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稀星嘴裏同葉沈飛打著趣，心裏頭其實七上八下的，一點都不安穩。

正在暗地裏愁眉不展，忽聽一聲怒喝聲傳來:“岳稀星，小王八蛋，給我滾出來！”

岳稀星一個哆嗦，十分不甘願地從葉沈飛的懷抱裏爬起來，自躲避著的那個小角落慢慢吞吞露出頭。

“蓉姨……”

他話聲未落，長鞭又呼嘯著甩過來。

岳稀星不閃不避，葉沈飛也跟著聽話起來，沒有一臉肅殺地祭出寒蟬劍，只是在鞭子即將打到岳稀星頭面的瞬間擡臂將人護在了身下。

岳清之的長鞭乃是罕見的獨角牛筋所制，又加上三十七道文火淬煉，威力不凡。如果是在岳清之手上，揮手間就可令普通修士人魂飛魄散。

這時候執鞭的人雖然是唐蓉，她也沒有要置岳稀星於死地的想法，但一記鞭子抽在葉沈飛身上，還是力道十足，瞬間就起了一條黑烏的血痕。

唐蓉本就十分惱火，一見抽到的是葉沈飛，頓時火氣更旺，擡手又是一鞭子落下去。

這一次卻沒能落在實處，而是被岳稀星抓在了手中。

“蓉姨……”他又叫道。

那鞭痕從葉沈飛的一側腮邊到頸下，再到整個後肩，長長的一道，血漬浸透他雪白的長袍，看著就十分得驚心。

唐蓉一聽岳稀星的這一句微帶委屈和埋怨的叫喚，一雙明顯看得出是因為流淚變得通紅腫脹的眼睛，更是噴出火來一樣，怒瞪著岳稀星。

“你是蠢透了嗎？他是誰？誰殺了你爹和大伯二叔他們？誰讓我們伏魔谷一朝崩塌？你都不記得？還是你已經被蒙蔽了心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岳稀星見蓉姨憤恨悲戚的模樣，又對她的質問無從辯駁，只好垂了頭，慢慢松開手裏抓著的鞭梢。

只是兩人還親密靠在一起的樣子實在是礙眼。唐蓉擡手揚起，又是一記長鞭甩過去。恰恰打在兩人中間，要將兩人生生劈開來。

岳稀星半點不想跟唐蓉正面沖突，眼見著那鞭子朝著兩人中間甩過來，立刻就要推開葉沈飛躲避。

誰知他手掌剛一抵在葉沈飛胸口，便被反握住，一個用力將人拉得更近，牢牢護在懷裏，背著身子去迎接夾雜著風聲呼嘯而來的長鞭。

鞭聲脆響，還夾雜著飛濺的血滴。

岳稀星心中跟著鞭響一陣揪緊，想要回身去看，卻被葉沈飛抱得緊緊的，半點動彈不得。

葉沈飛如此舉動，無異於更加激怒唐蓉。

既然他不怕，那自然要給他個痛痛快快。

於是，長鞭如電，反覆揚起落下，抽打在葉沈飛背脊之上。

岳稀星離得他如此相近，卻只能聽到鞭子抽在身上的脆響，和鼻端聞到隱隱的血腥。但卻偏偏聽不到葉沈飛流露出的半點悶哼。

岳稀星原本不想動手，也不能動手，可在鞭聲響到第八下的時候，他忍不下去了。

跖鈴黑索化羽而出，千條萬縷糾結成束，將再次落下的鞭稍抵擋下來，同時分出幾支，徑自朝著唐蓉攻擊過去。

唐蓉重傷昏迷後醒來，氣勢有餘，實則外強中幹。岳稀星卻是靈力充沛，又善使巧。黑索打在唐蓉腕上穴道，讓她手筋一麻時，將長鞭松脫，落下了地來。

或許數鞭打下去，唐蓉的怒氣已經消散了許多，對於岳稀星膽敢對她動手，她也沒再表現出極端的憤恨，只是冷冷盯著岳稀星和葉沈飛，目光中全是失望與傷心。

“岳稀星，你為了殺父仇人，框我騙我，現在還一力回護於他，不惜對我動手。是，我是誰，我又算得了什麽？”

說完這話，唐蓉憤恨卻又滿眼落寞地轉身，邁步離去。

“蓉姨……”

岳稀星在後面叫著，卻阻止不住唐蓉一步步離去的腳步。一時間心裏擰成無數個結，百般滋味。

肩頭傳來溫熱的氣息，葉沈飛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為他拭去不知不覺間落下的淚水。

岳稀星慢慢轉頭去看，入目是葉沈飛如水的溫柔和愛憐，之後才看到他頸間臂膀背後處的血肉模糊。

“蓉姨！”

