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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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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采,我們到了。”不知多久,燒得混亂的意識裏輕輕響起道似清泉般絲絲冷冽的聲音,將我勉強喚的清醒了些。意識被壓得千金重,但身子輕得感覺不到重量。

“到哪裏了?”我蜷成一團,喉嚨裏擠出的一點兒模糊聲。

“白玉京。”

白玉京啊,我一片茫茫混沌著的腦子裏閃現過一些畫面,獵場上迎風作響的長旗、月下漫山遍野的早櫻、身著鮮艷朝服的少年、祭壇上戴著詭異面具的神巫以及他忽男忽女的聲音“您若不聽臣下的建議,不吉之象將會再次遮蔽昭越上空的明日。”

不吉之象……無力的五指突然攥死,皺著眉我呢喃了句:“鏡閣、帝都臺……”

指下竭力想要掙脫我的東西微微一頓,耳側撲入微暖的吐息,輕輕廝磨:“蘇采,你剛剛說了什麽?”

此時的我其實也不並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也不能控制自己在想什麽,只能像個剛學著說話認字的孩子憑著本能描述著記憶裏事物。餘後的記憶與之前的那些都不大一樣,我吐字不清道:“清玄君。”

脫韁野馬一樣的胡思亂想中,不期然我想到了在那似黃粱一夢裏浮光掠影般出現又消失的那個人,笑意盈然的狹眸潛了一絲邪氣縈繞在我眼前,我又低低地念一句:“清玄君。”

插入髻發裏支撐著我腦袋的手往懷中按了按,我在這夢非夢中仿佛聽見了一句輕柔安慰:“別怕,我在。”這句話帶著奇異的效果,漸漸撫平了我焦灼的情緒和疼痛的身體。

就這樣昏昏醒醒折騰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子後,我的病終於好了,它來勢洶湧病勢纏綿,去的卻出奇得快而突兀。我徹底清醒是在一個午夜,巡街的更夫剛剛敲過一更,我霍地睜開眼,感受到什麽似的驀地坐起身來,心跳很快,快得簡直讓我招架不助。我受了蠱惑般赤腳下了床,冥冥之中在黑暗深處像有根看不見的線一寸寸拉扯著我向前方飄去,有一雙眼睛在那盡頭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

“你在做什麽?”當頭響起一聲棒喝,在將我驚嚇得三魂丟了兩魂時也止住了我邁向前的步子。我懵懂地看著鼻尖前那片繡著蓮紋的絞絲銀袍,木然地發了一會呆才轉醒過來,愕然反問:“我在幹嘛?”

“……”

原本視而無睹的房間格局在他點起燈時逐漸顯出形來,八卦羅盤、黃幡符紙,這裏看起來像是道觀但處處精致講究又非尋常道觀可比擬的。今夜月色甚為

皎白,這個時節正是白玉京中早春櫻花盛開的季節,本淡得近於無的花香在夜色裏漸深漸濃,那是股別樣嫵媚又清澈的香味。

我被他領到床邊坐下,低聲問:“這裏是白玉京?”

“正是。”他淡淡道。

我打量了下屋裏又透過窗隙看了看外面,疑惑道:“我在這裏長大,從未聽說過有哪家道場如此大的排場。”昭越雖有享譽諸國修仙福地長清門,但由於皇帝善修佛理的緣故,京中多是佛家寺宇少見道場,而這近乎於奢侈的道觀就更沒聽說過了。

“新登基的皇帝信奉道學,以後白玉京中這樣的道場將不少見。”道士淡漠回答道,沈靜如水的眸光滑過我的臉:“剛才我喚了你好幾聲,為何不答我?”

那雙狹長略裹著絲風流的眸子看得我有些不自在,避開他的眼睛目光落到他依然牽著我的手,又怔了下,才道:“我也不知怎麽回事,就是想往前走。”我閉了下眼睛,重新回憶了下剛才的情景,摸不準道:“好像有什麽在前頭一直喊我的名字,我停不下步子。”

“你答應了嗎?”他的眸子沒有挪開,反而更銳利地盯著我,盯得我……比方才好像更難受了……

我吭著頭搖了下,往裏邊挪了下離他遠了點。

他輕輕籲了口氣,額間被他長指一按,一串我聽不懂的低語從他唇裏流瀉出來,奇妙而溫暖的感覺從那一點融入我的眉心。叮咚幾聲,那串許久沒見的瓔珞束腰憑空出現在他的掌心。

對這玩意我早生出了心理陰影,一巴掌就要拍掉他,他早料到了翻手躲開去了:“你是生魂離體,上次疫鬼之事還沒受到教訓麽?無鋒劍的劍穗得劍身千年戾氣熏染,我重新附了咒上去,尋常鬼怪近不得你身。”

我委屈地撇開頭,沒片刻臉頰被他輕捏了回去:“又鬧什麽脾氣?”

“哼。”我瞪了眼他手中那討人嫌的東西。

他使勁捏了捏:“嗯?”

我雙手摟住他胳膊,眼淚汪汪道:“我不會再亂跑了,別綁著我好麽?”

