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解開睡衣扣子，換上馬褲和寬松的上衣，隨手理著衣領，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到疊放在床頭的黑色皮衣制服。她盯著那胸前醒目的巴利安徽標，稍微有點發怔。

拉開窗簾，是環黛的群岫和蒼藍的天宇，清新曠遠。知更鳥和白頭鵯清脆的鳴聲在闃寂的谷野中回蕩，讓人心情舒暢。

……再怎麽扯淡也無所謂，畢竟又是新的一天。

在普利斯特利家習慣了女仆的作息和生物鐘，維斯康蒂醒得比較早。她輕手輕腳打開房門，來到隔壁房間門口，擡手剛要敲門，門把手卻先一步自己擰開了，維斯康蒂嚇了一跳：“奧、奧黛爾，你已經起來了？”

“啊，早安，維蒂。”這個問題顯然多餘，穿戴整齊的奧黛爾側身讓維斯康蒂進屋，“在巴利安不要故意放輕腳步，不會有人聽不見的。再者，這種可以的姿態會招人懷疑，他們會以為你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然後果決地絞斷你的脖子。”

“……我明白了。”維斯康蒂叼著牙刷翻了個白眼，口齒不清地回應道。

來到巴利安只有一天，奧黛爾特意安排維斯康蒂住在自己隔壁。但那房間長久不住人，臨時打掃出來，盥洗室的水管是漏的，不能用，所以維斯康蒂只能先跑到奧黛爾這裏來將就著。

維斯康蒂洗漱完畢的時候，奧黛爾已在小圓桌上擺好了兩人份的早餐：焦黃松脆的土司面包、巴伐利亞熏烤小香腸和新鮮的牛奶。

維斯康蒂拿起叉子插了一截香腸送進嘴裏，火候剛好，韌勁美味。她忍不住說道：“奧黛爾，老實說，你們的夥食真不賴。”

奧黛爾眼也不擡，動作倒是頓了頓，然後輕描淡寫地回答：“這是我溜進廚房自己做的，和別的同事是不一樣的。”

維斯康蒂目瞪口呆：“……原來早起床就可以給自己開小竈？！”

奧黛爾終於擡了擡眼，覆又迅速低了下去，語氣仍舊輕描淡寫：“如果你想加入集體用餐的行列我不反對，等一會兒我可以帶你下樓去觀摩一下。”

“呃……”維斯康蒂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是奧黛爾死板的陳述不可避免地讓她有點頭皮發麻。

“還有、”“誒？”

“……開小竈的事，不許出去亂說。”“哦……”

說到底你還是有點心虛的吧奧黛爾。維斯康蒂默默地喝著牛奶。她想，她接下來的生活，沒準會相當的精彩。

吃過早餐，奧黛爾領著維斯康蒂在把巴利安總部四處轉了一遭，熟悉一下環境，摸清了大概的結構和分區，以確保沒有奧黛爾在旁陪同的時候，維斯康蒂不會迷路。

走了一大圈，最後折回了金碧輝煌的大廳，奧黛爾表情嚴肅：“維蒂，作為即將成為巴利安新的一員的你，該了解的我差不多都告訴你了。接下來，只剩下介紹成員相互認識了。在那之前，你必須清楚一點，就是巴利安——

“其實是一個瘋子變態群居地。”

奧黛爾擡起手腕，表盤上，秒針正逐步朝數字十二靠攏。奧黛爾的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下面，請你見識巴利安特有的起床號子。五、四、三、二、一！”

“Voi——貝爾你這混賬在幹什麽？！！”

這一嗓子石破天驚的嘶吼把維斯康蒂嚇得心肝一顫，隨即聽見樓上傳來欽欽哐哐的聲響。

“嗚嘻嘻嘻，笨蛋作戰隊長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搞偷襲呀搞偷襲！”

“砍死你啊渣滓！！”

奧黛爾淡定地推推眼鏡：“接著，是高層幹部們的早鍛煉。”