岳稀星突然大聲道：“我知道自己是誰，我也記得所有的恩怨。但我可不可以好好活著？”

已經走得有些遠的唐蓉停下了腳步。

“我可不可以，”岳稀星繼續說道，聲音低了下來，仿佛用上許多的力量：“可不可以依照自己的內心，忘記那些早就已經了結了的恩怨和仇恨，好好活著？”

唐蓉慢慢回過頭來，冷冷對岳稀星說道：“你不可以，因為你姓岳，因為你是你爹的兒子。你現在護在身後的，是你的殺父仇人。”

岳稀星緩緩搖頭，道:“也許你說得對，殺人者償命。我爹殺了雲劍山莊的一百多條人命，其中包括葉莊主夫婦和他們的三個孩子。如果你說殺人者應該償命，那第一個賠上性命的人，是不是應該是我？”

唐蓉被他的言詞氣地瞪起了眼:“你……”

岳稀星卻沒想聽她說，只是自顧自繼續說道：“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去算計那些恩怨。”

說著話，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葉沈飛，道：“他願意為了我忘記那些恩恩怨怨，獨獨只記得一個我，我又為什麽不能放下一切？”

“我願意放下。”

“蓉姨，這許多年來，你的心裏眼裏都只有一個人，可你又得到過什麽？這一次，不如你也放下，為你自己活一回，好不好？”

唐蓉眼裏先是驚再是怒，然後慢慢變成了無盡的失落和難過。

她失神地點頭：“好，你長大了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蓉姨的話你也聽不進去，我也不是你的對手，殺不了仇人為你爹報仇。你只告訴我，你爹和……你娘，他們會怎麽樣？”

岳稀星楞了楞，隨後將九燭鬼母的那些話說給唐蓉聽了。

“輪回裏還能並肩而行”，這樣的一個論斷，顯然讓唐蓉更加失落。

她強打著精神笑道：“輪回共渡嗎？嗯，真的是很好，很好……”

原來，就算等到來世，她都是沒有機會的。

岳稀星莫名湧起一股憐惜之心，他的蓉姨與他沒有血緣之親，但卻陪伴了他的成長，像姐姐，像長輩，像朋友。

她性子堅韌，絕對的忠誠，還有著少女至純至真的情懷。

可惜，她的滿腔真情，空付於清風明月，半點都得不到回報。

相比父親母親，甚至是相比被欺騙過的九燭鬼母，蓉姨的一無所獲，更讓人覺得唏噓可嘆。

“蓉姨……”

岳稀星又是一聲低喚，這一次，那人已經走遠，別說回應，連聽都聽不到了。

別人的不幸會映襯自己的幸運之處。

唐蓉的行單只影，讓岳稀星心有所感。

他轉頭看葉沈飛背後的傷，匆忙去乾坤袋裏拿傷藥，嘴裏忍不住嗔怪道：“幹嘛不躲開？你是不是真的傻了？”

葉沈飛轉頭看他，道：“我是不是做過讓你不開心的事？我記得，之前你怎麽都不肯原諒我，要趕我走，還把我扔在冰天雪地裏不理我。”

岳稀星：“……”

是誰說都忘了，只記得那些他們從前在一起時的開心過往的？

這會兒又要來那一套“有的記得，有的不記得”的鬼把戲。

“你什麽意思？這是裝瘋賣傻，故意跟我算賬來了？”岳稀星一邊給他的傷口塗藥，一邊嘟囔道。

“不是。”

葉沈飛柔聲道：“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做過惹你傷心的事，那這些鞭子都是我應該挨的。稀星，你生氣的時候打我罵我，但卻不要不理我，可不可以？”

岳稀星的手被他握住，手裏的傷藥傾灑到地上許多。

眼睜睜看著他那滿背的鞭痕，聽見他這等言語，手指輕輕前伸，戳了過去。

葉沈飛牙關咬得很緊，疼痛也只讓他緊繃了身體而已，半聲痛哼都無。

“你會被打死的。”岳稀星從那傷痕處收回做怪的手，很認真地對葉沈飛道。

“不會。”葉沈飛用同樣認真的表情看著他：“你舍不得，我知道。”

岳稀星：“……”

“從前有好幾次，你能殺我的，卻沒有下手。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喜歡我，就像我很喜歡你一樣。”

岳稀星被他說得不好意思，怒道：“不許總說這樣的話，再說我就真的不喜歡你了。”

說著，又倒出一大坨傷藥，惡狠狠地拍在了葉沈飛的後背上。

葉沈飛終於忍不住痛，皺了皺眉頭，眼中卻滿是欣喜和開心的絢爛光芒。

甜甜蜜蜜地叫道：“稀星……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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