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搞不懂他的腦瓜子在想什麽，這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多疑，真拿他沒有辦法。便扯著嗓子喊：“無悔，無悔，過來一趟。”

陸更生的禪房跟這裏相距甚近，他早就聽到這裏的吵鬧了，只是不想過來趟這趟渾水。現在葉知秋開口叫喊了，只得過來說：“師父，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薛繼財看了看陸更生，突然狂笑起來，說：“哈哈哈！實在太逗人了。葉知秋，我服了你了，你他娘的真成了孫悟空，喊幾聲就冒出個土地公公來。太有意思了！哎，我聽他喊你師父，你怎麽收這麽個又老又瘦的徒弟呀？這種人丟在路邊，我都不會瞄上一眼，你卻收他為徒，真是奇哉怪哉！是不是想過過師父的癮，又沒人拜你為師，才撿了個垃圾貨？”

葉知秋聽他侮辱陸更生，不禁動氣，臉一寒說：“繼財，你太放肆了！沒大沒小的，胡說什麽呢？快向無悔道歉。”

見葉知秋真的動怒了，薛繼財也不敢再胡扯。他撓撓頭發，略有點尷尬的說：“大師，不好意思，開個玩笑而已，請不要往心裏去。你一定是葉知秋三叩九拜請來的徒弟，請得好啊！請得妙啊！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葉知秋真是慧眼識老珠呀！都說人老珠黃，其實這話不對，這珠子只要拋拋光，照樣能發出萬丈光芒。想當年周文王請姜太公出山，姜太公已經八十一歲了。人家都以為他只不過是個糟老頭，連他老婆也嫌棄他，他卻出山從西歧打到朝歌，大破誅仙陣，幫周武王打下了江山。現在葉知秋請了你，一定也能稱霸普濟寺。你們小師老徒聯手，天下無敵，掃平十八路反王……”

陸更生見他說著說著，不知要說到哪裏去，便再問一遍：“師父，你找我有什麽事？”

葉知秋說：“我這位朋友需要錢，你拿一千塊錢給我。”

薛繼財正說得興致勃勃，吐沫四濺，忽聽到錢，立馬湊過來說：“什麽我需要錢？明明是你輸了欠我的。對了，一千塊哪夠呀，一口價三千！”

“你去搶銀行好了，三千，虧你說得出來。”葉知秋眼睛瞪得老大，這長命鎖也不過一百左右，這家夥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薛繼財笑嘻嘻地說：“我也想去搶銀行，只是沒有幫手。既然咱們是兄弟，我就給你打九九折，兩千九百七十塊。索性我再大方點，算作兩千九百五十塊錢好了。”

葉知秋無語了，把頭別到一邊，說：“要麽拿一千塊走人，要麽後天我送十條長命鎖給你，沒第三條路了。”

“哎，我說你這人會不會做生意啊？虧你也當過四川飯店的主管，一點道理都不懂。生意人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你怎麽就死腦筋呢？跟你這種人也沒什麽好談的，兩千，我今天算是虧本虧到家了。你若再還價，那兄弟也沒得做了。”

葉知秋理都不理他，任由他唱獨角戲。錢畢竟還在對方手中，薛繼財也是沒辦法，又從兩千退到一千八，從一千八減到一千五，從一千五降低一千二。每一次降價，他都是咬牙切齒的，仿佛在割心頭肉似的。

到了一千二，見葉知秋依舊不吭聲，他臉漲得象豬肝一般，說：“你小子太黑心了，一千二你也不想給啊？難道你不想想，這麽冷的天，我們一家三口跑這麽遠的路來看你，你內心就沒有想表示一下？多收你兩百塊錢怎麽的了，就當給你嫂子扯塊花布，給你大侄子買身棉襖不行嗎？”

去你媽的，是你訛了我的錢，現在反倒說得比我還慘，那我找誰說去啊？葉知秋皺著眉頭說：“繼財，我是當和尚，不是當地主老財，一千塊錢給你，已經到了我的上限了。你要就要，不要拉倒。”

薛繼財用手指指著他，顫聲說：“你好樣的，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這一千塊是你給我的嗎？我呸！是你輸給我的。我這麽大一個人，帶著老婆孩子在這大冬天的向你要兩百塊錢，我這張臉都丟盡了。翠翠啊！你老公無能呀！為了多拿個一兩百塊錢，都成了叫花子了。哎呀，你的命好苦啊！怎麽就找了個這麽不中用的丈夫呀？我都替你傷心哪！”說著說著，他哀嚎起來。

翠翠羞得滿臉通紅，拽著他的衣角說：“你別丟人現眼的了，像什麽樣子！”

葉知秋跟陸更生面面相覷，陸更生舔了舔嘴唇說：“師父，就給他一千二吧。光他這番表演，也值個兩百塊錢。”