“早、早鍛煉？”維斯康蒂不禁質疑。

“喔~斯庫和貝爾真早呀~也帶我一個嘛~？”

“嗚嘻嘻嘻死遠點啦人妖魯斯！先讓王子宰了作戰隊長！要切成一片一片的嘻嘻嘻嘻！”

“Voi——你找死！！”

正在維斯康蒂眼角直抽的當口，只聽“嘭”的一聲悶響，一道黑影從二樓飛出——優美得令人發指的平拋運動。

“閃開，維蒂。”奧黛爾眼疾手快一把抓過維斯康蒂退開幾步，黑影重重砸下——哐當！地面的振幅肉眼可見。

奧黛爾平靜地朝面向下趴著毫無形象可言的人問候道：“早安，貝爾大人。”

“嗚嘻、嘻嘻嘻嘻，助理小姐閃一邊去……”金色毛球似的亂發動了動，慢慢擡起，露出一張笑得極為扭曲的俊臉，高挺的鼻梁下兩道殷紅蜿蜒而下，濃密的劉海遮去了雙眼但遮不住咬牙切齒爆出的青筋，“該死的作戰隊長，毛長又聲大……居然還把王子踹了下來！”

維斯康蒂嘴角一抽，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話說回來，毛長又聲大和把你從二樓踹下來，這二者之間有什麽必然聯系麽？

貝爾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摸出了形狀奇怪的匕首，又陰嗖嗖地笑起來：“嘻嘻嘻，王子決定了，不急著切成一片一片的——先把作戰隊長的長毛全都剮下來，叫列維老頭織成圍巾送給Boss作為歸來的賀禮，你覺得怎麽樣，助理小姐，王子是不是很天才~”

“噗！”維斯康蒂立馬捂住嘴巴，而被點名的奧黛爾只是輕咳了一聲：“就本身來說是不錯的創意，您請自便，貝爾大人。”

得到了肯定，貝爾立刻爬了起來，三步兩步沖上樓找斯誇□□架去了。

奧黛爾轉向了維斯康蒂：“作何感想？”

半晌，維斯康蒂憋出一個詞：“……奇葩。”

“……非常精妙。”奧黛爾如此評價。

半小時後，五位巴利安高層終於在長桌就坐，開始用早餐，沒安分幾分鐘，又有人按捺不住尋釁滋事，於是鬧劇再次上演，並且變本加厲。奧黛爾如約帶維斯康蒂在一旁“觀摩”。

望著滿桌子的刀光劍影，維斯康蒂覺得自己早已經歷過不少風浪的人生觀於此又要面臨一次恐怖的顛簸。

“……奧黛爾，我現在反悔行麽。”

奧黛爾鎮定自若地一閃身躲開朝自己擲過來的飛刀，張口道：“沒門。”

混亂之中，一只牛角面包做著漂亮的斜拋運動砸向腦門，維斯康蒂伸手接住，放進嘴裏咬了一口，含混著扣吃說道：“這群蠢貨……浪費糧食會被上帝懲罰的……”

奧黛爾陡然間楞了一下，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不，維蒂，巴利安沒有上帝。”

巴利安從來就沒有上帝——不僅僅是巴利安，整個黑手黨，都沒有那種苦難而又卑微的人們才會拿來聊以慰藉的玩意兒。他們相信自己得靠自己來拯救，他們也能能相信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他們已經狂妄到了無知的地步，但這的確是這個時代最為直接最為現實的生存方式。

“都是必得要下地獄為自己手染鮮血贖罪的人，又怎麽會信仰天堂……”

“奧黛爾，那是個悖論。”維斯康蒂嚼著面包，歪了歪頭避過一坨亂鬥中甩過來的藍莓果醬，罕見地反駁道：“如果沒有天堂，作為對立概念的地獄也不可能存在。聽著——

“我和你們信仰不同，但這並不代表彼此中任何一方沒有信仰或者信仰是錯誤的。

“我恪守上帝的訓誡，你們有你們的生存法則，就算兩相違背，也並不一定意味這它們不能同時存在。奧黛爾，你說過你會給我看一種新的生存方式、一種新的信仰——我未必會認同你們，而你們也不見得能改變得了我，但至少，‘我們’，都是存在著的。”

