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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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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出竅這樣的狀況讓我僅僅吃驚了一小下,隨後便淡定了下來,生魂離體已久,帶來的陰氣與肉身暫時不和並不稀奇。

“既然大家都是鬼,又何必遮遮掩掩?”我向前飄了兩步。

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現了形。如蛇一樣柔軟靈動的青絲一縷縷散在濕冷的空氣中,死氣沈沈的青白臉頰上抹著艷紅的脂粉,尖尖的五指裏提著一個血紅色布袋,沈沈地墜在玄色白邊的長裾邊。從她的鬼體來看,這是一個因難產而死的血糊鬼;從她這一身的喪服來看,並非是昭越本土出產的厲鬼,這還是一個跋山涉水而來的異鄉厲鬼。

“黃天臘月正是鬼差夜行結案之時,夫人與這義莊裏的人有何不得了的恩怨要在此時冒險行事?”若非義莊爺孫兩保管了我的屍身,我還陽不見得如此順利,總不至於眼睜睜地見了他們平白被害了性命。

她嫣紅的眼角微微上撇,毫無生機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在這陽世徘徊已久,姑娘是我同類自然知道陰陽相克,再這樣下去人間陽氣遲早會腐蝕了我的魂魄。我此次前來不過是找個身子附著罷了。”

我板著臉道:“你騙鬼。”

血糊鬼:“……”

厲鬼是死者怨氣所化成的大兇之物,報仇解恨是它們滯留在世上唯一的目的。這麽心平氣只求個替身的厲鬼就和剁了爪子從此吃草的豺狼一樣,太違背自然規律這玩意了。

“姑娘這是不打算通融了?”女鬼黑少白多的眼睛裏漸漸爬滿了蛛網般的血絲。

我拖長了調子:“這個嘛……也不是不能通融。只是這屋裏有三人,不知道你要選哪個呢?”

“哪三人?”她冷冷問。

“一個垂髻之年的孩童。”

她攥了攥袋子,搖了下頭。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

她又搖了下頭。

我淡淡道:“姑娘直說今夜來就是奪我肉身的便是了,這要我怎麽給你通融?”

她泛著青氣的臉頰微微一笑:“你不通融又如何?”

在陰間閱鬼無數,七七八八也了解厲鬼們的思路,那就是一條直線,不給就殺,倒很有人間帝皇殺伐果斷的氣魄。

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命的狠招,長袖翻舞,鬼骨如戟。厲鬼的滔天怨氣是她法術源源不斷的支持,相比之效我就比較慘淡了,我此生最大的怨恨一是沒吃飽二大概就是六百年後百般戲弄我的清玄君。可不幸的是今晚晚飯我吃的很飽,而我一想到與清玄君隔了六百年時差,什麽怨氣都沒了……

一來二去,我已落了下風顯了敗象。

當她宛如軟劍的腰帶直取我喉嚨時,我開始構思要不幹脆同歸於盡算了。

她的手忽然一縮,纖影一閃,急如閃電地飄向了義莊裏。

屋裏蒜頭正迷糊糊地坐起身,瞧了眼無知無覺的我,掀起被子往我身上蓋去。

我怔了下,立即尾隨女鬼之後跟了上去,眼見著她的手要穿透蒜頭的身子落在我肉身之上。厲鬼身上煞氣十足,尋常凡人碰了非死即病。

當機立斷,我摸出袖子裏的火折子,借著風頭燒了起來,手一甩直直飛向了她手裏的袋子。火折子是我做鬼吏點長生燈時留下的,年年歲歲裏多少浸了些閻王的威壓,那女鬼見著果真大驚失色地一個閃身避開了,那瞬間手裏的布袋措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我趁勢嗖地飄回了自己身子中。

她手裏的血袋子落地剎那劇烈地顫動下後如爆仗一樣炸裂開,血肉如雨四處橫飛,我一個翻身將蒜頭抱在身下。溫涼的血點落在額頭,我握著被角捂住他的眼睛:“就這樣別動,等姐姐喊你的時候再動彈。”

血紅袋子裝的是血糊鬼難產的孩子屍體,凝聚著未出生的嬰兒怨氣,又長時間受著母親枉死戾氣的熏染,凡人碰了數日之內便消損而死。我用被子將蒜頭包緊了些,扶著棺材爬了起來,屋中血跡斑斑、一片狼藉。

