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到1985年正月初一。

嶄新的日歷掛在墻壁的釘子上， 賀川看著上面的黑字，有一瞬間發楞。因鞭炮響了一整晚而沒睡好的腦袋，也更迷惘了幾分。

不過很快， 賀川就收拾好了這份情緒。

大年初一， 拜年肯定是不可少的。不管平日關系怎樣， 這一天賀永年得帶著幾個孩子去拜望村裏的長輩和交好的人家。

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任務後， 賀永年等人回了自家，賀川則回了賀奶奶家。

至於一路收到的紅包， 則看都沒看就一骨碌交給賀奶奶。到底，存著一絲傲氣，當然，外人看著也顯得幼稚的很。

大年初一是不能做事的，時下有種說法， 初一若是做了事，新的一年都會是勞碌命。

賀川是不信這說法的， 奈何賀奶奶信，不僅信，還以防萬一沒收了賀川的書本。

搖搖頭，賀川覺得自己現在性子真是好多了， 面對此舉， 除了無奈竟然不怎麽生氣。

無所事事中，賀川算是過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清閑的大年初一。

第二天，王娟如帶著賀永年父子三人回娘家。幾人走的時候沒打招呼，還是賀奶奶準備叫他們過來吃早飯時， 才發現人不在家了。

接下來自然少不了一陣念叨， 賀奶奶來來去去重覆著賀川這兩天不應該不給賀永年面子的話。

幸虧賀潔帶著一家人回來得及時，吸引了賀奶奶的註意力， 賀川才脫離苦海。

按著這個世界的年齡來算，他還是小孩子，有賀奶奶招待人，他在不在關系並不大。所以，和姑姑、姑父打完招呼，又坐了一會，賀川就隨便找個由頭出門。

臨走時，賀川看了眼賀潔和賀奶奶，精通世故的他自然明白賀奶奶和賀潔有許多不適合他聽的話要說。

賀川沒放在心上。不管她們說什麽，賀川自問都影響不到他身上。

出了門，腳步自然右拐，等賀川回神，人已經站在林小西家院子外。

村子裏，賀川最熟悉的人便是林小西。至於他喜歡到林小西家，卻並不是因為林小西，而是因為林小西的爺爺林平。

林平是村子裏最有學問的人，不僅看得書多，見的世面也廣。每次聽他說話都覺得言之有物，是個可以交談的人。

“川子，你怎麽過來了？”林小西正在院子裏玩，見到賀川很驚喜。

林家子嗣單薄，幾代都單傳，到現在只剩下林爺爺和林小西兩人。

林奶奶是個孤兒，從小被林太爺爺收養。至於林母，對外說是遠親投奔，實際是林父上山采藥撿回來的。據說是城裏下放的知青，與家人早在那場運動裏失去聯系，直到改革開放知青能回城都沒聯系上。

是以每年這幾天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只有林家安安靜靜，連個能走動的親戚都沒。

林小西一大早就想出去玩，只是林爺爺不讓，說是大家都忙，別打擾了人家。此時見賀川過來又是高興又是驚訝。

“在家也沒事，便過來看看你們。”賀川掃了一眼，林小西騎在小木馬上左右晃動，林爺爺則在一旁挑揀早就晾幹的草藥。

今天天氣不錯，雖然溫度還是很低，但一大早就出了太陽，林爺爺把之前收起來的草藥重新透透氣，免得潮了。

“你作業做哪裏了？我快做完了，準備預習下學期的知識點。”自從知道大學可以自行選專業，林小西學習勁頭更足。

“我已經開始預習了。”臨放假的時候，賀川就買了下學期英語、數學課本。因為是二手，價格很便宜。這段時間，斷斷續續的，賀川預習了不少內容。

“啊，你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就偷偷預習呀。”從木馬上跳下來，林小西扁著嘴不高興地看著賀川。

賀川沒作聲。他並不是一個喜歡透露自己事的人，大多數都是別人問的時候，才看情況說幾句。

跺跺腳，對賀川的態度，許是見多了，林小西雖不滿但也不至於生氣，只暗暗下決心接下來要再多花些時間預習課本。

“林爺爺，這是什麽草藥，有什麽功效啊？”賀川轉到林平身邊，撚起一株草藥，狀似隨意地問著。

林小西聞言耳朵咻地豎起，也顧不上郁悶了，只認真聽著林爺爺回答。

林平看了眼賀川，又瞄了眼一旁的林小西。頓了會，才娓娓道來草藥的名稱、藥性、註意事項。

“許多藥材形似，但藥性卻截然不同，一個好的大夫不僅要懂藥還要學會辨藥。好了，剩下的你來弄，像這種已經粉化的，要剔除掉，沒藥效了。”

