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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逐除大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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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娣原本沒打算跟聶青婉說話,陳德娣也打定了主意不搭理聶青婉,陳德娣想的是,她之所以跪著,那是因為皇上因為莫虛有的罪名故意懲治她,若沒有皇上開口,她縱然是皇後,也不敢擅自站起來。

可這個婉貴妃不經由皇上之意就擅自讓她起了,這是在藐視皇威,更加在藐視皇上,皇上知道了,縱然再寵她,也定會懲治她,不然,皇上如何再服眾?就算再不舍得,可為了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也會對她小懲大戒一番。

陳德娣不急,她就要耗到禦林軍們搜完了宮,去向殷玄回覆,然後等殷玄過來了,看殷玄懲治這位婉貴妃。

一開始那個恃寵而嬌的女人也沒說話,可不一會兒她就開口了。

陳德娣在心裏冷笑,想著還真沈不住氣,可她一開口,陳德娣就覺得不對勁,她在誇她,而後面,她一句一個殷玄,完全沒覺得這樣直呼皇上的名諱是大不敬的,再往後聽,越聽越心驚,越聽越駭人,直到聽完,陳德娣整個人都坐在那裏不動了。

耳邊似乎還在響著:“你知道我是誰嗎?”

陳德娣驟然一聲尖叫,從座椅裏彈跳了起來,她站在那裏,伸手指著聶青婉,嘴唇哆嗦,目色驚悚駭然:“你、你、你……”

你了半天,她楞是沒敢把那個稱呼說出來。

陳德嫌不敢想,不可能,怎麽可能呢……不可能的!

陳德娣雙手狠狠地抱住頭,用力地扯著頭皮,她是聰明人,這些話聽下來,她就能猜測一二了,可怎麽可能呢,太後死了啊!

可細細一想,從這個華北嬌進宮之後,宮裏就奇詭之事頻發,那一根神秘降臨的藥草,皇上忽然的性情大變,對她寵至濃深,壽德宮的中毒之事,聶北出山,陳溫斬三年不回府,卻忽然之間回府了,陳溫斬三年不進一趟金鑾殿,卻忽然之間去了金鑾殿,而拓拔明煙也在她的光環之下越來越暗淡,還頻頻出事,如今,皇上為了她,不惜力挫陳府,親自動手除她這個皇後。

陳德娣驟然一下子又攤坐進了身後的椅子裏,她手腳冰涼,眼睛瞪直,嘴裏喃喃地低吟一句:“太後。”

當‘太後’二字一過耳,她渾身血液抽盡,力氣抽盡,終於在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鬥志,失去了所有希望,亦失去了所有防備,亦失去了所有自信。

難怪皇上賜她為婉貴妃,句句不離婉婉——婉婉,婉貴妃,聶青婉——大殷太後!

原來皇上早就知道。

皇上早就知道這個人是太後,皇上也早就知道憑她跟拓拔明煙,即便搭上整個陳府,也鬥不過太後,可他就那麽冷眼看著,不提醒,不幫忙,就讓她們這般的自取滅亡。

大抵從知道這個女人就是太後的那天起,皇上就做了選擇,為了太後,背叛恩義,而三年前,皇上也是為了太後,背叛了忠孝。

只要有這個女人在,皇上就會方寸大亂,天性泯滅。

一個太後他們都鬥不過,更何況還加了一個無情的帝王。

陳德娣忽然笑了起來,大笑,狂笑,癲笑。

笑完,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又帶著覆雜而難纏的敬畏之色,跪在了聶青婉的面前,她輕聲開口:“從晉東郡主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華北嬌了,對嗎?”

聶青婉低應一聲:“嗯。”

陳德娣顫然地閉上眼睛,回想那一天她問何品湘這個華北嬌進宮前一路上的反應,何品湘說華北嬌一路上不是吃就是睡,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呵,那不是沒反應,而是她對帝都懷城的一切了然於心,亦對大殷帝國的皇宮了然於心,對皇上,了然於心,對這裏所有的一切都了然於心,在她眼裏,晉東王府才是陌生的,所以,她能有什麽反應呢?