——巴利安有沒有上帝根本和她無關。上帝從來都只活在虔誠的信徒們的心裏，是最深處的企盼和信念。

奧黛爾一時竟什麽也說不上來。隨後，“噗嗤”一下輕笑出聲。重逢一刻所說的詞句再度下意識地自雙唇間湧出：“是嗎，真是太好了——

“真高興我們都還活著。”

——對生命的渴望，名為信仰。

有了這種無窮竭的動力，才能不知疲倦地前進。然而人們的信仰是各自相異的，就如每一條溪流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生命曲線，但它們卻懷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奔向大海。

秉承著不盡相似的心跳和理念的人們，存在於同一方土地上、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個紀年裏——他們是切實“存在”著的，當然，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然而“存在”本身便具有意義，至於是怎樣的意義，或許不必闡釋，或許難以追究，這亦未可知。

所以才會說，活著真是太好了。因為無論如何，存在即是真理，存在即是幸福。

奧黛爾把目光投向餐桌邊、把一頓早餐吃得風生水起的眾巴利安高層們，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嘴角，掃視一圈，像是斟酌了一番。

“維蒂，等會兒我會把你作為巴利安正式成員介紹給高層們。我想……把你安排在作戰第一部隊裏，也就是編入斯誇羅大人的手下——如果你本人沒有異議的話。”

“斯誇羅……”唇齒間碾過的音節，竟橫生出淩厲而蕩氣回腸的錯覺，亦如那個強大驕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

以後……要跟隨他嗎？

十指緊扣，置於胸前。眼睫微垂，血紅色的眸底浮動著的霧氣慢慢散去。

小少爺……請原諒我。

騎士為真理而戰、為忠誠而戰，但卻可以為了已然安眠於棺葬中的仇恨拔劍。

維斯康蒂早已意識到，小少爺的死去一度讓她喪失了理智，無形之中所恪守的東西也扭曲了——被仇恨蒙蔽，為了單純的仇恨去加害於他人，不僅有違騎士之道，也是對已經落土的亡靈無可饒恕的褻瀆——就算真的殺了斯貝爾比?斯誇羅也無法挽回什麽。況且，在斬殺生命時，要冠以小少爺名字的由頭，維斯康蒂不願意這麽做。哪怕不甘心，她終究還是決定放下這所謂的仇恨。

神愛世人——所以，一定會寬恕我。我的失職。我的失格。

維斯康蒂深吸一口氣，以作出極為鄭重的決定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我沒有異議，奧黛爾。並且……

“我也很期待——能夠跟隨那個男人。”

尾音低至不可聞。維斯康蒂擡眼望著遠處隔著餐桌和貝爾刀來劍往的斯誇羅。光亮的銀白色長發，斧刻刀削般的臉龐和眉眼，透著一股恣意的英氣。維斯康蒂開始慢慢回想，普利斯特利本宅的破窗而入、薩沃納巷道的傲立墻頭、廢棄倉庫裏的從天而降——似乎斯誇羅每每出現在她的視野裏，總是站在上位，居高臨下的姿態，凜然不可侵犯，高傲地睥睨眾生。

當他把劍遞給她、命令她站起來的時候，維斯康蒂的心境難以用言語形容——那種強烈的向往、強烈得足以讓血液沸騰起來。

維斯康蒂不知不覺把手搭在劍鞘上，拇指頂推，露出了一小截劍脊。

——雕篆在騎士劍上的榮耀，願執此前行，永不言棄。

把維斯康蒂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奧黛爾滿意地微笑，伸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她邁開腿走向餐桌那邊，回頭示意維斯康蒂跟上。在斯誇羅的椅子後面站定，奧黛爾扶了扶鏡框，匯報工作般習慣性清清嗓子。

