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沸騰起來，葉知秋這次化緣，不但化來一大筆善款，而且度化了上海灘鼎鼎大名的陸大善人，這讓方丈本明、主持本空臉上無比光彩。

主持本空單獨為陸更生辟出一間禪房，還在大雄寶殿重新為他舉行出家儀式。前來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都圍觀這一盛況，紛紛讚嘆不已，說普濟寺真乃向善之地，能把這麽有名的人物吸引過來，這讓普濟寺在社會上的名望更上一個臺階。

而立下汗馬功勞的葉知秋，卻坐在陸朝暉的車裏，前往杜公館。雖然徒弟在大殿剃度，而師父跑到別處實在說不過去，但畢竟救人要緊。

葉知秋讓陸更生請記者見證了其出家，但生怕杜月笙因別的事務繁忙，沒工夫看報紙，那一場心思白費了，還是上門去一趟來得妥當。

葉知秋在車裏正襟危坐，儼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嘴角卻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陸更生一出家，陸朝暉就得回家主持家務，那他也就沒功夫再去教書了。他不教書，就不能跟英英朝夕相處，英英也就會對自己一心一意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是出家人了，這樣做只能讓英英空相思，還不是讓她更受罪。想到這裏，他的那絲笑容不見了，變成了張苦瓜臉。

車子在離杜公館不遠處停下，陸朝暉說：“空戒大師，要不我在這裏等你。你的事情辦完後，我再送你回去。”

按理說，他應該叫葉知秋為師祖。可這和尚比自己還小，師祖兩字萬萬叫不出口，喊他一聲大師，已經很擡舉他了。

葉知秋雙手合十說：“阿彌陀福！陸施主，如今無悔出家，你家中要處理的事很多，就不必等我了。有緣再見！”

陸朝暉想了想說：“那好吧，空戒大師，這些錢你先拿著，倘若還有需要，可以派人通知我。我父親年紀大了，還請你多加照看，拜托了！”

他恭恭敬敬地向葉知秋磕了三個響頭，駕車離去。

葉知秋看看手中的錢，足足有一萬塊。不禁感嘆，自己從四川運來糧食，花費了多少心血，才掙了一萬零些錢。這家夥一出手就這麽多，有錢人的世界真不懂啊！

他也老不客氣，把錢揣入懷裏，向杜公館走去。

杜公館院門前站著三五個短裝打扮的保鏢，見葉知秋過來，以為是化緣僧人，也沒在意。

葉知秋見他們沒攔自己，就徑直往裏走。這倒把保鏢們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喊：“和尚，幹什麽呢？這裏是杜公館，不是你們的廟宇，快出去。”

葉知秋微微一笑，作揖說：“阿彌陀福！各位施主，我想見杜施主一面，還請各位引見。”

保鏢們楞了下，在他們印象中，杜先生確實跟一些大的寺廟的高僧有過來往，但這種小和尚卻不夠格。一人瞪著眼說：“杜先生事務繁忙，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出去！”

葉知秋想，你們這幫人什麽眼力，上次我還與高鑫寶一同進出，現在我空戒大師剃了個光頭，你們就不認識了。不過硬闖肯定是不行的，怕還沒見到杜月笙，自己就被打成馬蜂窩了。求他們引見也不成，杜月笙樹敵眾多，倘若冒然放個陌生人進去，萬一出了什麽事，那他們吃飯的家夥也要搬家，得另外想條途徑。

他想了想說：“這位施主，能不能請高鑫寶施主出來一下？”

“高鑫寶？”這保鏢撓了撓頭說：“今天寶哥過來沒有？”

另一人說：“前兩天不是先生讓寶哥辦事去了，只怕現在沒有來吧？要不請顧老大來一下，萬一這和尚真有什麽事，耽擱了會挨罵的。”

這保鏢點點頭，快步往裏走去。

葉知秋想，什麽顧老大？應該是顧嘉棠吧。我們又不認識，見面怕要費一番口舌。

不一會兒，一個方頭大耳、身材魁梧的漢子出來，沖著葉知秋嚷：“哪裏來的野和尚，找先生有什麽事？”

葉知秋說：“這位就是顧施主吧！我曾與杜施主有約，今日正好是最後一天，還請顧施主通報一下。”

這漢子是杜月笙手下八股黨之首顧嘉棠，性子十分火爆，開口便罵：“你個死禿驢，有什麽事直截了當說出來，別他娘的遮遮掩掩。”

葉知秋心中不快，沒好氣地說：“我跟你說了，你能讓我進去嗎？”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夠格。

顧嘉棠大笑起來，忽地大眼一瞪說：“你懷疑老子說話沒分量？好，老子就讓你看看。”