她似哭似笑地跪在血流遍布的地上,手裏捧著些骨肉,嘴裏哼著輕輕的童謠。這童謠非昭越民間的調子,於我卻略有耳熟,可一時怎麽也想不起來。而此時也容不得我想就是了,越是看起來溫和平靜的女鬼便越是兇狠,手段便越殘忍。少不得今夜一場惡戰,只可惜我攢了六百年的修行一朝覆生所剩無幾,前一場打鬥更耗了大半靈力。

“你既然主動舍棄了它,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我冷眼旁觀道,剛才她那一躲面上雖是驚慌,但身形從容不迫,那袋子掉的也是恰到好處,即便我回了肉身也保不得自己。

她緩緩起身,直挺挺地立在血泊中,茫然地看了掌心殘骸半晌,轉身懵懵懂懂地往門口蹣跚而去。她走的極慢,像是拖著千斤重鐵,一步一個血印。在門外時,她朝著東方跪了下去,悲聲哭泣:“這是我們的孩子啊,你怎麽舍得?”

雪過天晴,微啟的天光從雲縫裏流出,遠處村野裏沖出了第一聲雞鳴。她垂著頭,猶如寺中石像般一動不動地跪著,直到朝暉將她一寸寸焚成了青煙。

我吶吶地立了會,直到蒜頭隔著被子扯了扯我的衣袖,他露出雙黑眼圈甚濃的大眼睛同情地看著我:“姐姐,你一個人又打又說鬧了一夜,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我:“……”

少頃,蒜頭被我踢到了門外溪水邊清洗去了。一夜未見的老者從後堂轉了出來,叼著煙桿在棺材上敲了敲了然道:“姑娘累著了吧。”

我無語了下,試探道:“難道您也能看到?”

老者背著手,吐了個煙圈:“和死人待久了,你們這些個東西多少也能見著。”

我點點頭,撿起尚在燃著的火折子,突然反應過來動了動唇:“什麽叫你們這些個東西?”

“……”

義莊裏的棺材多多少少地濺到了屍血,白日裏還好,若到了晚上天一黑月亮一升,接著地氣這些個死去無害的人們就會化做最低等的屍妖。沒有理智沒有思維,不能超度不能輪回,只會無窮盡地吞噬血肉。

我與大爺稍作商量,決定趁著午間日頭正盛時一把火燒了義莊,索性做個幹凈的了斷。蒜頭對這個從小待大的地方很是不舍,烈焰朝天中白凈臉蛋上兩眼包著清澈的淚水,不依不饒地抓著我哭:“為什麽要燒掉我們的家?”

“我們”這兩個字讓我的心動了動,蹲下身擦去他的鼻涕眼淚,平視著他:“蒜頭,你長大了該去鎮裏讀書了。你不是最喜歡敬德陛下嗎?陛下登基那年說過‘有生之年,願昭越之地,百姓皆可為家’。陛下雖然不在了,但你好好讀書日後做了官,就可以替陛下完成這個心願了。”

他眼圈紅紅的,最終嗚咽著點頭答應了。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直起腰板與爺爺致了收殮我的謝,再然後就是告別了。很俗的一句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也很想隨他們一同生活在尋常巷陌中,過著日起月歸的簡單生活。

但前夜裏發生的事已讓我明白,山不就水水自來,我躲不開也罷至少可以不連累了別人。

蒜頭的淚水又一次漫出了眼眶:“姐姐怎麽要走了?”

爺爺抽了口煙說:“姐姐要去嫁人了。”

我:“……”好吧,這也算是個美麗的謊言,我姑且成全了它……

目送了一老一少兩個身影消失在土路的盡頭,下午的陽光炙熱的和把燒得正旺的烈火,烤得我微微暈眩。找了塊濃蔭下的巖石坐了下去,溫涼手掌搭在額頭上,幹涸的血漬已被擦凈,可嬰屍的怨氣卻留了下來,眉心處冷得刺骨。現在的我就好像疫病的源頭,撒播的戾氣時時刻刻都能吸引來游蕩在夜色下的孤魂野鬼。

我想了好幾遍,覺著唯一可行的就是找個香火旺盛、仙氣籠罩的廟宇道觀暫且避一避,待尋到了法子解了這詛咒再另尋出路。好在我現在是個人了,要不然半步怕都踏不進去。

第一個想到就是我以前常去禮佛的太華寺,正因為常去所以馬上就被我否決了。第二個是在陰間聽說過的東海鏡閣,傳聞那閣主已修成地仙之身,常收養孤兒入閣做徒弟。唯一不便的就是,昭越處在內陸之中,與東海遠去萬裏不說,中間還隔了個沒事就要打兩年仗的大乾,通關艱難。至於其他寺宇,多半是假托神仙之名騙香火錢的罷了。

再坐下去也坐不出個廟來,我本著瞎貓碰死耗子的心理一腳深一腳淺地往東邊而去,不是說紫氣東來麽?

