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 一年半的時間過去。他們已是初三的學生，再過一個月就初生高。

“你媽同意你考縣一中了？”看了眼正在稿紙上隨便塗鴉的周恒，賀川問著。

周家條件不錯， 父母都在省機關工作。早些年忙， 孩子又小， 沒法子才丟給在鄉下的爺爺照顧。

可現在， 周恒長大了，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周母自然希望兒子能到市裏讀高中。不管怎麽說，省會城市的教育比十八線小縣城高出不知多少倍。

“不同意也沒用，我就是要讀縣中。”父母說的那些大道理，周恒並不是不懂。只是，相比那些大道理， 他更在意他爺爺。

他從小是被爺爺帶大的，對爺爺的感情也遠遠超過父母。他想讀縣一中， 這樣平時周末的時候也能回來看望看望爺爺，爺爺也不會感到孤單。

而且，他的朋友、小夥伴都在這麽，他不想重新融入一個陌生的環境中。

“只要自己努力， 不管在哪都能發光。”賀川沒勸周恒。他是希望周恒留下來的， 這對他有害無益。

“就是這麽說嘛，接下來三年，我們好好努力，證明縣中也不比他市中差。”少年意氣， 天不怕地不怕， 覺得沒什麽是自己做不到的。

“好，我們一起努力。”賀川笑著， 言語中仿佛縣一中已經探囊取物，絲毫不擔心他們會考不上。

放學回家時，餐桌上照舊三菜一湯，賀川有些無奈，“奶，就跟以前一樣就行了，不用特意每餐都加蛋的，家裏雞都跟不上速度了。”

農村沒什麽好吃的，在賀奶奶看來，雞蛋就是最好的物什。大孫子馬上就中考了，肯定得好好補補腦子，這樣才能考高分。

“跟得上跟得上，你就放心吧，奶心裏都有數。”為了賀川能每天吃上蛋，賀奶奶特意養了小二十只雞，還大多數都是母雞。

別說，在這少葷的時代裏，雞蛋真是難得的美味。夾一塊雞蛋，再用西紅柿炒蛋的湯汁淘飯，賀川覺得自己能吃滿滿兩大碗。

飯後休息了一會，賀川便開始做作業。

托周恒的福，賀川有不少省城初中的習題冊和測試卷。這些都是周母郵寄過來的，在縣城有錢都買不到。賀川成績能一直遙遙領先，這些都功不可沒。

初三下已經沒有新知識要學的，多是覆習以前的。賀川剛拿出試卷準備做題目，房門響了響，接著林小西抱著習題冊、卷子進來。

兩人同年級，臨近中考，這些日子都是一起寫作業的，這樣有什麽問題也可以互相討論，當場解決掉。

為此，周恒可是很嫉妒的。只是他家離得遠，就是想過來，也不現實，只能把每晚遇到的問題圈出來，第二天問賀川或問老師。

賀海在賀川升初二時就上小學了，讀得是縣城小學。而隨著賀海的正式入學，除了逢年過節，賀永年一家四口回來的次數就更少了。

賀奶奶一開始還盼著，可盼著盼著，到現在就漸漸習慣了。許是生意真的做得好，賀永年在錢財上並不扣扣索索，祖孫倆物質條件也算自在。

這樣悶頭學習的日子很快滑到中考，三年的學習成果在這一刻驗收。

考場上，聞著還帶有墨香的黑白卷子，賀川一點也不緊張，相反，還湧出一股興奮。

似乎，萬裏征程，踏上了第一步。

試題並不難，都是學過的知識點，賀川做得很順手。從第一場到最後一場，時間都很充裕，賀川環視了一圈，他幾乎都是首先做完的一批。

成績是在半個月後公布出來的。

看著班主任激動的神情，賀川知道，他的預感沒有錯。

“賀川同學，恭喜你，這次中考你又是我們學校第一。不僅如此，在縣裏的名次也很高，第四名。”

要知道，他們學校師資力量只是一般，面對各個中學，尤其是兩所縣初中，賀川能取得這個成績真是非常、非常出人意料。

自從成績出來，班主任臉上的笑就沒停下過。這次不僅是賀川，連林小西、周恒等人也考得不錯，都是能進縣裏排行榜的。

預計，他的獎金又要翻一翻了，教學履歷上也能再添一筆，不管哪個都是高興的事。

在老師讚賞的眼光下填完志願，賀川開始享受這初中最後一個暑假。

周恒暑假是到他媽那過的，臨別時，還邀請賀川要不要到市裏玩，他招待。

雖然心裏很想見識見識省會城市是怎樣的，但賀川最終還是拒絕了。總有一天，他會靠著自己走出這方寸小天地。

賀川相信這一天，不會很遠！

暑假過去一小半的時候，賀永年突然從縣城裏回來，這次只有他一個人回來。

賀奶奶很高興，不僅將先前摘回來的小香瓜刨皮切塊遞給賀永年，還當場殺了只下蛋的母雞為午飯添菜。

父子倆在堂屋前對視了一眼，很快就分開。任何感情都是相處來的，哪怕是父子血緣關系。

三年時間，能改變許多東西，比如，他的潔癖、他的忍耐力、他的三觀、他的成績。可也有許多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比如，他對賀永年的不喜、對賀家其他人的漠視。