她唯一的反應應該就是在內心裏慶幸,慶幸她如此輕易地又回到了她本該存在的地方,回到了她本該主宰的地方,放魚入水,豈不就是任其遨游?

陳德娣想到那一天她故意讓何品湘把華北嬌放在絞刑臺拆建的地方,她就忍不住在心裏笑自己愚蠢,只是,那個時候她哪裏知道這個人是太後呢!

陳德娣一下子又攤坐在了地上,久久地不動,亦不說話,在知道面前的女人是太後後,她就覺得她的眼前是一條絕路,即便掙紮,也再無所逃。

可是,太後啊。

陳德娣又控制不住擡眼,去看鳳位上的女子。

鬧鬧就趴在聶青婉的腳邊,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然後在陳德娣看過來的時候,它也睜了睜眼,往陳德娣看去,然後支起了兩只腿,不知道沖陳德娣做了一個什麽動作,就又扭扭歪歪地拉扒著聶青婉的裙擺,要往她身上爬去。

聶青婉察覺到了,低頭將鬧鬧拿起來,放在懷裏。

聶青婉擡頭,也看著陳德娣,說道:“起來吧,好好坐著,等戚虜的搜查結果。”

陳德娣垂眸,有氣無力地站起來,坐回了椅子裏,她眼眸通紅,不知道心裏是一種怎麽樣的難言滋味。

婉貴妃是太後,難怪皇上如此寵她,如此愛她,拼盡一切,寧可撕毀那一段君臣之義也要趕盡陳府,趕走她這個皇後。

不說這個女人是太後了,是那個曾令四海九州聞而喪膽,匍匐歸臣的女人了,就是尋常一個皇上深愛的女人,她都鬥不過。

如何鬥得過呢?

她占據了皇上的心,拿下了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便就是拿下了這個天下。

陳德娣垂眸,靜靜地盯著自己的腳面。

這一盯就是很久沒有動。

聶青婉窩靠在鳳椅裏,也沒動,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鬧鬧玩樂。

大概兩個時辰之後,戚虜帶禦林軍們出來了,這一出來就看到原本應該跪在地上的三個女人不見了,而皇後從跪姿變成了坐姿,坐在了椅子裏,遠處的鳳椅裏還多了一個婉貴妃出來。

戚虜一楞,跟著出來的禦林軍們也一楞。

雖然眼前的這個畫面很詭異,可戚虜還是立馬回神,上前向聶青婉打了個招呼,見了個禮,其他的禦林軍們也跟上。

見完禮,聶青婉問戚虜:“搜到那三種香料了嗎?”

戚虜默了默,餘光掃了陳德娣一眼,回道:“沒有。”

這句話剛說完,陳德娣便擡起了頭。

聶青婉問:“搜仔細了?”

戚虜應聲:“裏面都搜仔細了,沒有搜到那三種香料。”

聶青婉道:“或許還有一個地方戚統領沒搜呢。”

戚虜咦了一聲,問道:“什麽地方?”

聶青婉沒回答,直接抱著鬧鬧站起身,往一條通道裏走去,經由那個通道,可進到陳德娣所住的寢宮裏面。

陳德娣渾身一激靈,飛快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飛奔到聶青婉跟前,伸開胳膊攔住她,陳德娣雙唇打顫,幾乎用著祈求的語氣說:“不要去。”

陳德娣很清楚聶青婉剛剛說的那話不是嚇唬她的,最近她都沒有打開過私匣,那裏面是不是真的放有香料,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面前這個人不會拿這事兒跟她開玩笑,她們也不是開玩笑的關系,那說明她的私匣裏真的有香料的罪證,而若讓戚虜搜出來了,她名聲盡毀,陳府名聲盡毀不說,皇上能不能放過他們都懸呢。

陳德娣看著聶青婉,眼睛又紅了。

聶青婉挑眉看她,那一刻的目光寡而淡,帶著太後之威,不冷不熱,卻又令人無端畏懼,陳德娣頂著這樣的目光,雖然頭皮有些發麻,但還是堅持地攔著她。

聶青婉轉身,戚虜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後面的禦林軍們也跟著往後退。

聶青婉對戚虜說:“去向皇上回覆吧。”

戚虜蹙眉:“剛婉貴妃說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搜。”

聶青婉笑道:“我開玩笑的。”

戚虜一噎。

聶青婉道:“去吧,這都好幾個時辰過去了,皇上也在等消息吧?”