說完，林平留下這一句，背著手進門了。

直等林平身影消失在門後，林小西才活躍開來，擠過賀川的位置自己動手，“哈哈，今天又學到一種草藥。川子，你以後多問問我爺爺這種問題，說不定聽著聽著，我就能成為醫生呢。”

林小西很高興，認真回想了一遍爺爺剛剛說的內容，然後，才按照要求把草藥裏無效的一根根挑出來。

自從發現爺爺會很認真地回答賀川提出來的問題後，林小西就趁機偷學，到現在她已經詳細了解好幾種草藥了。每每想到這個，林小西就很興奮，學的也特別帶勁。

賀川回頭看向後面，那裏支起的半扇窗戶隱約能看到個身影。收回視線，輕輕點了頭，嗯了一聲。

屋內，林平看著興致勃勃的林小西有一絲欣慰，只是很快，這絲欣慰又消失得很影無蹤，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究竟對不對。

賀川並不理會林平的糾結，在他看來，這已經是默許林小西學醫的前奏了。現在該想著的是怎麽捅破這次紙，讓林平正式教林小西醫術。

對於林小西學醫，賀川是讚成的。不管怎麽說，身邊多個人學醫，又是和他沒直接矛盾的，總歸是件好事。

誰能保證沒個小病小痛的呢。

而且，趁著林小西學習，他說不定也能學點東西。類似那種讓動物發狂，自保或報覆人的方子，可不是多多益善。

在這種別扭的學習中，時間很快滑到元宵節，再過兩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

年底加年初，賀永年生意應該做得不錯，元宵節當天當著賀潔的面給了賀奶奶500塊。1985年的500塊購買力可是杠杠的，絕對不算少。

賀潔見了也從口袋裏摸出50元給賀奶奶，這對出嫁女來說也是拿得出手的數字。更別說先前，她還包了200塊的壓歲錢給賀奶奶。

兒女給錢，在這個啥都缺的年代就是最大的孝心，賀奶奶高興得咧著嘴，推辭了幾句，才收下。

不過賀川知道，等賀潔走的時候，賀奶奶又把這錢退回去了。

在賀奶奶眼裏，出嫁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她先前收了壓歲錢，這次就怎麽也不能再收錢了，不然女兒在婆家也難做人。

倒是賀永年每次給錢，賀奶奶都收下。兒子孝敬娘天經地義的事，更別說，她還要養大孫子，再多的錢也是使得。

賀永年、賀潔吃了午飯就離開，家裏瞬間又安靜下來，賀奶奶望著村口的方向，神情有些失落。

至於賀川，他是高興的，他不喜歡家裏有別人，吵得慌。

開學第一天，周恒見到賀川很興奮，仿佛有一肚子話要說。

“我爸這次給我買了好多書，你要不要看？”知道賀川喜歡看課外書，周恒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周爸周媽是公務人員，在市裏面工作，因為平時太忙，才把唯一的兒子交給鄉下的爺爺照顧。

這次過年，周爸周媽好不容易空出幾天時間，為了彌補兒子，上到學習用品下到零食玩具，買了一大包回來。

“什麽書？”知道周恒家條件不錯，總是有縣城都沒有的東西，賀川對他口中的書很感興趣。

“鐺鐺鐺……看，”動作誇張得從書包裏拿出書，周恒看著賀川，想看到他不一樣的表情來。

是國外的名著。

賀川聽老師介紹過這本書，接過來翻開，竟然是中英對照排版。賀川這下是真激動了，他對標上‘國外’的東西並不熱衷，可對英語卻是真的很上心。

這可是要考試的。而他，或許是有一個成人的靈魂，語言已經定勢，學習起來比其他學科難多了。

終於見到賀川不一樣的表情，周恒很有成就感，大方地將書推到賀川邊上，“你慢慢看，等看完了再還我，我不急。”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賀川一時不知說什麽。

“客氣啥，又不是只有這一本書，你看完了和我說，我再拿其他書給你。”

上學期他成績進步不少，他爸他媽還有他爺爺都高興得很，對他也比以前更大方了。尤其是他姑姑，人雖然沒回來，但給他寄了好多東西，還有一個大大的新年紅包。

“你這次準備挑哪個座位啊，也不知我們能不能再當同桌了。”說到這個，周恒有些小失落，兩人成績差了不少，應該當不了同桌了吧。

他也不知為什麽和賀川很合得來。明明對方在班裏的人緣並不好，平時也淡漠得很，但他就是喜歡和賀川玩，感覺和他在一起能學到很多東西。

不提心裏的想法，周恒現在即希望班主早點排位置又期待不要排位置了，整個人癱在位置上，糾結得很。

哎，這學期，他再努力努力，爭取把兩人名次拉得近點。

“應該還是這個座位吧。”賀川對現在的位置很滿意，安靜、不吵、平時老師也不會特意盯著。

“真的？”周恒不相信，擡頭見賀川不是說笑的，頓時大喜。

果然不愧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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