話音未落，一拳就朝葉知秋打來。

葉知秋忙側身一避，心想，這家夥怎麽一點素質都沒有，事情還沒清楚，就拉開架子打人。他娘的，你以為老子是和尚，就是吃素的？告訴你，老子葷的也吃。

他覆身上前，一肘擊向對方的咽喉部。

顧嘉棠沒料到他敢還手，趕緊一個後倒，飛起一腿踢向他的後腦勺。葉知秋也沒料到眼前這人三大五粗的，身手居然這麽敏捷。這腳若被踢中，非腦震蕩不可。

他順勢前撲，躲開這一腳。剛才這腳是顧嘉棠的成名絕技，一般十個人中有九個會倒地不起，這和尚竟輕輕松松躲開，確實有點本事。他一個鯉魚打挺，站穩了身子，大吼一聲，向葉知秋展開狂風暴雨般的進攻。

葉知秋毫不示弱，見招拆招，不時抓住機會反擊。

這裏打鬥一起，從裏面湧出一大群人來，將兩人圍成一圈。

顧嘉棠是杜月笙手下第一打手，功夫高超，連高鑫寶也略比他遜色。向來沒有人敢跟他一對一過招，今天這不知從哪裏跑來的和尚，竟敢跟他單挑，還有守有攻，讓眾人大開眼界，看到精彩處還鼓掌高喊。

葉知秋見顧嘉棠馬步紮實，雙拳進攻套路繁多，並且勢大力沈，確實是個勁敵。他跟高鑫寶對戰時，受傷腿的拖累，敗下陣來。而如今腿已完好，可以充分發揮腿法了。他雙拳以防守為主，用邊腿、側踹、正蹬攻擊對方下盤，一時間鬥得旗鼓相當。

顧嘉棠在這麽多人面前，沒能迅速把和尚制服，感到臉面無光。他怒吼一聲，出拳更快更狠了。眾人見葉知秋在狂攻下已無還手之力，紛紛替顧嘉棠加油吶喊。

一人說：“這和尚太自不量力了，居然敢跟顧老大過招，這不是餓狗下茅房——找死（屎）！”

另一人說：“你怎麽說話的，把顧老大比成一坨屎？小心他跟你算賬。”

那人知道失言了，連忙說：“你別瞎說，我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你看顧老大生龍活虎的，哪裏象一坨屎？”

顧嘉棠聽到這些話，趁葉知秋回防之際，沖到這人跟前，甩手就是一個大耳光，罵：“你他娘的會不會說人話？”

還沒等這人回過神來，又跟葉知秋纏鬥在一起。

這人捂著臉暗罵，你這王八蛋，你聽不聽得懂人話？說你一坨屎不對，說你不是一坨屎也不對，那你就是一坨狗屎！

旁人見他挨揍，都掩著嘴笑。他不樂意了，挑一個個子比自己矮一大截的，沖過去就是一腳，嘴裏罵著：“你奶奶的笑誰呢？”

那人火了，準備跟他大幹一場，想想還是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嘛！他說：“我是看顧老大快贏了，就高興得笑了。怎麽笑也不允許啊！”

這人說：“就憑你這瞇瞇眼，也能看得出勝負來？”

那小個子最討厭人家說他眼睛小了，漲紅著臉說：“眼小有神你懂不懂？我看不出一根煙的功夫，那和尚的光頭就要被顧老大敲爛了。”

“如果超出一根煙怎麽辦？”

“咱們打賭，一根煙內算我贏，超出算你贏。一賠一，誰耍賴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好，我跟你賭。看好了，十塊錢。你若輸了不認賬，老子打得你爹娘都認不出來。”

葉知秋已經逐漸摸熟了顧嘉棠的套路，發現他有個防守漏洞，就是出右擺拳時，他的身子向右擺動幅度較大，小腹處就出現空擋。自己只要等他露出破綻，對小腹一個正蹬，那這群人也就不用打賭了。只是這一腳下去，對方肯定受傷匪淺，那杜月笙會不會翻臉呢？

就這他思忖之際，連遇險招，便打起精神應付。

這邊打得熱鬧，那邊更加喧鬧。不知誰搬來張桌子，放在院子中間，原先兩個人的對賭，現在變成了群賭。

桌子上楚河漢界，兩邊各放一長溜的錢，分別賭是否超過一根煙的時間。

一人把煙點上，死命地抽起來。

有人喊：“這煙不能抽，你他娘的這樣抽，要不了幾口，這煙就沒了。”

押時間長的人紛紛跟著喊起來，要重新點一根放桌上，誰也不能動。

押時間短的就不同意，說萬一這根煙熄了，那不是自己這邊輸定了。

雙方爭執不下，差點要打起來。最後，一個聰明人站出來說，這煙由押時間長的人抽，萬一熄了算押時間長的人輸。

眾人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都舉手讚成。

押時間長的人群中選了個不抽煙的人出來，他們也計算過了，如果讓老煙鬼抽，一旦他抽出滋味來，那就輸慘了。

大家把註意力全部放到那根煙上，有的嫌燒得太慢，有的怪抽得太快。

可憐那不抽煙的人，抽一口咳嗽幾下，還要被旁人罵，說他抽得太快了。不抽的話，押時間長的怕熄了，押時間短的怕太慢，眾人又催促他抽。

顧嘉棠久戰不下，心頭十分惱火。又見自己這幫人全部圍住抽煙那人，就自己跟和尚孤孤單單地對戰，心中更火了。

這幫人一會兒看他倆，一會兒看香煙，有的喊：“顧老大使點勁，快打爛那和尚的腦袋！”