“你在我這裏已經沒有信譽可憐了。”他垂下眼簾淡漠道,絲毫不動搖。

我順著他胳膊往上爬起了幾寸,臉朝他貼了過去,可憐兮兮道:“不要麽,人家不要麽~”

他密長微卷的睫毛快要碰到我的臉了,細眸流波輕轉,唇角勾起縷淺笑:“你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

“你想要怎樣?”這樣的距離太近了,近得我怕他能聽見我不由自主重重砸在胸前的心跳聲,我試圖坐直身子拉開距離可頭才一擡,我和他都有楞住了。近在咫尺的那雙清如星子的眼睛裏微微閃過詫異,柔軟的雙唇沒有一絲縫隙地貼在一起,清洌的冷香極迅速地侵占了我的呼吸。

這是個失誤,天大的失誤……在驟然的迷失裏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手腕在想要推開他的一瞬被輕柔又強硬地扣住,拉近,整個人跌坐在了他懷裏。此刻那雙讓我總是產生錯以為的眸子已淺淺闔了起來,而他的唇舌在我不及間分開了我唇線,加深了這個吻……

恍惚裏我若聆聽到無數簇櫻花從枝頭跌碎在池面,就和自己脆弱的理智般,初春的夜色迷離得醉人……

“蘇采,”他略喑啞地喚道,露出那一線黑眸垂視著我,慵懶而誘惑道:“你知曉帝都臺在何處嗎?”

我細如蚊嚶地“嗯”了聲,一縷涼風吹來,像盆冷水澆頭而下。握住他在我眉心摩挲的手,我突然一個發力將他按在床頭跪坐在他身上嫣然笑道:“道長是如何知曉帝都臺的?”我笑得眼角都彎了,可目光與聲音卻冷厲陰沈:“道長不是出家方外之人麽?那樣一個地方你是從哪得知的呢?”

“你想殺了我?”他不以為忤,亦沒有任何不悅之色,反倒似笑非笑地任我壓制,手指回味般在唇上撫了撫“呵氣如蘭,吐息如蜜,死亦值得。”

手下力道沒松,可臉卻怎麽也止不住地紅了起來,他若擺出平常那副生人勿近的疏遠之態尚好,這樣的無賴模樣真叫人、真叫人……

“師兄,時辰到了。”

我與他對峙之時,屋門大敞開來,一個穿著素色窄袖道服的女子冷冰冰地立在門口看著我們,語調慢而輕如凝在江上冷霧:“我們該去修行了。”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道士身上,沒有分半點給我。

這種無視雖叫人不悅,卻非是我惱怒的原因,我笑著對他道:“你們師門的規矩可是奇怪,進門都不先敲門的麽?”

他玩世不恭的笑容在女子出現時就收斂了起來,重新恢覆到那副淡然寡默的樣子,未等他開口那女子先冷笑著道:“我師門規矩怎樣輪不到你一外人評說,這裏本就是我們的家我想怎樣當然就是怎樣,難道我進自己家門還要敲門不成?”

這女子說出的話字字藏針,縱我小時養在佛寺裏處事涵養長期受佛法熏陶但畢竟從沒有人與我當面這樣嗆聲,我的火氣不由上了來。容色不改地在她與道士間瞟了一瞟,我傾過身伏在他胸前嫵媚一笑,只管將那語調拿得越發的軟和膩:“道長,你小師妹喊你去修煉呢,你可是不陪人家了?”

那女子佇立的身姿依舊挺直,雙頰卻浮上寒色,月色點染在她的道袍上和裹在冷霜裏一樣,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鎖著道士,只喚了句:“師兄……”一語未盡,卻暗含著委屈與惱怒。

“是清容救了你。”道士隨她離去時只留下了這句話。

我一個人坐在床上看著那條被隨手丟棄孤零零躺著的瓔珞,輕嘲著反問自己:“你還當真了麽?”

挑起那條束腰瞧了瞧,朱紅之間是新纏了暗銀的絲絡在其中,鼻子裏哼笑了下就要往腰上裹去。那叫清容的女子話語響在耳側:“師兄,我們該去修行了?”修行,這個時候修行,該是如何修行?打著結的手微一躑躅,不免往些很不宜的方面想去,手裏的東西頓時膈應人起來。

“小姑娘,你的病好些了麽?”今晚總是來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人事,靜寂的屋子裏貿然響起了第二道陌生的聲音。說陌生不太準確,有些微的耳熟……

我仰起頭,高高的烏木椽子上坐著個白衣勝雪雍容華貴之人,二尺雪玉排簫在晶瑩指尖悠然地來回打著轉,吊著的紅蓮絲墜晃得人眼花。

“你是那個……沈公子?”我遲疑著問。

“你還記得我?”對此他很愉悅:“那夜你若隨我回家後來也不會吃那麽多苦頭了。”

我老實道:“苦頭是有些,倒也不是特別難熬。”又奇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新登基的皇帝推崇道學,這裏是白玉京中最大也是皇帝禦筆親批的道場,所以我就在這裏了。”他說的邏輯有點奇怪,但他說的特別理所當然,讓人也不由地就認為他就該在這裏。

“所以,你也是個道士了?”那晚我就有些懷疑,沒想到他還真是個道士。經過清玄君和他前世的這個道士,我對這個職業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抗拒感……

他坐在椽子上微微低下頭,繼續用那種誘騙小女孩的口吻道:“你現在還願意和我走麽?”

我照舊搖了搖頭。

“假使我告訴你肉身的下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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