戚虜輕微地抿了一下唇,眼睛在聶青婉身上轉了一圈,又往後看陳德娣,陳德娣已經收起了胳膊,亦收起了眼中的紅色,以及眼中的淚,極力表現出自然的狀態,可她剛剛哭過,又受驚過度,再怎麽想表現自然也不自然。

戚虜總覺得陳德娣很不對勁,婉貴妃很不對勁,她二人之間的氣氛也極不對勁,但一時半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明明剛剛進去的時候陳德娣是在跪著的,不用想,是皇上罰她跪的,怎麽現在就站起來了呢?

還有剛剛出來的時候,婉貴妃是坐在鳳位上的,陳德娣低垂著頭,一副俯首稱臣的模樣,但事實上,陳德娣是皇後,婉貴妃是妃子,縱然婉貴妃如今得寵,那也應該是婉貴妃伏低作小,怎麽就反了呢?

戚虜想不明白,眼睛在二人身上來來回回的掃,又怕太冒犯這兩位貴人,就不敢太過放肆,他暫且收回視線,沖聶青婉說道:“嗯,我這就回去向皇上稟覆。”

聶青婉沒應聲,揮了揮手,讓他走了。

戚虜領禦林軍們離開,等能看到門了,他這才發現大門緊閉著,戚虜瞇了一下眼,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陳皇後和婉貴妃絕對有鬼。

戚虜不動聲色,讓其中一個禦林軍將門打開,一行人走了出去。

剛出去,張堪就忍不住扭頭看了過來,何品湘和采芳也扭頭看了過來,見到出來的人不是陳德娣,也不是聶青婉,而是戚虜,張堪沖戚虜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何品湘和采芳都一臉緊張地看著戚虜,戚虜是奉皇上的命令來搜壽德宮的,不知道搜到什麽了沒有,兩個人的目光帶著詢問落在戚虜身上。

戚虜沒搭理她二人,沖張堪回了個點頭禮,然後出去,問其他禦林軍們有沒有搜到什麽,禦林軍們都說沒搜到之後,戚虜就領人走了。

戚虜回禦書房,向殷玄匯報搜查結果。

而等戚虜走了後,聶青婉還是拿著鬧鬧,走進了陳德娣寢殿裏的臥室,陳德娣自然跟上,到了臥室,陳德娣從袖兜裏掏出一把小鑰匙,翻開床尾繁瑣的褥墊,又對著某個地方輕敲了一下,這才伸手拉出一個秘屜,取出裏面的私匣。

私匣有二,她一個一個的開鎖,開到第二個,就見裏面放了一包香,她伸手將那包香拿出來,放在鼻下聞了聞,隨即臉色就變了。

真的是之前她娘拿給她,而她又給了拓拔明煙的那三種香。

陳德娣很清楚,那三種香她是一次性給了拓拔明煙的,她的壽德宮不會再有。

可此刻,明晃晃的‘罪證’擺在她的面前。

陳德娣面沈如水,攥緊了手中的香包,沈默地將私匣又鎖上,放回秘屜裏,站起身。

聶青婉坐在不遠處的鳳榻上,挑眉看著陳德娣往她走來,交上那個香包。

聶青婉伸手接過,聞了聞,說道:“如出一轍的香味,卻不是從外面弄進來的了,這回這個可真的是拓拔明煙親手制的了,你在利用她的時候,她也在想著如何反咬你一口,雖然她回回都不聰明,但這回變得聰明了,知道利用任吉,但她不知道,利用了我的人,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聶青婉將香包收起來,塞進袖兜。

陳德娣抿著唇說:“你也不會放過她的,對嗎?”