“諸位大人，正式向大家介紹，巴利安新晉成員，即將編入作戰隊作為一線戰力的，維斯康蒂，維斯康蒂?倫勃朗。”

轉眼間，視線齊刷刷地集中到了奧黛爾以及一旁的維斯康蒂身上。

“啊呀~是新人呢~”率先開口的是……哦不，等等，那真的是個男人？

“哼，又要多付一份工資了。”……說話人在哪裏？對不起目標太小搜索不到。

“嗚嘻嘻嘻，這庶民果然還是留在了巴利安！”小鬼你門牙上有片薄荷葉。

“……”最心平氣和的，木瓜臉的大叔和她對視了一眼就不懈地移開了目光。

奧黛爾低聲說道：“對面左手邊第一位，泰拳格鬥專家，魯斯利亞大人；坐在桌子上的小嬰兒，阿爾克巴雷諾超能力者，咒術師瑪蒙大人，順便，兼任巴利安財務部門管理人；右手第一位，雷擊隊領導人，列維爾坦大人，一腳已經蹬上桌子，小刀馬上就要沖你飛過來的是——”

維斯康蒂一驚，立馬側過身，掣出長劍格擋，叮——刀子被擊落在地。

“巴利安第一天才，開膛王子貝爾菲戈爾大人。”

不滿於招呼也不打的正面襲擊，維斯康蒂惱怒地瞪視貝爾：“你這小鬼怎麽回事？！”

“嘻嘻嘻嘻，要尊敬地稱呼‘王子殿下’啊！庶民！”貝爾飛身上前，發起第二波攻擊。

奧黛爾面無表情地抖了抖領子，若無其事地繼續道：“還有一位，不用說了，你認識。”“……廢話！”

騎士劍亮刃，一把削斷空中縱橫交錯的鋼琴線，尖峰直逼貝爾。

斯誇羅偏過頭瞥了一眼，神色微凝：“……貝爾的招式被看破了？”

“原因其一，維斯康蒂和貝爾之前有過一次交手；原因其二，我堅信，巴利安不會再有第二人具有如此優秀的動態視力。”奧黛爾盡職盡責地解說道，她頓了一下，看向斯誇羅，“另外，斯誇羅大人，對於讓維斯康蒂進入作戰隊的安排，您是否還有意見？雖然我知道您早就肯定了維斯康蒂的實力。”

“知道就不要在多啰嗦了，渣滓。”“是。”

那廂兩個激戰正酣。

角度越發刁鉆，空隙越發狹窄，攻勢正漸漸失去玩笑和試探的性質——這齜著一口大白眼看不到眼睛的王族小鬼果真是想活切了她麽？！

受鋼琴線操縱的小刀趨向合圍之勢，維斯康蒂被逼得一步不後退，而貝爾的刀子仍然不要錢地接二連三飛擲過來。

“求饒吧庶民！你贏不了王子的！”貝爾伸出右手，虛空一握，尖利的刀子順著軌跡切下，維斯康蒂就地一滾險險躲開，而她發覺可供她閃避的空間正在以令人恐懼的速度急劇減少——主動權完全掌控在貝爾手裏。

一剎那的晃神，銀亮的匕首割傷了手臂。

“嘶——”維斯康蒂倒抽一口氣，腳下一個趔趄。

“呀咧，貝爾那家夥是認真的嗎？”瑪蒙捧著特制的燙金茶杯，兜帽下露出的倒V型張張合合，語氣一如既往的事不關己卻又略略表現出一絲興趣。

“嗯~不用出手阻止嗎？那樣的話，新人小姐是很有可能被殺掉的哦？”魯斯利亞翹翹小拇指，拎起奶壺向咖啡裏添了少許鮮奶，拄著下巴望過去，“這樣好嗎？讓有一頭漂亮紅發的小姑娘在加入巴利安的第一天就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咿~真是好慘，魯斯媽媽我稍微有點舍不得呢~”