有的喊：“顧老大悠著點，別太用力了。迎春樓的小紅晚上等著你呢，別到時候讓小紅說你銀槍蠟頭。”

“顧老大，你別聽他們，你一鼓作氣把和尚拿下，兄弟們給你沏壺茶，再給你按摩按摩，包你晚上生龍活虎。你若時間拖長了，怕連床也爬不上。”

“顧老大，別太用勁，這樣容易扭傷筋骨，千萬不能讓兄弟們擡著你上小紅的床。”

……

顧嘉棠再也受不了了，他猛推葉知秋一把，說：“不打了，他奶奶的，竟把我們當猴耍。”

說著，他到桌子旁，一拳把三寸厚的桌板打爛，大罵：“你們這幫烏龜王八蛋，老子在拼命，你們倒瀟灑！你一個，你一個，你一個……”

他伸手給這些人挨個的一個火爆栗子。

這些人忙搶來自己的錢，捂著腦袋四處逃竄，逃得慢的屁股上還挨上一腳。

葉知秋差點笑出來，他稍歇息一下，走到顧嘉棠跟前說：“顧施主武藝高強，貧僧佩服！”

顧嘉棠喘著粗氣說：“你和尚功夫也不賴，不過，要不是這些兔崽子，你早已是我的手下敗將了。”

葉知秋心想，要不是我那倆王八蛋被你們扣押，你早已是我的手下敗將了。不過想歸想，他還是附和著說：“那是，那是！多謝顧施主手下留情。”

若是一般人這樣講，顧嘉棠理也不會理睬。可葉知秋這麽一說，他聽著很舒服。其實他心裏明白，自己已使出全身的本領，對方還屹立不倒，如果再對下去，勝負很難意料。

他霎時覺得眼前這個和尚非常順眼，朝眾人喊：“你們這幫王八蛋聽到沒有，要不是你們嚷嚷，這個和尚就輸了。”

轉而又對葉知秋說：“和尚，你找杜先生有什麽事？如果合理的話，我幫你去通報一下。”

葉知秋想，看來這一架沒白打，還倒讓他態度好了很多。唉，人就是這樣，你懦弱了，會被別人踩上幾腳。倘若你強勢點，人家反而會尊重你。

他說：“顧施主，我曾答應杜施主，幫他在一個月之內辦件事。現在事情辦好了，想請他放了我出家前的弟兄。”

“怎麽，你有弟兄在我們手裏？是誰呀？”顧嘉棠問。

“他們是周鵬和薛繼財。”

“喔，是他們倆呀！那你是誰？”

“貧僧法號空戒，俗名葉知秋。”

顧嘉棠嚇了一跳，繞著葉知秋轉了一圈，突然大笑起來，說：“你他娘的早點不講，白打一架了。鑫寶說你為人講義氣，功夫了得。還要我留意一下，等你來了好好招待，沒想到招待你的是一頓老拳。

哎，你怎麽出家當和尚了，是不是欠了一屁股債，跑到寺廟躲起來了？我告訴你，老子曾經輸光了錢，連衣服也當出去了。債主天天在屁股後面追，老子一咬牙，跑到廟裏打算做和尚。可他娘的廟裏老和尚說，他們只收有緣人，不收惡鬼。他們竟把老子當惡鬼了！

去他奶奶的，老子居然是惡鬼，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抱起廟裏的功德箱就跑。這功德箱裏錢還真不少，把債還了，還找個姑娘耍了幾天。我在想哪，老子要是長得俊一點，就可以當和尚了。那麽每天在功德箱裏偷些錢，跑到外面樂呵樂呵，那該多爽呀！對了，你偷不偷功德箱的錢？”

葉知秋聽他嘰裏呱啦地講了一大堆，覺得這人蠻有意思的，說：“我還想過，只是那功德箱的縫太小了，偷不出來。”

這話太配顧嘉棠的胃口了，他又大笑起來，說：“兄弟，看來你不是個好和尚。這樣，等你辦完事，我帶你回我家。那個功德箱我還放在家裏，我們好好研究研究，怎樣從裏面偷錢出來。”

葉知秋笑著說：“那你的小紅姑娘不就空等一場了？”

顧嘉棠撓撓頭皮說：“這倒也是，等會兒再說。你在下面等一下，我上樓去請先生。”

葉知秋依舊坐在東側靠南的椅子上，看著顧嘉棠離去，心中暗暗祈禱，希望杜月笙能爽爽快快的把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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