聶青婉道:“嗯。”

陳德娣說:“那我就等著她跟我一樣身敗名裂,不得好報。”

聶青婉掀起眼皮看她:“其實我是想不明白,你與拓拔明煙同時投誠了殷玄,理應像姐妹一般相親相愛才對,為何要自相殘殺呢?拓拔明煙值得你如此費心費力地對付嗎?”

陳德娣垂了垂眼,說道:“拓拔明煙是太後救回來的,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太後應該比我清楚,她心比天高,想要的遠不是一個妃位,她連太後都敢謀害,又如何不敢來對付我呢,起初我也沒想與她為敵,但皇上並不願意讓我倆和平相處,而我之前對這個女人並不了解,後來了解了,我也容忍不了她,古有人說龍榻旁側,不能容他人酣睡,而同樣的,鳳座一側,焉能讓肖小之輩鬼祟,若非皇上護她,她早就屍沈後宮了,如何能活到現在。”

聶青婉想著也對,以陳德娣的心機和城府以及陳府那三年如日中天的權勢,要對付一個拓拔明煙,完全不在話下,但到現在拓拔明煙還在妥妥地活著,只能說明,殷玄把她護的太好了。

而陳德娣在這麽個時候對她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無非是見不得拓拔明煙好過,陳德娣深知殷玄對拓拔明煙不一般,縱然陳家敗了,但拓拔明煙不一定會敗,故而對她說這麽一番話,無非是讓她一定要收拾了拓拔明煙罷了。

在陳德娣心裏,只要有她這個太後在,那麽,不管殷玄如何護拓拔明煙,他都護不住。

也確實護不住。

聶青婉輕勾起薄唇,說道:“罪孽之人,必有天誅,這點兒你完全不用擔心。”

陳德娣頓了一下,緩緩撩起裙擺,往她腳下一跪。

鬧鬧窩在聶青婉的大腿上,看著這一幕。

陳德娣跪在那裏說:“陳府三年前做了孽事,無法改變了,太後要罰要剮我也無話可說,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太後當年為了大殷子民,也做過很多孽事,屠戮過很多不該屠戮的人,我們其實都沒有錯,我們都是在為自己該守護的人和事而手染鮮血,你為國民,我們為家人,真說起來,我們跟太後沒有兩樣,如今祖父退了,我這個皇後位置也會拱手讓給你,我們陳府再也不出入宮門,自此遠退,永遠銷聲匿跡,只求太後放陳府一條生路。”

她說完,頭往地上磕去。

聶青婉看著她,目光裏縈繞著淡淡的輕嘲,心想,我確實做過很多罪孽之事,手染罪惡之血,所以我得到了上天的懲罰,讓我親手帶大的孩子殺了我,這世上其實真的有因果報應的,不信都不行,而上天可能又覺得殷玄殺了我是弒母不孝,你們背叛太後是不忠不義,所以又把我送回來,來向你們要報應,我救了拓拔明煙,卻誅滅了整個拓拔部,所以,她才賣主求榮,幫助殷玄,對我痛下殺手。

聶青婉閉上眼睛,一時立定不動,心緒思想什麽都散去了,她就那樣閉著眼睛,沈默了許久,這才一字一句輕緩慢聲說:“廢除陳氏戶籍,逐除大殷帝國,永不免赦,不管生老病死,即便客死異鄉,也不得踏進大殷國土半步,違令者,殺無赦。”

陳德娣肩膀顫了一下,卻越發伏低了身子,上半身幾乎與頭一樣貼在地面上了,她眼眶泛紅,心裏發酸,難過的想哭。

雖然陳府一眾保住了命,卻保不住祖籍根脈,自此漂泊他國,縱然安居定業,卻也只是一顆浮萍罷了,丟了根,站的再穩,也只是半身不遂。

但是,保住了命,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而能在太後手下活命,這又何嘗不是幸事中的最大之幸。

陳德娣忍著心酸的情緒,低頭說了一句:“謝太後不殺之恩。”

聶青婉睜開眼,卻並不看地上的陳德娣,拿起腿上的鬧鬧,走了。

等她離開,陳德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直都沒有起來,直到聶青婉出了門,上了小轎,帶著一行人離開前往煙霞殿,何品湘和采芳急急地跑進來,看到她竟坐在地上,她二人急急地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她才起來。

她坐在床上,看著面前的二人,目光一時是呆滯的。

何品湘和采芳都被她這個樣子嚇壞了,扯著她的衣袖大喊:“娘娘!娘娘!你怎麽了!你不要嚇唬奴婢呀!”