不……這恰好是證明維斯康蒂實力的機會。奧黛爾如此思忖著，剛要出聲阻止，卻不想有人搶先一步。

“閉嘴渣滓。如果這種程度就死掉的話，她根本沒有資格留在巴利安——”斯誇羅的餘光投向大廳內對戰的兩個人。

——況且那女人，才沒有那麽弱。

作者有話要說：

☆、Destino.14 巴利安記事二

“吶，作戰隊長，王子可以把她做成仙人掌嗎，嘻嘻嘻嘻！”

“隨便你。”斯誇羅冷哼一聲，幹脆地應允了——在場所有人都認為這個答覆是理所當然的，除了維斯康蒂。

錯愕在擦槍走火的一瞬間於心中爆裂開來，她做好覺悟追隨即將追隨的男人對她的生死並無所謂的態度讓不甘和憤懣猶如油層上的火舌突然竄起。畢竟他曾經救過她、曾經和她聯手戰鬥過，如今居然可以不假思索答應別人對她的弒殺申請——對於以冷血強大著稱的暗殺部隊來說這不算什麽，但這卻不能為接受上帝訓誡和洗禮的維斯康蒂的人生觀價值觀所接受。

維斯康蒂帶著怒意的視線射向斯誇羅，卻恰巧撞上他的眼神，四目相對。

狹長的銀色眸子目光銳利而深沈，劍眉蹙起，少了幾分慣常的暴躁，神色鮮有的嚴肅冷峻，然而下一秒，毫無征兆地——“Voi——拿出你的本事來，渣滓！！不然就給老子去死吧！！！”

耳鼓膜在哀嚎。五臟六腑在聲波共振下翻攪著險些被吐出來。就連勢頭正勁、馬上要發起最後一擊的貝爾也因著高音迫擊炮的突襲而猛然間一個踉蹌。

“嗚、嗚嘻……嘻嘻嘻嘻嘻……斯誇羅總是不合時宜地制造噪聲，真讓人火大！”

指節收緊，瞳孔微縮，維斯康蒂的心底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戰意——不想給那個男人看扁了，要知道，她身為騎士的自尊和驕傲，也許某些時候絲毫不輸於他！

鋪天蓋地的鋼琴線把後路完全切斷，活動範圍也小得可憐——當被逼到無路可退的時候，再怎麽辦？

放棄或者躑躅都會死得沒有懸念，那麽唯一生還的機會是……

貝爾手腕一翻，擺出一道優雅的弧度，飛刀在高超的手法和嫻熟的技巧的操縱下浮在空中，刃面反射著紮眼的光，直指維斯康蒂。

“嘻嘻嘻，在王子的切割華爾茲下悲鳴吧，渺小的庶民！”

貝爾……當真是認真起來的？！奧黛爾臉色一白，下意識上前一步，然而卻被斯誇羅橫臂攔下：“站著別動。”“……是。”奧黛爾握了握拳頭，低聲應下。

從維斯康蒂陷入困境時起，斯誇羅的視線就一刻都沒離開過她。面對巴利安開膛王子、天才殺手貝爾菲戈爾的攻勢，這個女人要怎麽做？斯誇羅很好奇。誠然她的戰鬥值和爆發力讓斯誇羅抱有較大的期待，並且也給予了肯定，可是要想當得起巴利安的高品質，這些還不夠。

——內心似乎尚不夠強大。這點在薩沃納小巷中遭遇圍堵時便暴露無遺。恐懼、顫抖，在斯誇羅眼裏顯得可笑至極，這種弱電竟可以出現在一名優秀的戰士身上，丟臉丟出外太空了。

總而言之，維斯康蒂?倫勃朗，缺少面對絕境時的冷靜頭腦和一份孤註一擲的氣魄。

然而，這個結論在下一瞬就被爽快地打碎成一地渣子。

指揮著死亡舞曲的雙手輕輕揮下，金發王子笑得無比自負：“Bye bye~庶民。”