吃完飯，賀川在賀奶奶不讚成的目光下回了房間，完全不在意賀永年和賀奶奶將會說些什麽。

拿出一本書，隨意翻著。

無奈，房屋隔音效果太差，總隱約聽到賀永年的聲音，偶爾，甚至能聽清一兩個詞，什麽嫁妝不嫁妝的。

隔了一會，聲音越來越大，兩人似乎又在爭吵。賀川嫌煩，抓起一把棉花，團團，塞到耳朵裏。

果然，這下清凈多了。

再出房間時，賀永年已不知何時離開了，賀奶奶坐在椅子上，一手支在桌面撐著頭，眉眼間是皺著的狀態。

“奶，你怎麽了？”賀永年關心地問著。、

“沒事，有些頭暈，老毛病了。”賀奶奶扯出一個笑，回著。

賀奶奶今年六十七歲，人到這個年齡都有些毛病，不是關節痛就是頭暈。之前也有過好幾次，賀川便沒有放在心上，只讓賀奶奶到床上躺會。

扶著賀奶奶進房間的時候，賀奶奶嘴上說著賀川大驚小怪，皺著的眉眼卻松了幾許。

大孫子的拳拳關心，對賀奶奶來說就是最好的靈丹妙藥，原本突突跳著的腦袋也沒那麽疼了。

一手搭在賀川手臂上，賀奶奶突然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川子放心，屬於你的，奶奶不會給別人，都留給你的。”

說完這話，賀奶奶便沒再說了，賀川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問。

後來的後來，賀川每每回憶往事，總忍不住生出愧疚和後悔。若是，他沒有什麽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凡事走心一點，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走向不同的結局。

可是，這個世界沒有‘若是’，人只有經歷了，才知道有些遺憾會變成遺憾。

日子繼續，在賀川收到縣一中通知書的時候，賀懷生也收到帝都燕大的錄取通知書。

燕大是國內最好的幾所學校之一。

消息傳回四環村時，整個村子都激動了。村裏人時常掛在嘴邊的兩所大學便是燕大、清大，可這些年楞是沒聽說過誰考上，賀懷生成了這第一人。

為此，賀永年一家特意回了趟村裏，流水宴從早上擺到晚上，整個村子比過年還要熱鬧。

姑姑賀潔和姑父朱建國也帶著表弟妹回來，這一天，所有人臉上的笑都燦爛至極。

賀川突然想到了，在大夏國殿試之後，新科進士跨馬游街的場景。那時的興奮熱鬧和現在也不遑多讓吧。

人來人往中，賀川看到了賀懷生，對方一向內斂的情緒此刻難得的外放。

從見賀懷生第一眼起，賀川就知道這是個聰明人，果然，是挺聰明的。

賀懷生也看到了賀川，對視了一眼，向賀川走來，“爸這幾天很高興，他說我是他最大的驕傲。”

不得不說，能有今天的成績，賀懷生還有幾分感謝賀川。自從賀川成績上來，賀懷生就一直很有壓力，哪怕那時候他每次月考都是第一。

他告訴自己，要再努力再努力。只有永遠超過賀川，爸爸的眼睛才永遠有他。

隨著年齡增長，他對親身父親的記憶越來越淡，回憶起來的父親角色都被賀永年代替。

然而，他也永遠知道他並不是他親身兒子，即便他喜歡他更甚於賀川。

“是麽，那恭喜你。”

三年時間，兩人說過的話很少。不管面上怎樣，彼此心裏都清楚他們不喜歡對方。

“謝謝，三年後，我會在燕大等你，希望你有來的一天。”

語氣裏帶著一絲挑釁，若是過去的賀懷生，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果然，有了名校通知書的加持，底氣都足些。不過，難得的，很對賀川的口味，“放心，這一天一定會如約而至，你不會失望的。”

簡單的對話後，兩人錯開，他享他的榮光，他繼續他的積累。

對於賀懷生，真的，賀川並沒有太過地放在心上。

人生如攀峰，若是每攀登一座山峰，就停下來看看山頂的石頭，他想，他也走不遠的。

而他，自信會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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