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衡量一下，作了個揖說：“阿彌陀福，各位姑娘，貧僧乃方外之人，豈能做這種齷齪之事，告辭了。”說完就走。

老鴇聽了不樂意了，一把拉住他說：“小師父，你這話說得過分了。什麽叫齷齪？我們正大光明做生意，按時交納管理費，哪裏見不得人啦？人家靠雙手幹活掙飯吃，我們靠兩腿分開掙飯吃。

又不偷，又不搶，又不騙，又不拐，不靠政府撥款，不要百姓捐款，有時還給人免費，我們怎麽就齷齪了？再說得難聽些，你們和尚靠上面那張嘴吃飯，我們靠下面這張嘴吃飯，大家都是靠嘴吃飯的，憑什麽說我們齷齪？”

葉知秋聽她把妓女跟僧人相提並論，心中十分不快，說：“女施主此言差矣，我們佛門中人點化世人，普度眾生，一心向善，是得到善男信女們的一致認可。他們心甘情願為佛出資捐款，跟你們完全不同。”

“怎麽就不同了，你去問問來這裏的客人，哪一個不是心甘情願掏錢的？我們陪客人喝酒聊天，滿足他們的願望。我倒要問問你，人家去寺廟許願，願望實現的有多少？”老鴇叉著腰指著葉知秋說：“你們和尚裝著一本正經，晚上到我們這裏來耍樂的有多少？還有你，化緣竟然跑到我們這裏來，你安的什麽心啊？掛羊頭賣狗肉，這世上就你們和尚最齷齪了。”

一頓話把葉知秋罵的啞口無言，甚至不知該如何反擊這個潑婦，來維護佛門的聲譽。心想，別說罵不過她，就算罵贏了，又能怎麽樣？傳出去還不是毀了名聲。

他說：“這位女施主，是貧僧口不擇言，冒犯了！世上本無齷齪，齷齪只在人心。心中若無齷齪，何懼他人言語。告辭了。”

老鴇沒聽懂後面幾句話的意思，但前面幾句那是了解的清清楚楚。她以為葉知秋在向自己道歉，心裏不禁得意起來，說：“小師父，話越說越清，理越辨越明。既然你知道錯了，那我也不再與你計較。你們出家人講究緣分，我跟你向來不認識，今天卻有這場口舌之爭，這可能是我們前世有緣吧。看在你我前世有緣的份上，我請你吃頓飯。老六，叫廚房端桌菜來，我陪這位小師父喝兩杯。”

一個龜奴應了聲。

這個轉變似乎太大了，剛剛還爭吵得臉紅耳赤，現在要坐下來一桌吃飯，葉知秋有點適應不過來，推辭說：“女施主，謝謝你的邀請。只是我們出家人不食葷腥酒水，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著，他便往外走去。

“哎，小師父留步，我還要你幫個忙呢。”那個叫燕燕的女人說。

葉知秋想，都是你害了我。還說布施功德錢，一個銅鈿也沒看到，反倒無端受這屈辱。他說：“女施主，我們出家人不近女色，我想不出有什麽地方可以幫你的。你還是找別人吧！”

燕燕忙攔著他說：“小師父，不瞞你說，我曾經懷上了。但幹我們這種營生的，有了小孩很麻煩，就狠心給墮胎了。最近老是夢到這孩子在哭泣，讓我夜不能寐，所以想請你超度超度，功德錢我會奉上的。”

葉知秋有些哭笑不得，我空戒雖然是空字輩的大師，可這大師水分太大了，怕是很難幫她超度。他說：“女施主，我是出門化緣的僧人，修為尚淺。你要不去寺廟做場法事，這樣效果來得好一些。”

燕燕說：“小師父，我也有我的難處。寺廟裏做法事花費不少，我們看似掙錢來得快，可胭脂水粉、金銀首飾、衣著服飾等方面開銷很大，手頭上餘錢並不多。我也只想求個心安，能不能超度，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葉知秋看她楚楚可憐，心中不禁一軟。可自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幫她超度，總不能瞎編亂造吧！他搖搖頭說：“女施主，既然你只求心安，那麽平日裏勤燒香拜佛就可以了。”