一邊扯一邊哭,這大概是何品湘和采芳陪著陳德娣進宮以來最狼狽的一次遭遇。

陳德娣被兩個丫環扯醒,回過神,泛著淡薄血腥的漆黑眉目幽幽地對上她們的,半晌後,她說:“我累了,扶我去躺著吧。”

何品湘和采芳看著她這個樣子,都難過的想哭,可她們又不敢哭,怕越發惹了娘娘心煩,二人忍著心酸和難過,扶了陳德娣去床上,仔細地伺候著她躺下。

聶青婉出了壽德宮,去煙霞殿,戚虜已經回了禦書房,向殷玄匯報沒在壽德宮搜到那三種加害婉貴妃的香料,而在戚虜進禦書房之前,殷玄先召見了任吉。

任吉這幾天還是呆在紫金宮裏,陪著聶青婉的屍體,晚上扮了兩天鬼嚇拓拔明煙,亦嚇了嚇陳德娣,知道拓拔明煙被聶北打傷後,他就沒去嚇她了,亦不再扮鬼出去晃蕩,而除卻扮鬼,其他的時間他都在閑著。

以前閑著倒挺寧靜,但現在,心境無法再像以前那般平靜了。

他總是會盯著冰棺裏的女人發呆,要麽就是不停的走步,要麽就是看向紫金宮的大門,偶爾某個瞬間,他會生出一股不管不顧沖出去的想法,他要看一看現在的太後,他要見她。

可沖動只在一瞬間,過後他又按捺住了。

他告訴自己,不要急,太後回來了,遲早會把他召見出去的,他等著就是。

可這一等,等的不是太後召見,而是殷玄召見。

這還是事隔三年之後,殷玄頭一回正兒八經的召見他,以往的每次都是殷玄來這裏看太後,二人不可避免的碰上,但細細算來,殷玄也已經有很久沒來看太後了。

也是,太後已經被他封為婉貴妃,日日夜夜的被他拘在了身邊,他已經有了一個鮮活的人陪著,還來看這個屍體做什麽呢。

任吉不想去見殷玄,更加對來傳話的隨海沒有好臉色。

隨海知道自己的這個師傅不待見他,發生了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後,他見了他不直接給他一掌就不錯了,哪指望他能給自己好臉色。

隨海對於任吉的視而不見也不在意,對於他擺起的臉色也不在意,知道任吉不會聽他說任何話,隨海也不說那些無用的話,隨海知道說什麽最能打動師傅的心,這世上能讓師傅緊張和在意的人,只有太後。

隨海眼眸轉了轉,說殷玄宣他是為了婉貴妃的事情。

一句婉貴妃,就那般輕而易舉地把任吉說動了。

任吉什麽都沒問,直接去了禦書房,當然,大白天的,不可能明目張膽的走在眾人之中,任吉換了一套尋常太監的衣服,卻不讓隨海帶領,從各種隱秘的宮道裏穿棱,穿到了禦書房。

禦書房門外沒有任何兵力駐紮,禦林軍被戚虜帶去搜壽德宮了,禁軍們也沒有被調動過來,故而,任吉很輕松地避開所有人,進了禦書房。

進去前沒通報,直接推門。

殷玄手中正拿著奏折,聽到開門聲,擡頭看了一眼,見進來的人是任吉,他絲毫沒訝異,平靜地擡頭掃了他一眼,隨即用那只沒有拿奏折的手往門上一揮,一股龐然內力就籠罩了過去,形成了內力墻,隔絕了房門內外。

任吉立在門口,也不見禮,直接問他:“太後呢?”

