友就帶著恩愛的帝後前來拜謁故人,真是將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

他暗暗覷了眼身旁低下頭去的華容,隨即開口道:“尊上的真身乃是上古仙種,聯動著四海八荒的同裔,我……玄戚見東海岸邊桃花爭相怒放,便猜測尊上蘇醒之日將近。”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本尊上蘇醒沒過片刻,就被堵在靈檀洞口,以至於不得不撐著身軀與這夫妻二人扯嘴皮,這精神難免差了些。玄戚還要再度開口之時,我暗暗皺一皺眉,佯裝出困倦的模樣打了個哈欠。

子琦聞弦歌而知雅意,十分入戲地攙住我困倦的身軀,有禮地下了逐客令:“二位尊上,我主精神不佳,就不送了。”說罷揮了揮袖,就掀出凜冽的巨風來個“恕不遠送”。

玄戚眉峰一蹙,掌中就有紫色光華氤氳而出。

我趕在玄戚出手的前一秒淡然開口:“玄戚,這裏是淬玉宮,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他手中的光華一滯,無聲無息地碎出曼妙盈點。

我掃了眼由始自終都未曾開口的華榮,想起傷情沈睡前玄戚與她信誓旦旦、賭咒自己決計不會同我這個老太婆假戲真做時的情形,沒能忍住湧起的情緒,皺了皺眉。

華榮擡頭看了我一眼,許是我臉上表情顯露得太多,她嚇得打了個哆嗦。

玄戚臉上帶著愧意,深邃的眼眸朝我望了過來,只可惜被側身過去的子琦堵了個嚴嚴實實。

我渾身困倦的緊,又被兩個討厭的家夥堵上殿門礙了雙眼,一時不耐煩,直接祭出玉魄扇輕輕松松將二人掃地出門。

子琦擡手悠閑地眺望一番,目送二人被玉魄扇“送”走之後,輕挑挑地浸了抹笑意,“慶功宴已經開始備上了,尊上可要先稍作休憩,再挪步前往碎玉樓?”

我五臟廟暗暗揭竿起義,面色上倒維持著前往三十六重天瑤池赴宴時的淡然模樣,說:“那是自然。”

子琦面上的笑愈發醉人。

美美地睡了一覺,精神養得十分飽滿,稍作洗漱之後,就在子琦的協同下殺去了流水宴。

數百年未曾進食,如今剛剛醒眼先是動了動情緒,隨後又是一通葷素不忌的進食。子琦十分擔憂地攔著不許我多吃,以免傷及脾胃,我原本饕餮到扶墻的計劃只得作罷。

他站在我案旁,一邊俯身為我布菜,一邊替我攔著百多年不見想要借酒維系親疏的宮中殿屬。來者不拒地暢飲了半晌,子琦面色不變,只是耳尖向下已經一片緋然。我瞧著好笑,故此並未阻止眾人連番敬酒,待到子琦身形微晃過後我才大手一揮讓眾人回座。

子琦的相貌在三界之中堪稱頂尖,雖不如九重天上那幾位威嚴殿下,但也是仙風道骨的飄逸仙君。如今又添了幾分酒醉,愈發顯得他如青丘之國狐君族下的九尾天狐那般清俊媚人。我暗暗笑了一笑,還沒想好該如何打趣酒醉後的子琦仙君,就猛得聽見殿外傳來一聲清嘯龍吟。

本尊上霍然站起了身。

子琦的迷醉神情,也在我起身的片刻飛速消散。

來者是天界的十一殿下,不隨天帝姓氏,反倒自己起名姓許。

說起這位姓許的殿下,恐怕只要是資歷稍稍大上一些仙眾,都能扯出三天三夜的裹腳布故事。只是如今時刻,我無暇去扯這三天三夜的裹腳布,而是凝神來到殿前。

殿下依舊風采無比,傲劍無雙,素潔的白衣穿出了旁人無從比擬的瀟灑飄逸。若是讓南夕國中那些未曾嫁娶的小丫頭們看見了,只怕又要掀起一場搶奪的血雨腥風,雖然這些個丫頭們都知道他已經成親。已經成親的殿下笑得劍眉輕顫,他也不多言,只是笑著恭維了幾句什麽尊上醒來當真是可惜可賀。

我站在碎玉樓門口與他皮笑肉不笑了半天,絲毫沒有放他進殿的舉動,到了後來殿下就不說話了,只是用那雙清涼溫潤的眼睛看著我。

我打了個嗝,“說吧,師侄你大老遠跑來所為何事?”

忘了說,我和這個殿下的師父青玄乃是結拜姐妹,論起輩分來他還要管我叫一聲師伯。

這位殿下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笑著開口,目光灼灼:“特來向師伯借青帝心一用。”

我還未說話,身後的子琦已經皺起了眉。

我把心思翻來覆去過了幾遍,但仍是帶著些不解。

青帝心是三節神兵排行榜上頗為玄奇的存在,雖無逆天法力,但卻能夠固守心願定人神魂不滅。

這般功效,雖名義上光鮮,實際卻十分雞肋。論起起死回生,它不及九州神器中的女媧石;論起仙法破壞,它不及九州神器軒轅劍。

青帝心自從萬年前青帝老頭兒賭棋輸給我之後,我便一直養在神魄當中,借其清心養魂之功效滋養神魄。後來功證女帝之位,我也曾找過機會歸還,但是青帝老兒賭品極佳,死活不肯收回送出去的東西。故此,這青帝心才一直在我手中。

如今我這師侄百多年不來一趟淬玉宮,怎地忽然想起來找我這個師伯來借青帝心?

師侄十分嘴硬,半個時辰過後依舊不肯說出借青帝心的用處。

我被他目光瞄得頭痛,又知道師侄不達目的不會離開的性情,剛想用術法將神魄中的青帝心取出來,就聽見子琦悠悠開口:

“殿下這般行經,可是為了蘇姑娘?”

師侄依舊淡淡笑著,只是眼底卻緩慢溢起了光彩。

我心裏打了個激靈。

子琦眼光極為毒辣,此刻一開口更是一針見血。受他點撥,我倒是在師侄苦借青帝心一事中摸索出些許道理。蘇姑娘自然就是師侄許小子的相好,奈何因為二人身份天差地別而得不到許小子他父皇的應允,換做旁人只怕又是一段化蝶的苦戀,但是許小子數百年來磨練出來一顆七竅玲瓏心,整個人精明到了不會做無用之舉的地步。

師侄到底是心滿意足地拿著青帝心走了。

我和子琦默不作聲,私下裏卻暗暗數著日子:

一,二,三……

第四日,天地同悲,十一殿下自隕於銀雪峰之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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