老鴇見他推三阻四的，眉頭一豎說：“小師父，你怎麽連這個也不會！你是哪個寺廟的，是不是個假和尚？你若不把話說清，我們就報官，告你冒充和尚招搖撞騙。”

葉知秋嚇了一跳，不給人超度也要報官，這是什麽世道？他連忙說：“女施主，你別誤會，我是普濟寺來的，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燕燕施主有為難之處，我能體諒得到。對了，你們這裏有沒有供奉佛祖、菩薩？”

老鴇冷笑一聲，你這和尚，年齡不大，人卻溜滑得很。敬酒不吃吃罰酒，算你識相，不然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她說：“我們這裏佛祖沒有，菩薩倒是有一位。只不過這個菩薩不是什麽觀音菩薩、文殊菩薩，而是鎖骨菩薩。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你的要求？”

鎖骨菩薩很少有人知道，葉知秋也是當了和尚才聽說有這麽一位菩薩。

傳說古代延州有一個年輕女子，皮膚白皙，身材窈窕，異常美貌。男人們看到，無不為其傾倒。都爭著與她交往，跟她親熱，甚至要她陪著睡覺。無論哪種要求，她從來也不拒絕。過了沒幾年，這女子去世了，跟她親近過的人沒有不悲痛惋惜的，共同湊錢辦喪埋葬她。因為她沒有家，就埋在道邊。

過了些年，忽然有個胡僧從西域來。路過此地，看見這座墳墓就跪下，擺設香案，焚香敬拜，圍繞著讚嘆。

幾日後，看見的人對他說：“這是一***子，所有的男人都是她的丈夫。因她沒有家，所以埋在這裏，和尚為什麽要敬重她呢？”

和尚說：“這並不是施主所能知道的，其實她是一位大聖。慈悲施舍，世俗的願望，她沒有不曲意順從的。這就是鎖骨菩薩，在塵世間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所以她是聖者。不信就打開棺材看一看。”

眾人於是就掘墓開棺，看她全身的骨頭，骨節聯絡，交鎖不斷，色如黃金，鉤結的都象鎖狀，果真象和尚說的那樣。州人感到奇異，為她設大齋，修了塔。

因為她的行為放蕩，一般人難以接受，所以只有妓院才會供奉她。

葉知秋笑著說：“很好，專藥專治療效好。你們先把案桌擺上，我要請菩薩。”

老鴇看著葉知秋，半信半疑地叫龜奴把菩薩擡出來，再擺上水果供品、香燭，靜候葉知秋超度。

葉知秋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煞有其事地學著寺廟中和尚替人超度的樣子，前進三步，後退三步，把三根香插到香爐。又是作揖磕頭，又是念經誦佛。不過他念的經文聲音很低，又含糊不清，旁人很難聽明白。

老鴇側耳傾聽，也聽不大清楚。好象是在念：來的不是處，去的無影蹤。出生沒親爹，處處皆幹爹。你爹不相認，你娘沒空養。與其這樣活，不如早投胎。投胎要長眼，別進這種洞。若是還這般，空頭走一遭。

最後幾句倒是清楚響亮：令業障消除，離苦得樂，往生凈土，阿彌陀福。

老鴇想，這佛經倒是講得很在理，投胎到我們這種人身上，苦了大人，害了小孩。

等葉知秋超度完畢，老鴇對他的態度大有改觀，親切的說：“小師父，辛苦你了。剛才不是我不對，我向你賠禮道歉。姑娘們，既然小師父化緣來了，你們掏些功德錢，就當是為自己行善積德。”

葉知秋沒想到自己胡說八道，竟有這種奇效，高興的說：“各位女施主，感謝你們布施。多了我不推拒，少了我不嫌棄，只要你們有善心就行。”

他拿出功德簿，讓她們一個個簽字。燕燕跟老鴇各出五十塊，其餘的十塊二十不等，算了一下，足足接近三百塊錢，這真讓他喜出望外。心想，世上之人皆是可渡之人，妓女也不例外。要是都遇上這樣的人，那要不了多少日子，修藏經樓的款子就能籌齊了。

想歸想，倘若再叫他去妓院化緣，打死他也不敢了。

葉知秋跨出妓院大門，整個人感覺輕松多了，在附近面館吃了碗清水掛面，繼續踏上化緣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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