——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零生機，正如世界上不存在走不通的路，不存在到達不了的地方。如果無法後退，那就向前！

掣住長劍，維斯康蒂沒有一丁點猶豫和閃躲，擊落飛刀斬斷鋼琴線，盡最大可能清除面前的阻礙，迅速沖向貝爾。

“維蒂！”奧黛爾忍不住低呼出聲。

“呵，那女人果然是腦子裏裝滿了漿糊嗎，居然選擇正面迎擊。”瑪蒙不屑地擡了擡眼，音色軟糯而冷漠。

“哼。”斯誇羅從鼻子裏丟出一個音，嘴角卻勾起了淺淺的弧線。

——合格了。

的確，在這樣的情勢下，看似純粹找死的正面突破才是唯一的翻盤機會。以長劍為自己開路，那些位於清掃範圍之外的匕首和鋼琴線的確是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但是比起快速突圍前進，這點小傷根本無足輕重。

伴隨著跨出的每一步，維斯康蒂身上不斷多出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割傷，可她毫不在意，甚至連一個躲避的動作都沒有，徑直向前。

——以最小的傷害為代價，換取最短時間內接近目標、解決目標，這就是出路。

四秒鐘。維斯康蒂花了四秒鐘橫越大廳把騎士劍架在了貝爾的脖子上。

“嘻、嘻嘻，開玩笑的吧。”貝爾笑得頗為僵硬。

“上帝作證，我從不幹那麽無聊的事兒，你輸了，小鬼。”維斯康蒂喘著氣，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哦~棒極了，小姑娘~”魯斯利亞吹了聲口哨以示祝賀。

奧黛爾淺笑著側了側臉：“不說點兒什麽嗎，斯誇羅大人？”

“嘁。”斯誇羅一甩頭，站起身，闊步朝大廳走去，習慣性地扯開嗓子，成功把註意力攫取過來：“Voi——！！！

“歡迎加入巴利安，維斯康蒂?倫勃朗。”

夏末早晨的鬧劇，總算是和平落幕了。維斯康蒂?倫勃朗正式成為暗殺部隊巴利安的一員，隸屬作戰一隊，直屬上司，彭格列二代劍帝斯貝爾比?斯誇羅。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維斯康蒂在巴利安呆了將近半個月了，巴利安那幾個高層雖然脾氣個性一個比一個糟糕，但還算容易相處，加之有奧黛爾關照，一切都好。而和維斯康蒂最合得來的，居然是貝爾。

起初是斯誇羅嫌麻煩，於是以“前輩要擔起指導新人的責任”為由，強行把維斯康蒂扔給了貝爾，一旦有瑪蒙不滿薪酬不願出手的任務，就把維斯康蒂拐去勞役。而貝爾也因之前交手時的敗北，經常“記掛”著維斯康蒂。不過一來二去，時不時三言兩語不對頭就刀劍相向的兩人倒是混熟了，常常可以看到他們勾肩搭背再扯著瑪蒙一起插科打諢——所以說，革命友誼那種不靠譜的東西，果然十有□□是打架打出來的。

在貝爾眼裏，維斯康蒂盡管死蠢又固執，但直率的性格倒並不討人厭，而在維斯康蒂看來，貝爾是個自負自我到極點的小鬼，不過才能和頭腦卻讓她非常羨慕。整個巴利安亦是如此，表裏具汙，稟性裏卻有著相似的可愛的部分。

老實說，維斯康蒂現在很慶幸當初她握住了奧黛爾的手答應了對方的邀請，而她自己也正慢慢地被巴利安所接納。

如果用小說裏最豪邁的筆調作結，那麽應當就是——是的，後來一切都好。

藝術源於生活而又高於生活，而藝術與生活最本質的不同就在於，藝術可以子啊最輝煌美好的地方戛然而止，以群眾喜聞樂見的Happy Ending收束全文交給出版商換取不菲的版稅收入，然而生活則必須承接著那之後不可知的發展與變故繼續演進，並且一個子兒的回報都得不到。

