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黃浦江江水泛動著白光，有些刺眼。

葉知秋斜靠在店門口，他的工作就是付錢、拎東西，至於參謀這項任務，還是不能勝任。有時薛繼敏拿著塊布讓他看一看，他總是說你喜歡就好，就是沒有一個明確的答覆。

這也難怪他，他的想象力十分有限。拿塊花布讓他想象成一件旗袍，或其它式樣的衣服，再想象到穿在薛繼敏身上是什麽樣子，再評價好與壞，這也太為難他了。他最多能把穿著衣服的薛繼敏，想象成一絲不掛的模樣。

薛繼敏和萬依慧垂頭喪氣地出來，已經逛了會兒，還沒有多少收獲。

萬依慧說：“葉知秋，這裏有沒有太一些的店，花式多一些的？”

葉知秋說：“除非去縣城或租界，這裏沒什麽大的店。要不過幾天，等事辦完了，我陪你們到那些地方轉轉。”

萬依慧嘟著嘴說：“等事辦完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葉知秋想想也是，他撓了撓頭，忽一拍大腿說：“我怎麽忘了這個地方，到那裏包你們滿意。”

他轉身攔下一輛黃包車，讓車夫直奔孫記布店。

臨近傍晚時分，布店生意很忙，若大個店擠得滿滿堂堂。同樣的貨色，越是人多的地方就顯得越好，這種從眾心理自古有之。

薛繼敏兩人見這場面，歡呼一聲，忙下車直奔入內。

葉知秋坐在店門口外的臺階上，喘著粗氣揉大腿，昨天跟著趙英娣跑那麽遠的路，今天稍近些，也是累得夠嗆。再這樣下去，估計黃包車夫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唉，朋友，麻煩你別坐在我們的店門口，會擋我們的生意。”一個店夥計見葉知秋坐在臺階上，就出來讓他挪位。

“我又不是一頭大象，把你們的店門堵住了。我就這麽大一個人，能擋住你們的店門嗎？”葉知秋一眼就認出這是孫寶廷的夥計，有心和他開玩笑。

夥計以為葉知秋誤解他的意思了，索性把話講透：“朋友，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這副尊容有點寒磣，會影響我們的顧客的心情。”

“唉，你怎麽說話的？我長得醜怎麽了，礙你什麽事？你說我在這裏影響你們的生意，那你不拉個美女坐這裏給你張羅生意？再說了，我也是你們的客人，沒看到我剛帶兩人上這裏來照顧你們的生意嗎？”葉知秋一會兒指著自己說，一會兒又指著夥計說，唾沫星快噴他一臉。

夥計臉漲得通紅，他也不示弱，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葉知秋說：“你長得醜是不關我的事，但你應該躲在家裏，而不是跑到大街上嚇人。”

“嚇人？誰嚇人啦！孫悟空長成那樣，不照樣到西天取經啊。照你這麽說來，他長得醜就應該被壓在五指山下不出來。再說了，長得好看能當飯吃呀？唐僧沒有孫悟空的幫忙，光靠他那張臉，能取得到真經嘛？”

“人家孫悟空是靠本領吃飯的，長得醜點無所謂，你要是有他這麽大的本領，也沒人說你了。”

“這麽說來有本領的人可以在街上晃悠，沒本領的人只能躲在家裏。那你幹嘛說我長得醜別出門，你怎麽知道我沒本領？”

兩人在店門口大吵，好些在挑布的客人都去圍觀，不少人還評頭論足，說誰有理誰瞎鬧。

萬依慧拉拉薛繼敏的衣袖說：“敏敏，他在外面與人吵架，要不我們去勸勸。”

薛繼敏咯咯地笑著說：“他這人就愛瞎說，隨他吵吧。乘現在別人看熱鬧，我們多挑些。”