殷玄笑了一下,但笑意不抵眼眶,他倏地將奏折往桌上一放,不冷不熱的聲音說:“你果然已經知道了,確實,朕現在的婉貴妃就是太後,只是,你想見她,怕還得先做成一件事。”

任吉瞇眼:“什麽事?”

殷玄道:“很簡單的事情,就是送太後的屍身回皇陵,如今太後的靈魂回來了,但她原來的屍身還沒有入土為安,你向來最盡忠,守她這麽多年也是因為你舍不得她一個人呆在冰棺裏寂寞,之前朕也舍不得她離開朕,不舍得放她回皇陵,現在她既回來了,那就沒必要再放著原來的屍身,你忠她,朕愛她,朕可以讓你再次回到她的身邊伺候,但你得把這件事情辦成功了。”

任吉冷笑:“你這個心機歹毒的臭小子,早年殺她,如今霸占她,你從十歲跟在太後身邊,我打你十歲的時候就跟你接觸了,你覺得,我不知道你骨子裏是什麽樣的人嗎?你能有這麽好心?你但凡讓我見她一面,我就幫你做成這件事。”

殷玄挑眉:“先做事,再見面。”

任吉道:“先見面,再做事。”

殷玄冷笑:“你有跟朕討價還價的資格嗎?”

任吉噎了一下,冷冷地抿住唇,是,現在的他沒有跟他討價還價的資格,他是一個已經被歲月遺棄的人,也是一個早就被活人遺棄的人,從太後死亡的那天晚上起,他就把自己當作死人了,宮中的勢力,不管是太後的勢力,還是他的勢力,都被眼前這個小鬼拔除幹凈,如今,這個大殷帝國的皇宮是他的天下,縱然任吉想翻騰倒海,也沒了施展的舞臺。

任吉本可以偷偷的去見聶青婉,以任吉的武功,在宮中自由來行完全不在話下,但那指的是龍陽宮以外,進了龍陽宮,他還能不能自由來行,那可不好說了。

而且,他只能在晚上行事,而晚上殷玄定然寸步不離地守在聶青婉的身邊,任吉縱使去了,也別想見到人。

而任吉也不敢貿然行事,怕破壞了聶青婉的計劃。

如今太後回來了,那屍身也著實沒有再放著的必要了,太後是殷祖帝的妻子,理應要與殷祖帝合墓同寢,雖然延遲了三年,但殷玄也算還有點兒良心,不一邊兒霸占著太後回來的靈魂,一邊兒霸占著她原來的屍身,殷玄能想著放太後的屍身入皇陵,任吉還是有那麽一絲欣慰的。

任吉想了想,說:“我只想先見她一面。”

殷玄還是那句話:“辦完了事情,朕讓你一直伺候在她的身邊。”

任吉打心底裏不相信殷玄的這句話,任吉跟在聶青婉身邊那麽多年,心思也深沈似海,他覺得,無論如何得先見了聶青婉才能再應下殷玄這件事兒。

尤其,任吉極不信任殷玄,又對殷玄這麽個時候傳喚他起著疑心。

雖然這件事情聽上去挺正常,以前殷玄霸著太後的屍身,不讓太後跟殷祖帝合墓,那是因為太後沒有回來,如今太後回來了,又成了殷玄的婉貴妃,殷玄不再霸占太後的屍身,想把太後的屍身送入皇陵,與殷祖帝合墓,也合情合理。

但是,合情合理不代表沒有陰謀。

任吉頓了頓,說道:“不見太後一面,我什麽都不會做,亦不會讓你動她的屍身。”

殷玄似乎早就知道任吉不會這麽輕易地答應他般,他沒表現出驚訝,也沒表現出憤怒,他神色平靜,單手搭在龍椅的椅把上,單手虛壓著桌面,聲音儒懶,卻透著王者之威:“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吧,以前你阻止不了朕,現在更加阻止不了,朕之所以給你這個機會,是念你忠她一片的赤誠之心,而她生前又極為倚賴你,朕想著這件事由你去辦,她定然很高興,但是,你不辦,還有很多人可以辦,你不要以為朕唯你不可,對朕來說,你已經完全沒了任何價值,連守著她的價值也沒了,你還在這裏跟朕拿喬,你有什麽可拿喬的,若是你連辦這件事情的價值都失去了,那你就真的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紫金宮你無需再回,朕放你走。”

殷玄這話不可謂不讓任吉震驚,任吉霍地擡眼,緊聲問:“你要放我離宮?”