所以，一切並不至此停止。

“巴利安的Boss，要回來了？”

維斯康蒂一楞，叉子上的煎蛋掉回了盤子裏面，於是幾點油沫星子濺到了奧黛爾臉上。奧黛爾木著臉抹去那幾點油漬，平靜地扯過維斯康蒂的衣領揩了揩手，“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我一直以為斯誇羅就是巴利安的一把手啊。”

“……斯誇羅大人在巴利安成員之中的確有著‘巴利安的保姆’之稱，也的確包幹了大大小小各種事務，不過那實際是因為Boss是個不負責任的甩手掌櫃罷了……哦夠了維蒂，你到底想把油星噴到我臉上幾次才算夠？”

“對不起……只是覺得‘巴利安的保姆’這種稱呼聽起來真是蠢斃了。”

“你要是敢說出去，你才是蠢斃了的那個。”

“這種事情不用你關照啦。”

“Boss嗎？啊~強大又冷酷，真棒~”

“是付出所有努力只為了獲得他讚賞的人！”

“嗯~如果說我是王子的話，那麽Boss就是王上！”

“Boss是怎樣的人？無聊得沒有半點值得我思考價值的問題，不過維斯康蒂你把這個月工資交給我的話我就考慮回答看看？”

“……任性的暴躁的凈給老子添麻煩的混賬肉食主義者。”

……誒？維斯康蒂一個踉蹌。怎麽和之前聽到的完全不一樣？是“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真相了”還是“這世界上總是存在著偏見”？這種程度的問題對於維斯康蒂幾乎不帶拐彎的思考回路而言著實高深了一些，所以她放棄繼續探索了。巴利安的Boss是怎樣的人？等Boss回來，自己親眼證實更有說服力不是麽？

真令人期待啊——這些一個比一個極品的家夥們所宣誓效忠的君王。

抱肘靠在墻邊發了好一會兒呆，維斯康蒂騷騷耳根提步走到了貝爾旁邊，拍拍他的肩膀。貝爾接受示意，大方地掏出一把刀子遞給她，兩人百無聊賴地站定，開始對著十米開外的飛鏢靶扔起了小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啊啊，這兩天不知怎麽搞的，突然沒了任務，王子我啊，超~無聊的。”貝爾打了個哈欠，手腕一拗，刀尖直直插在紅心。

“嗯，我也覺得奇怪，奧黛爾前天晚上突然臨時取消了近兩天的全部任務、”維斯康蒂晃了晃刀子，閉上一只眼，掀手投擲出去，稍偏了一些，接著又再次隨口附和了一句，“的確有點無聊。”

“嘻嘻，維斯康蒂，陪王子玩‘王子扔刀庶民逃’的游戲吧！”

“……蠢貨才會答應陪你玩那種游戲啊！”

“嘻嘻嘻嘻，那你為什麽不答應？”

維斯康蒂一噎，隨即撲上去揪住貝爾的臉頰往兩邊扯：“小鬼你在罵我蠢是吧？！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嗚哇啊啊……放開王子！”

“哼，兩個白癡。”瑪蒙自頭頂幽幽飄過，不屑地冷哼出聲，然而小嬰兒竭力營造出的幽靈氣場立馬就因貝爾抓住了小短腿拽下來扯臉而硬生生摜得粉碎。“嗚嘻、嘻嘻嘻……別以為王子會允許……疼！會允許你作壁上觀喲豆丁！維斯康蒂大笨蛋你輕一點兒！”“知道疼就別這麽囂張啦小鬼！”

“Voi——你們那邊太吵啦！！餵餵老子這局又要輸了嗎啊啊？！！”茶幾那邊四人圍著打撲克，已經連輸三局運氣背到極點的長毛劍士暴躁地抓抓頭發，話語內容是顯而易見的遷怒。

