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在路上，這時行人已找不出幾個來。即便是有，也是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漫步緩行，低聲細語。

葉知秋暗自神傷，趙英娣跟自己就象同性的磁鐵，相互排斥著，始終保持一定距離。自己快點，她也快點。自己慢點，她也慢點。自己停下，她也停下。

回想起以前，兩人手拉著手肩並著肩，你湊到我耳邊說話，我湊到你耳邊說話，說不盡的柔情話。如果沒遇到芳芳和敏敏，她一定依偎在自己懷裏，卿卿我我。可如今，卻似陌路人，要是回到以前該多好呀！

想到這裏，他回頭看看趙英娣，她卻低下頭，避開投射過來的目光。

葉知秋心中一冷，事已至此，難道真的無法挽回嗎？這局面的形成，不是芳芳的緣故，也不是敏敏的緣故。一個男子漢，不應該怨這怨那，自己做的事就應該自己承擔。他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大步向前走去。

臨近趙記雜貨鋪，淡淡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依稀照亮門前一片。葉知秋點起一根煙，靠在一面墻上抽起來。趙英娣這次沒有停下，徑直走來。

葉知秋看了看她，吐了口煙霧。透過煙霧，忽然發現有人跟在趙英娣身後，躡手躡腳的。看到他在回頭看，那人立馬躲到一家鋪子的屋檐下。

葉知秋覺得很不對勁，是誰在跟蹤自己，有什麽目的，他警惕性一下子提上來。又吸了幾口煙，將煙頭彈到遠處，等趙英娣走過他身邊時，一把抱住她。

趙英娣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跳，她不敢聲張，因為雜貨鋪的燈還亮著，裏面的人還沒有睡覺。她掙紮著低吼：“你瘋了？我跟你沒什麽關系了。”

葉知秋緊緊抱著她說：“不要說話，有人跟著我們，繼續往前走。”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摟著她的腰前進。

趙英娣被他拖著走了幾步，忍不住要回頭看，這家夥最會故弄玄虛了，別被他拐到坑裏去。

葉知秋一下親住她的嘴，不讓她回頭。

趙英娣急得推開他說：“你幹什麽？”

葉知秋低聲說：“那人跟在後面有些時候了，你別看，不然會被他發現的。”

“誰信你的鬼話。”說是這樣說，但她沒有再回頭。

兩人又走了一會，葉知秋又抱住她，讓她面對身後，說：“你假裝跟我親熱，看看那人是誰。”

趙英娣臉上一陣發燙，她臉貼著葉知秋的臉，偷偷地往對面看去。只見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賊頭賊腦地走來，覆而又停下，站到旁邊店鋪的屋檐下。果然有人跟蹤，他會是誰？

趙英娣身體一陣顫抖，又是緊張又是新鮮。她沒有感到一絲害怕，有葉知秋在身邊，她就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麽好怕的。

她附到葉知秋耳邊說：“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從身形上看，象是剛才那個胡濟源。”

葉知秋心頭酥酥麻麻的，真想拿壺酒敬胡濟源幾杯，感謝他為自己接近趙英娣創造機會。

他說：“英英，你裝著跟我親熱，慢慢挪到他身邊，看得真切些。”

趙英娣依言而行，不料雙唇被他緊緊吸住，不安分的東西探進嘴裏。天哪，這也叫裝，那什麽叫動真格？

趙英娣頭向後仰，想擺脫他，卻被他摟住脖頸，無法逃脫。她極其反感跟他親嘴，這張嘴不知親過多少姑娘，身子卻不聽使喚，漸漸酥軟下來。

葉知秋抱著她慢慢移動。他盼望著到胡濟源這段距離沒有盡頭，永遠這樣抱著走下去。可相反的是，這段距離似乎只有咫尺之遙，一下子就到胡濟源的身邊。

葉知秋用餘光看看，果然是胡濟源，只見他忙著轉身，把臉貼墻上，象是要在墻上頂出個洞來。

葉知秋早已想好應對辦法，扶著趙英娣的肩膀說：“老婆，你別回家了，我們找個客棧住一宿吧！”

趙英娣滿臉滾燙，瞪他一眼說：“我媽沒見我進門，她會出來找的。”

手卻使勁地掐葉知秋一把，你瞎想什麽呢？又想得寸進尺啊。

葉知秋似乎一點也不疼痛，溫柔地看著她，深情地說：“老婆，明天我要浪跡江湖了，不知要什麽時候才能相會。牛郎織女一年尚有一次相逢，而我卻是遙遙無期。老婆，你心中已有我，我心中也有你，何必為外面的事所幹擾。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走吧！”