殷玄道:“是,你存在宮中的意義就是守著太後的屍身,如今不用守了,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任吉冷聲道:“我不走。”

殷玄冷笑:“由得著你嗎?”

任吉雙手攥緊,薄唇亦拉成了一條直線,他知道,他不應下這件事,殷玄一定會使盡辦法把他弄走,至少,今天進了這個禦書房的大門,他就變得被動了,而太後尚在宮中,他怎麽可以離開呢?他不能離開。

任吉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答應你,但你也要說話算話。”

殷玄道:“當然。”

任吉問:“什麽時候辦?”

殷玄說:“今天晚上,朕會讓甘城配合你。”

甘城,殷玄早朝南征北戰時跟在身邊的副將,對殷玄極為忠誠,太後死後,殷玄能那麽快穩定朝堂,穩定江山,也跟甘城脫不開關系,只不過,甘城不在皇城待命,那代表大殷帝國至高無上軍符的六虎符印所轄制的兵也不在皇城,而是在皇陵。

殷玄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親信安排在皇陵附近,卻不安插在身邊?那自然是為了保存最強實力。

不單他是這麽做的,殷天野也是這麽做的,在太後下達了休養生息的政令後殷天野就把自己的親信放在了皇陵。

而殷玄是殷氏皇族之人,殷天野也是殷氏皇族之人,他二人派兵去守皇陵,誰也沒話說,故而,如今的皇陵,分兵兩撥,一撥是甘城率領的殷玄的親信,一撥是雷威率領的殷天野的親信,兩撥血浴過九州的將領和將士們守在皇陵,越發增添了大殷皇室不可被人侵犯的無敵皇威。

任吉聽說殷玄是要讓甘城配合他,又知道行動的時間是今天晚上,便什麽話都不再說,扭身去拉門。

殷玄收起內力墻,任由任吉打開門走了出去,等任吉離開,殷玄嘴角勾起嗜血冷笑,想著朕從不食言,朕一定說到做到,朕會讓你一輩子都伺候在太後身邊,永不離棄!

在確定任吉的氣息徹底離開禦書房的周圍之後,殷玄傳喚了隨海進去,讓他研墨,拿信紙,等墨研好,信紙拿來,殷玄取了狼毫,在凈白的紙面上寫信,信寫好,他交給隨海,說道:“去皇陵,把這封信親手交到甘城的手中,另外,把殷天野的親信全部支使走,太後屍身入皇陵一事兒,不能讓任何不相關的人察覺。”

隨海知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馬虎,小心地接過信,應聲說:“皇上放心,奴才一定辦好。”

殷玄‘嗯’一聲,揮手讓他走了。

隨海去到皇陵,先是以皇上八月十五要帶婉貴妃來皇陵掃墓並與父母團圓而需要把皇陵周圍的院落全部打掃一遍為由,將殷天野的親信雷威一等人全部給支使走了,這才把信交給甘城。

甘城拿著信,當著隨海的面展開,看。

看完,他挑眉,目光盯在最後那一句話上面:“任吉既對太後生死不棄,形影相隨,那就讓他陪太後一起呆在皇陵地墓吧,這也算全了他的忠義,朕答應了他,等他辦完這件事情,朕就讓他重回太後身邊,那便讓他永居地墓,一輩子呆在地墓裏隨侍太後。”

甘城收回視線,將信攥進手心,用內力震成粉齏,然後擡頭,對隨海說:“告訴皇上,指令收到,甘城不會讓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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