東打西藏地轉悠了幾日,我不得不停下腳步要總結一下。以前的生活環境讓我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就是自己善於總結發現和突破。沒辦法,每當遇到問題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只會互相的人身攻擊,每次攻擊來攻擊去的結果就是到點散夥大家吃飯。

與之不同的是,這次的我在棗林裏一邊吃著晚飯一邊歸納之前的行程。在啃完一個青棗後,我吮了吮手指想,瞎貓之所以碰到死耗子那是因為它是瞎的。天意從來都是公允的,它讓貓瞎了自也會給它生存下去的機會,所以它能碰到死耗子以果腹。

這麽說難道我要先把自己搞瞎?我在自殘與被別的鬼殘之間搖擺不定……

“姑娘,這是你落下的嗎?”小巧的青玉麒麟忽然伸到了我的兜帽下。

垂眼看了看好像是我腰間別的那一只,再一摸果然沒了,大約是剛才爬樹摘棗子時落下的。不由感激地接過道:“大俠你真是一個好人。”

對方沒在言語,刀光一閃,架在頭頂的兜帽被劈成了兩半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這是我遇到的第一批殺手,之所以判定他們是殺手,因為他們都穿著歷來所有殺手的統一服飾,夜行衣。對於這一點,我曾和某個殺手組織的領導人深切探討過。我認為對於殺手這種高風險高創收的職業來說,要用創新的眼光來看發展。你看暗器在改革進步,兇器在改革進步,為什麽衣服卻一直是黑色的呢?其實青色、藍色、赭石色等等都可以勝任嘛,還為他們枯燥的生活增添了色彩情趣。

然後我又被人身攻擊了……

“你們還砍不砍?”對峙了會,我捧著把青棗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黑衣人們的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高,露出的那半截臉白如紙。

婆娑的樹影森森作響,鬼泣狼嚎從山中四面八方刮來。月牙被拉進了片厚雲裏,視線略有些模糊,我慢噠噠地摸出火折子來點了開,幽藍的熒火冒了出來,我好像聽到了牙齒打顫的聲音。

突然一片霧氣從地底蒸騰出,陰惻惻的鬼氣四溢。

霧氣凝聚成了一個的人形,這是個厲鬼,可巧的是它面朝的是那群殺手們。

這個意外的結局是我帶著一兜的青棗在鬼中高手與人中高手的搏鬥中偷偷溜走了。

跑了一會兒,我禁不住摸了臉,看來那處戾氣淤結的斑蔓延的更快了。

就這麽一小刻停頓的功夫,淒厲陰冷的氣息已追趕了上來,地上枯葉嘩啦啦的響,才探出頭的月亮都似被抹成了血色。這厲鬼好快的身手!

刀片撇過鐵砧般的風聲悄然停駐在了林間,一叢絨花似的細雪在枝頭墜下,月高高,夜沈沈,一切像是被狂風扯亂的畫卷重新垂平了開。

厲鬼的哀嚎聲和拔劍聲尚在我耳邊回繞,有人救了我。

耳側滑過劍梢挑碎冰雪的微響,來不及回頭,冰冷的劍尖已抵在了腰上,劍勢如電刺入我體內,瞬間貫穿了我的腹部。這一劍來的太快,快的連血都沒有滲出,一點疼痛都遲遲感受不到。我甚至還有力氣轉過幾寸頭看去,劍身繪著暗金的符文,一串長長的瓔珞叮叮咚咚地搖曳在劍柄。

“孽障,還不出來。”比三尺寒雪還冷的清喝蕩漾在幹而枯的風聲裏,腹中一陣劇痛,雙刃的劍尖攪了半轉,背上重重受了一掌。長劍極快地抽了出來,全身的力氣都似從腹上的裂口順著鮮血流了出來。

我在雪地裏蜷成一團,呼進吐出的空氣凍得我喉頭痛的要命,身子不受控制地痙攣著抽搐。

在那一道燃燒的符咒落下時,我勉力彎起了嘴角,再不可能我也不得不相信,這串劍穗我是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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