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空中沒有一顆星，唯一的光源被薄薄的烏雲籠罩，光亮若有似無，寓意不詳。

烏鴉拍打翅膀碰撞窗戶，發出嬰兒啼哭一般的刺耳尖銳的聲音，還有背景樂中更突顯陰森氛圍的尖細貓叫。

屋裏的光線昏暗，女鬼身著白色的連衣裙，黑色的長發無風自動，漂浮在半空中——

好像八爪魚啊。

淩慈窩在肖成旭懷裏，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想道。

可能是在靈異片場混久了，在最開始的驚恐之後，淩慈的小心臟也恢覆了正常的律動。

雖然和肖成旭不對付，但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她有點擔心對方的心理承受能力。

淩慈擡起頭，卻只看到肖成旭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臉。

按理來說，肖成旭是看不見鬼的，他既沒有陰陽眼，也沒有嬰兒純潔無瑕的靈魂。但他作為被鬼壓了將近兩個星期的當事人，陰氣入體，陰氣壓過陽氣。大晚上的黑燈瞎火還有烏鴉來助威，他想看不到都難。

一人一貓縮在床頭一動不動，在高度近視的女鬼看來，一定是被她的出場嚇尿了，她的心裏十分得意，但為了更好的節目效果，她幽幽開口：“你忘了我嗎？我是小惠啊。”

說著，她白色的裙子十分應景地開始滲血。

空氣中彌漫著黏膩潮濕的氣味，陰冷的氣息穿透厚厚的毛發侵襲淩慈自以為對鬼怪習以為常的微薄自信心。

淩慈哆嗦著推推肖成旭的手臂，餵餵餵把你叫醒了不是讓你在這裏發呆的啊！

肖成旭反手握住白貓的爪子。

他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在女鬼切實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承認，他的三觀在某一瞬間碎掉了。

世界觀猝不及防地崩塌，卻又在聽清楚女鬼聲音的一瞬間立馬加班加點地重建。

小惠。

這個名字很熟悉。

熟悉到肖成旭咬牙切齒。

腦子飛速轉動，拉出近一個月的游戲對局，他終於在某一場看見這個id。

小惠伸出蒼白骨感的手，漆黑的指甲直指肖成旭的脖子。

就在手掐上去的一瞬間，肖成旭擡頭，“我怎麽會忘記你呢。王者峽谷賣菜的小惠。”

他聲音溫柔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卻成功讓女鬼小臉通黃。

小惠原本是一個普通的宅女，每天沈迷於各種游戲，乙女、單機、5v5moba等都有所涉略。

也許是對游戲的執念過於強烈，小惠在瀕死的一瞬間靈魂得到了升華。

物理上的升華，她變成鬼了。

和那些整日裏無所事事、沒有娛樂活動的鬼不同，小惠是一個電子鬼。

雖然玩游戲的手法和技巧一塌糊塗，但她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在游戲的世界裏遨游，即便是青銅的菜雞，也可以在王者的段位裏炸掉魚塘。

事實證明，菜雞就算變成鬼了還是一個菜雞。

最開始她還只敢在鉑金鉆石局裏釣釣小哥哥，用萌妹的嗓音渾水摸魚，後來心玩野了，想去王者段位試試水，卻沒想到開始即結束。

她遇到了一個id叫“唐屍三擺手”的野王。

小惠一向無往不利的認哥大法在“唐屍三擺手”身上折戟沈沙，她懷疑對方生吃了十斤的毒蟲，不然37度的嘴怎麽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來？

他說，別喊我哥哥，我叫你爸爸，你能不能馬上退網？

後半場游戲，他好像開啟了什麽奇怪的開關，半個小時，他開麥無差別輸出，時間過長、要素過多，導致她從一開始被氣到心肌梗塞，最後狠狠自閉。

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於是她想著幹脆放把火把坎燒了。

在某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她沿著網線爬到了“唐屍三擺手”的床上。

剛要下手，烏雲移開，她看清了床上“唐屍三擺手”在黑夜中也顯得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

鬼使神差，小惠掐向脖子的手移到了他的臉上。

這張臉，精準地在她的xp上跳舞。

那天晚上，肖成旭幸運存活。

現在看來，連他的聲音，都完美貼合了她的xp。

他還記得她。

淩慈卻一臉震驚，她沒想到這倆人是真認識。

還是在菜市場認識的。

在難言的氛圍中，肖成旭一手抱起白貓，另一手握拳毫不留情地砸向小惠的臉。

正中靶心。

淩慈嘴巴變成了圓潤的“o”。

肖成旭磨著牙，“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做了多少個噩夢？對面五個人排著隊讓我取人頭都比不過你送人頭的速度。”

一拳。

“你大爺的，還敢找上門來。”

再一拳。

“三更半夜地找上門來。”

揍著揍著，肖成旭的拳頭頓了一下，又恨恨地砸下去。

“還給我來陰的，吃飽了閑著沒事幹跑過來鬼壓床。”

最後一拳。

“看把你能耐的，不好好磨練技術只知道走邪魔外道。”

毫無疑問，肖成旭在王者峽谷戰鬥的999個日子裏，從來沒有哪個人因為菜在他的游戲生涯裏留下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現在，一個鬼做到了。