趙英娣的心軟了下來，她回想起以前的種種一切，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葉知秋而去。

胡濟源等他們離開後，才松了口氣。他坐車回來，到一處下車，又偷偷摸回碼頭。等葉知秋他們一動身，便悄悄跟在後面。沒想到竟是這樣，早知道就不跟了。這黑炭頭果然有一套，怪不得能把這麽美麗的姑娘搞到手。剛才那一幕看得他心頭癢癢的，還是去找三姨太去洩洩火。

葉知秋和趙英娣看著胡濟源匆匆離去，不禁相視一笑，從弄堂裏走出來。

葉知秋說：“英英，我們真的去客棧吧，我快想死你了！”

趙英娣搖搖頭說：“你什麽時候跟別的姑娘撇清關系，我就跟你在一起。我回去了，媽還等著我呢！”

葉知秋不敢強迫她，只能目送她走進雜貨鋪。

事情已經擺平，丁志誠不再偷偷摸摸，他雇傭卡車，大白天的把糧食運到面粉廠。一天下來，糧船上的糧食全部運走。而張敬軒這邊，把糧食折算成布匹，把布運往碼頭裝船，到晚上已經一切就緒。

是夜，四川飯店燈火通明，大廳裏人聲鼎沸，薛守仁為四川老鄉和林更生餞行。張敬軒、丁志誠特意趕來，送些當地特產和一些精美禮品。因為要連夜啟程，大家也沒過多喝酒，點到為止。

葉知秋不敢去公眾場合露臉，早早來到碼頭。糧船上已堆滿布匹，另外些空船，則是船主幫人捎帶貨物，賺些外快。碼頭上燈火輝煌，如同白晝，幾個碼頭工往糧船上搬運一些食物和美酒，這是葉知秋專門為族長他們準備的。

相處有些時日，彼此感情甚厚，這一別不知要何時再相聚，葉知秋心中不免有些傷感。沒多大一會兒，大隊人馬過來了，大家相互叮囑，相互道別。薛繼敏和萬依慧抱在一起，更是難分難舍。

薛守仁決定不再讓女兒回四川，由張敬軒幫忙，跟張瓊芳在同一所學校讀書。葉知秋和萬依傑也緊緊擁在一起，兩人互拍著肩膀，互道珍重。鄧正樹帶著鄧正世、鄧正道四兄弟，跟鄧家村的人一一作別。他們要留下來，打算在上海闖蕩一番。

侯三等人也要暫時留一陣子，等那邊風聲過了再回去。他請族長經常去他家坐坐，能幫忙的地方伸把手。阿貴卻拉著林更生的手，要他返回時把鄧素琴母子一並帶來。相同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船主催促到第三遍，回鄉的人才依依不舍地登船。

船緩緩駛離碼頭，向長江口行去。船上的燈光逐漸變得暗淡，船影愈加朦朧，漸漸的跟黃浦江的黑夜融為一體。

胡濟源在次日中午才得知糧船離去，他欣喜若狂，以為丁志誠已經上當。這黑炭頭一走，就誰也不知道是他在暗中操作。他吩咐糧價再提高一點，每人限購糧從三十斤降到二十五斤，進一步營造糧食緊缺的現象。

憑他的估計，自己的庫存糧可以在外地糧食到來前，以高價銷售一空。這兩天出貨並不快，但他一點也不擔心，丁志誠那五萬斤糧食售完後，銷量很快就會上升。

他暗地派人到法租界散播丁志誠上當的消息，以便使銀行得到風聲，卡住貸款，讓丁志誠陷入困境。唯一令他沮喪的是，找不到那個美麗的姑娘。這意味著他不但得不到她，而且還損失兩萬斤糧食，和九百塊錢。當然他並沒有放棄，依然在十六鋪一帶派人打探。

但接下來的情況讓他出乎意料，他的糧食銷量非但沒有增加，反而呈下滑趨勢。等他反應過來，上海的糧價已全面下滑。這讓他猝不及防，他判斷有人在故意破壞糧價，應該攪不起多大風浪，便適當調低價格，稍微提高限購量。

可是糧食市場價格的走向，根本沒有符合他的意向，進一步下跌。終於他亂了陣腳，急著將糧食無限制的出售。但為時已晚，外地的糧食已進入上海市場，糧價平覆到糧荒前的價格。

胡濟源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他暴跳如雷，發誓再遇到那個黑炭頭，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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