話音剛落，薛繼財一把抱住陸更生，說：“真是出門遇貴人哪，而且還是個識貨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心地善良、超凡脫俗之人。不過你這話說的遲了些，要是三千的時候說，我另外送你一條長命鎖。”

陸更生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蹭自己袈裟上面，不禁有些膩心。想推開他又不好意思，說：“你這樣抱著我，我怎麽去取錢？”

薛繼財忙松開他說：“大師，您請！請！”

看著陸更生離開，葉知秋直搖頭，說：“繼財，你為了兩百塊錢幹這樣沒皮沒臉的事，你好意思嗎？”

薛繼財瀟灑地把頭發一甩，說：“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懂什麽？這兩百塊足夠我們一家三口用上半年的了，這樣哭幾下你說值不值？你可能不知道，有些富人家家中有喪事，請人來哭喪。那哭喪的人，人家吃飯他要哭，人家喝茶他要哭，人家睡覺他還要哭，一天下來也就掙個三五塊錢。比起他們，我這樣省時省力，來錢又快，何樂而不為呢！”

葉知秋被噎住了，這家夥真是鉆進了錢眼，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說話間，陸更生拿錢過來了。薛繼財一把奪過來，連數三遍，揣兜裏說：“數目正確，葉知秋，下次有機會我們再打賭。我們先走了，後天早上我來接你，不見不散！”說完，他象是怕葉知秋反悔，一手抱來孩子，一手拉著翠翠，快步向外走去。

葉知秋與陸更生相視一笑，又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葉知秋還俗心意已決，便去找方丈。這次他沒有在兜兜轉轉了，直接表明態度。方丈大吃一驚，這人死活纏著自己要出家，現在怎麽又要還俗了呢？他想勸他留下，轉念一想，強扭的瓜不甜。若是他留在這裏，只怕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於佛門清修無益，便答應了他。

主持得知情況後，暗嘆失去一個好幫手。這人雖然經常惹是生非，但自他來了以後，普濟寺藏經樓得到修繕，僧人們的生活大有好轉。而且還迎來了上海灘陸大善人，讓普濟寺的聲望大增。現在突然之間要離開，心中實在割舍不下。可他畢竟是有道高僧，於得失方面看得並非很重，便叮囑葉知秋入俗後，要保持善行，不可胡作非為，葉知秋一一應承。

陸更生這兩天忙壞了，他請來理發師，給葉知秋剪個新潮的發型。又請來裁縫，給葉知秋量身定做衣服，時間便在忙忙碌碌中溜走了。

頭天晚上，葉知秋先與方丈、主持告別，又與陸更生徹夜長談，朦朦朧朧睡了一會，天已亮起來。葉知秋起床洗漱一番，繞著廂房前的小院裏跑了一會，便到各大殿看看。望著熟悉的廟宇建築、佛像等事物，他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出家為僧的日子雖然不多，但足以在他一生之中留下濃厚的一筆。

寺廟大門打開，第一個進來的香客忽然感到，今天的氣氛似乎與往常大有不同，整個寺廟靜悄悄的，既不見做雜務的僧人，又聽不到木魚敲打聲和僧人們的誦經聲。早晨的陽光象薄霧般彌漫在寺廟的每一個角落，到處都是閃閃發光。連山門殿的兩位守門神也沐浴在陽光裏，沒有了以往的猙獰恐怖，顯得無比祥和。

從門口吹進來的寒風，繞開了香客，吹拂著山門殿前的樹木，發出嘩嘩的響聲，不知是不是在迎接香客的到了。忽然，寺廟東西兩側的鐘樓、鼓樓同時發出聲響，‘咣咣’的鐘聲十分悠揚，讓人心靈安寧。‘咚咚’的鼓聲厚重，讓人有些壓抑。

後面到來的香客們同第一個香客站在一起，他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寺廟中的僧人們手持佛珠，低頭誦經，分成兩列，從山門殿的大門緩緩而出，一直走到山門口才停下腳步。朝霞灑在他們的身上，仿佛是佛光從他們身上散發開來。

頭戴深藍色的大禮帽、身著西裝革履的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在方丈本明大師、主持本空大師，和削發為僧的陸大善人的陪同下，緩緩走過來。

此人正是還俗的葉知秋，他本打算一個人悄悄出門，誰知寺廟中的僧人全部提早起來，連早課也是匆匆完成，就是為了給他送行。

葉知秋感慨萬千，他走到山門口停下，轉身對眾人行叩拜之禮，覆而對方丈他們大聲說：“師父、師叔、無悔、各位，我走了，以後有緣再見！”

他不敢多說，生怕眼淚掉下來，轉身快步離開，身後響起一片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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