維斯康蒂一聽立馬翻白眼：這裏最吵的明明是……

“這裏最吵的明明是斯誇羅吧——嗚嘻嘻身為作戰隊長卻笨得連撲克都打不好哪能怪我們！”

——說出來了！居然被直白地說出來了！維斯康蒂咧了咧嘴放開貝爾，默默豎起大拇指——好樣的，戰友！

砰！

玻璃瓶碎得四分五裂，只勉強留下個瓶底和瓶口，上好的二十二年意大利紅葡萄陳釀彌漫開稠而醇厚的酒香，小股小股濃郁的深紅色宛如山間溪澗在銀白色發絲間緩緩淌下，如果那是鮮血，還能透出一股持劍長嘯戰翻沙場的沈郁蒼涼，然而紅葡萄酒的話——說不出的怪異感覺，反正大概是想笑又笑不出來覺得對不起誰似的那種別扭。

斯誇羅的臉頓時黑了，五官呈現出微妙的移位和扭曲，嘴角一抽一抽，卻遲遲沒有發作。陰森森的寒意順著脊梁骨嗖嗖竄上腦殼。他慢慢扭過頭，低眉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瓶，又皮笑肉不笑地擡起眼，牙關緊咬，不知道是面部的哪塊骨頭在咯吱作響。

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視線集中到了門口——那個飛來酒瓶的源頭。

消失了整整兩天的奧黛爾依舊衣著整潔一絲不茍地側身站在門邊，神情淡漠而又恭敬，像是在為誰引路。清冷透徹的嗓音擴散在寬敞廳室的每個角落，仿佛撞鐘時留下的餘鳴撞進每個人的腦海，嗡嗡的，有種天旋地轉的錯覺。

維斯康蒂沒有辦法準確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她明確地感覺到那只酒瓶砸向斯誇羅的時候，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爆放的漆黑殺氣——淩厲、兇惡、高高在上、睥睨眾生，和斯誇羅的高傲不同，這位君主的高傲更多了一份狂暴和戾氣，強大的、氣吞山河的狂暴和戾氣。

暴君。絕對是個暴君。讓人心生顫抖的同時為其氣魄所深深折服的暴君。

——是，她很清楚她在顫抖，為自己在這等人的面前顯得格外渺小而顫抖。

這就是——巴利安所追隨的人。是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所選擇的君主。

“諸位，如你們所見，巴利安的Boss——Xanxus大人，於今回歸。”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開學前最後一次更新。老實說我已經一個字兒存稿都沒有了。開學加油。

☆、Destino.15 巴利安記事三

自從Xanxus回到巴利安，氣氛就有些變味兒了。浮躁、不安、蠢蠢欲動，饒是維斯康蒂這般神經粗大的人，也明顯察覺到了不對勁，無奈知情人的口風卻緊得慌。

去問貝爾，那家夥“嘻嘻嘻”怪笑了半天就是不肯透露半個字；去問瑪蒙，她付不起昂貴的松口費；去問斯誇羅，他要不成天窩在辦公室裏要不就是在外奔波，不知在忙什麽；去問奧黛爾，她更幹脆，三天兩頭見不著人影；去問Xanxus，自從見識過Boss大人的暴君作風後，維斯康蒂有那個心沒那個膽。

所以說到底怎麽了？這種渾身爬滿了跳蚤的不舒服的感覺。

維斯康蒂躺在床鋪上滿心煩躁地打了個滾，淺色床單上多出幾道雜亂的褶皺。忽然聽到庭院裏人聲走動，維斯康蒂百無聊賴地支起身子趴在窗邊朝外望去，一眼就看到奧黛爾為首的七八個人帶著一件龐然大物在總部大門駐足。

……奧黛爾這回消失好幾天又出去折騰什麽了？維斯康蒂眼角一抽。距離太遠，她看不清那個大家夥的真容。

似乎察覺到了自上而下的註視，奧黛爾敏銳地擡起頭，看清窗邊懶洋洋趴著的紅發女人後，松了口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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