肖成旭燒還沒退，喘著粗氣收回拳頭的時候身子微微顫動。

即便如此，他抱著白貓的左手依舊穩如泰山。

淩慈近距離地圍觀了一場單方面的毆打。

她突然覺得以前不知死活地挑釁肖成旭未免是她太自不量力了。

這真的是正常人面對鬼該有的反應嗎？

小惠，你還活著嗎小惠？

小惠早就死了。

她癱在地上，如果她現在是人形的話，大家就能看見她黯淡無光的紅眼睛以及生無可戀的表情。

肖成旭的世界觀自我修覆重組，小惠的卻碎成了渣渣，502也沾不回來了。

到底她是鬼還是他是鬼？

為什麽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子高中生可以徒手打鬼？

他是不是隨身攜帶名刀？

在她死掉的這一段時間裏靈氣是不是悄悄覆蘇了？

小惠小小的腦袋裏裝著大大的疑惑。

她只是慶幸，幸好在第一拳暴擊之後及時轉變形態，變成了一灘液體。

但也超痛的好不好。

人也就算了，別以為她沒看到那只貓渾水摸魚，狠狠用尾巴抽了她幾下。

小惠嚶嚶嗚嗚。

女鬼斷斷續續的哭聲沙啞刺耳，就像指甲在黑板上刮蹭，折磨人的精神。

要不是淩慈掙脫不開肖成旭的手臂，她真想把爪子伸進女鬼的嘴裏讓她再也嗷不出來。

肖成旭踢踢黑泥，不耐道：“你們鬼還用聲卡呢？”

他是指女鬼在游戲裏純正的萌妹音和現在難聽到讓人發指的聲音不對版。

小惠自然也是聽出了肖成旭的意思。

她馬上停止了哭泣，這是在質疑她的業務能力。

還沒死的時候，小惠承認，她長得是有點普通，但如果說她的聲音難聽，那要看她網戀過的十八個男朋友同不同意了。

為了證明她的業務水平是屬於頂尖的，小惠當場來了一段，“哥哥，你剛剛打的人家好痛呀嗚嗚嗚。”

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連暫時住在淩慈尾巴上的小球也炸成了蒲公英。

肖成旭：“……閉嘴吧你。”

小惠委屈地躺平，嫌她聲音難聽的是他，嫌她吵的還是他，做鬼好難。

肖成旭揍鬼的那只手揉了揉白貓的腦袋，淩慈身體僵直不敢亂動，別說她欺軟怕硬。

她就是有點害怕肖成旭一不小心把她的腦袋掰下來。

貓柔軟細密的毛發稍稍撫慰了肖成旭刺痛的神經，他問小惠：“你怎麽過來的？”

爛泥一般的鬼影裏伸出一只觸手，指了指肖成旭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網絡是媒介，她可以爬網線去任何一個她想去的地方。

肖成旭一把握住觸手，在小惠臉紅心跳，以為自己終於攻略了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然後下一秒——

鐵石心腸的男人就把她的觸手往手機屏幕裏懟。

小惠：“……”

肖成旭終於放開了淩慈，一手給手機解鎖，一手抓著觸手。

他問：“你想回哪個？王者、雀○還是陰○師？”

小惠：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不忘問我的喜好，他溫我哭。

淩慈趴在床邊揣手手，回顧晚上發生的事，好像除了一開始叫醒肖成旭之外，她的作用就是一個……吉祥物？

見識了肖成旭的殘暴，認識了戀愛腦的女鬼。

肖成旭在手機裏研究了許久，擡起頭，拍板道：“算了，超○學習通比較適合你。”

小惠：“！！！”

把貓放下之後，肖成旭腦子頓頓地痛，無視用全身表達拒絕，見反對無效又變成一團刺猬的黑泥，他已經把手裏的觸手往超○學習通裏懟一半進去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追求知識的精神是無限的，你要把你有限的鬼生投入到無限的追求知識的海洋中去。”

淩慈死魚眼，他在說什麽啊？不要以為在前面加了一句“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就可以粉飾這句話明明是胡拼亂湊得來的事實。

發燒、劇烈運動、睡眠不足，讓肖成旭的聲音有些沙啞，有著別樣的質感，但小惠這下卻無暇欣賞，她拼命扒拉著周圍能扒拉的東西，用行動來表示抗議。

只可惜胳膊拗不過大腿，在最後一聲尖叫中，手機屏幕熄滅，房間重新恢覆了和平。

事情解決，肖成旭下意識地伸手去抱貓，卻摸了個空。

“喵——”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白貓指甲扣住窗框，用力一拉，在肖成旭瞪大的眼睛中成功拉開了一條縫。

在慌亂的攀扯中，女鬼把窗鎖打開了。

白貓：揮揮，早點休息。

毫不留戀地從窗縫逃遁。

肖成旭沒有氣力再去折騰了，他只希望對方能夠爭氣點，至少不要帶走那袋雞胸肉。

隨著塑料袋消失在視野中的一瞬，肖成旭無力地倒在床上。

逃跑成功的淩慈與自家的兄弟姐妹匯合，沒錯，開頭的貓叫聲就是烤栗子叫的。

咬著塑料袋不好說話，淩慈只能從喉嚨裏：“嗚嗚嗚。”

示意大家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但一轉身——

跟燈帶上的小燈泡似的，漆黑的灌木裏亮起一大片小燈泡。

是社區裏捕貓行動裏的漏網之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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