萬依慧一楞，心想，看來他倆相互了解很深了，我卻對他的性子一無所知，何苦在中間插一杠子。想著想著，挑布的手垂了下來。

孫寶廷見客人都跑到外面，也跟隨出來。他看葉知秋甚為面生，暗思是不是故意來搗亂的。忙叫夥計回來，別讓人笑話。

葉知秋得意地摸摸兩瓣嘴唇，不錯，挺鋒利的。

夕陽西下，布店裏的客人逐漸散去。薛繼敏挑了好些布，有給她兩個姐姐的，有她二叔二嬸的，有她父母的，甚至給葉知秋也挑了塊花布，說是可以做襯衫。

葉知秋忙推脫，說是長這麽醜的人了，再穿這麽花的衣服，那還不被人當妖怪。

孫寶廷被逗笑了，他現在知道眼前這人不是來搗亂的，確實是來買布的，就讓夥計向他道個歉。

葉知秋見店裏尚有外人，不便亮出身份，戲謔地對夥計說：“人家只會對年輕女子的相貌關心，沒想到老兄你卻對男人的相貌關心，口味與眾不同哪。”

“誰關心你的相貌了，若不是你擋在店門口，我才懶得說你。”夥計嘀咕幾句。

孫寶廷怕又吵起來，趕快叫夥計退下。

葉知秋付完錢，抱起一大包布，招呼薛繼敏倆往外走，回頭又給孫寶廷打個眼色。

孫寶廷只見過男人對女人打眼色，還從未見過男人給自己打眼色，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忽然他覺得此人的眼神如此熟悉，象是一個失散已久的老朋友，正要追出去仔細看看，店門口光線一暗，兩個三大五粗的漢子進來，他的臉色沈了下來。

葉知秋被進來的人撞了一下，最上面的一塊布滑到地上。薛繼敏撿起來拍了拍灰塵，那兩漢子一見說：“好俊的姑娘啊！”

葉知秋最見不得別人調戲自己的女人，正要發火，薛繼敏推了他一把說：“別惹事。”

葉知秋恨恨地瞪他們一眼，走了出去。

攔下輛黃包車，把布先放上，隨後薛繼敏她倆上車。正打算出發，忽聽到一漢子說：“老板，給我來十匹布。”另一人也說來十匹。

葉知秋有些納悶了，一開口就要十匹布，氣派不小。要知道十匹布值不少錢，這兩人又不象是有錢人。再則，除了裁縫，男人上街買布的很少。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兩人絕對不是來買布的，哪是來搗亂的？兩個人也未免勢單力薄。

朝四周望去，見西邊不遠處的一個弄堂口，圍聚著二、三十個人，目光不時向這裏掃射。

他立即知道怎麽回事，便對薛繼敏說：“敏敏，你和萬姑娘先回去，我有事遲一步。”

薛繼敏奇怪地問：“有什麽事？要不我們等你一下。”

葉知秋搖搖頭說：“你們還是先回去，這裏待會兒不安全。你們看到剛進去那兩人嗎？他們是來鬧事的。這家店的老板跟我是朋友，我不能不管。”

薛繼敏聽到有危險，更舍不得離開他。

葉知秋焦急地說：“敏敏，你知道我的本領，對付這些人不會有事的。你留在這裏反倒會讓我分心，聽話，先回去。”

車夫聽了插嘴說：“這些人的確是來鬧事的，你們另外換輛車，我要叫些人來幫孫老板一把。”

葉知秋心頭一喜，問：“你和孫老板是朋友？”

車夫說：“也算是朋友吧，我同他的夥計以前是同一陣營的。那時候李門主在，象這種跳梁小醜在我們面前屁也不敢放一個。”

這車夫原來是玄武門的人，葉知秋說：“那這些人是什麽來頭？”

車夫說：“估計是菜霸的人，他們已經有好幾回找過孫老板的麻煩了。不跟你說了，待會兒要來不及的。”說著他就要薛繼敏她們下車。

葉知秋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拉她們徑直到四川飯店，再叫薛繼榮他們來接應我。”

“四川飯店？薛繼榮？你是？”車夫聽著奇怪，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葉知秋，忽然領悟到什麽，緊緊抓住葉知秋的肩膀說：“門主，是你嗎？”

葉知秋點點頭，沈著地說：“就是我，快去。”

車夫激動得嘴角都顫抖起來，打了個立正，大聲說：“是，保證完成任務。”說著，他拉起車狂奔，不時還自言自語地說：“我們又可以挺起胸膛做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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