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潔看著賀永年，久久沒說話。

剛剛她哥看向川子不喜的眼神，她都瞧見了。

在這之前，雖然也聽了諸多她媽對她哥的抱怨，可冷靜下來，賀潔還存著兩人可能相互慪氣的心思，並沒有真的特別上心。

畢竟，她媽對王娟如一向看不上眼，對川子又心疼太過；二則，她也是當媽的人了，為人父母者，哪會真的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呀。

可剛剛那一眼，打破了賀潔的認知。他哥好像真的不喜歡川子，最起碼此刻，她從他哥的眼裏看不出半點喜愛的影子。

明明很早很早以前，他哥對川子也是喜歡的，可不知是時間，還是人心，這份喜歡漸漸就淡了，到現在竟然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了。

沒等到賀潔的回話，賀永年臉色有些不好。只是，到底是求人方，也做不出甩臉子的舉動，只剛剛好起來的氣氛又有僵下去的趨勢。

“姑，你也吃吃蘋果，這個可甜可脆了。”賀懷生突然出聲，將水果盤子往賀潔那移了移。

“我馬上就到縣裏上高中了，過幾年川子和海子也要到縣裏面讀書，家裏開銷大。爸爸提前把生意移過去，不僅是為了養家糊口，也是為了以後更方便照顧我們兄弟三。”

“而且，這樣和姑姑家更近，我們平時想看望姑姑也更方便。到時奶奶也過去，我們一大家也住住城裏面的樓房。”

賀懷生的話很有吸引力，最起碼賀潔的心思是轉過來了。

別的她或許還不是特別在意，可最後一句卻是說動了她的心。若是她媽能跟著搬到縣裏，那她們母女不是距離更近了麽，見面也更方便，也能更好地照顧她媽。

年齡越大，賀潔對父母的愧疚越深。

農村重男輕女的現象很普遍，像她這樣的女娃能念到中專，一只手也數得過來。

賀潔永遠也忘不了，當年她奶想拿她換彩禮給哥哥建婚房時，是他爸堅持己見，不僅拒絕了上門提親的人家，還偷偷和她媽拿出錢供她繼續讀書。

可以說，沒有她爸她媽的支持，就沒有現在的她。或許，和大多數村裏女孩一樣，隨便嫁個村裏漢子，種田、生娃、操持家務，就這麽度過一生。

可即便這樣，她爸去世的時候，她卻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收到消息，趕回家，見到的就是她爸冰冷的身體。

這是賀潔人生最後悔的一件事，若是她沒有因為工作離開；若是兩地距離再近些，那她是不是能見到她爸最後一面，聽聽她爸對她最後的交代，也讓她爸走的時候對她少點擔心。

過去的已然過去，便是再後悔也無用，可未來卻是可變的，她不想讓自己再次有後悔的機會了。

見妹妹神情松動，賀永年滿意地看了眼賀懷生。果然，這才是他兒子，有這樣的兒子在身邊，他才能事事順心。

被賀永年肯定的賀懷生似無任何察覺，依舊和剛剛一樣。只暗中瞥向賀川的眼神帶著一絲挑釁，仿佛在說：瞧，他的眼裏只有我，你什麽都算不上。

賀川沒在意。這種幼稚的炫耀對原主或許有作用，可對於他，真的一點兒漣漪都生不出。

賀永年的看好或不看好，賀川根本沒放在心上。於他，他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而已。

“小潔，你怎麽說？雜貨店雖然現在流水還好，但家裏開銷也越來越大，現在不提前謀劃謀劃，以後就很被動了。”

“而且，我就你一個妹妹，這先把生意移到縣城裏，以後有能力了，家也移過去，到時我們兄妹離得近點，有個事也好相互照顧……”

順著兒子的思路，賀永年詳細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當然，中間煽情的部分肯定也是不能少的。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哥哥，兩人往日的感情也不錯。哥哥努力為未來做打算，她這個做妹妹的自然是能幫一把算一把了。

不過，賀潔也沒忘記的目的。

視線在賀川身上轉了一圈，沒管接下來的話會不會給人一種威脅的感覺，就直接說了開來，“媽說川子以後就跟著她生活了，哥，你是怎麽想的啊？”

怎麽想的？這個克星，自然是能離他多遠就最好有多遠了。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從他嘴裏直白白地說出來了，不然不僅是他媽，就是他妹也得和他吵上一番。

可讓賀永年說接賀川回來，張張嘴，又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可是準備好了，不管妹夫願不願意在中間搭橋牽線，他這次都會把生意遷到縣城裏。

可先前王振發給他算了一卦，行事需要謹慎才能心想事成。賀川從小就克他，若帶上他，誰知道會不會就成了這不謹慎？

這麽小小的問題，見賀永年都難以回答，賀奶奶和賀潔臉色都有些僵下來。

賀懷生看了眼賀川，見對方平淡得像不是在討論他的事，眉頭疑惑地皺起，不過很快又松開。

不管賀川變化有多大，離開了這個家，就註定和他們關系也越來越淡，家裏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幾人中只有懵懂的賀海依舊大口大口滿足地吃著蘋果，他才不在意賀川住哪呢，反正不管住哪，對他都沒影響。

哪怕心裏早設想過這樣的情況，可真的面對時，賀潔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川子可是他親兒子啊。

良久的沈默後，賀潔才繼續開口，“既然放在媽那養，那學費、生活費等開銷，哥得給媽吧，總不能讓媽這麽大的年齡了，還操心著怎麽掙錢養孫子。”

這話，宛如一巴掌扇在賀永年臉上，頓時紅了一片。

一開始，他慪氣他媽因為這點子小事和他鬧分家，讓他出門都被人指指點點，當然不會想著出錢了，他還存著讓他媽熬不出、退一步認輸的打算呢。

後來，可能是習慣這個家沒有賀川的順心日子，也可能是王振發的蔔卦，賀永年漸漸也就真的生出把這個孩子丟給他媽的想法。

反正，他有三個兒子，以後老了有的是人給摔盆，多一個賀川少一個賀川真的無關緊要，甚至，還利大於弊。

至於賀川會不會克著他媽，賀永年不想多想，反正這段時間瞧著也沒發生什麽事，或許就專克他一人呢。

但涉及到給錢，賀永年又不樂意了。

他現在手頭資金挺緊張的。而且，賀永年可是知道她媽手頭有不少存款的，加上前面妻子留下來的東西，別說養一個賀川，就是十個那也是輕而易舉的。

而他，還有懷生和海子兩個兒子要養。尤其是懷生，成績又好，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這個人情社會，他少不得要預留些錢財來鋪路。

王娟如在廚房裏，隱約能聽到外面的聲音，見賀永年一時回不上話來，忙出來救場：

“有什麽等會再說，先吃飯，吃飯要緊，小姑這會肚子應該也餓了吧。永年，你先進來把菜端出去，我這馬上就好。”

風風火火交代完，王娟如又退回到廚房裏忙活，而賀永年聞言則快速地進了廚房。

賀奶奶一口氣‘竄’地湧上來，賀潔臉色也不好，只小小的賀海聽到快吃飯了，興奮地哇哇叫著，有肉吃有肉吃啦。

廚房裏，賀永年感激地看了一眼王娟如，而王娟如似什麽都不知道，溫柔地回了一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脈脈不得語，這種感覺是和前妻從未有過的。

最初的最初，他或許是因為外貌喜歡上王娟如，可通過日漸相處、了解，賀永年才發現比起外貌，他更愛王娟如的內在。

她是他的妻，唯一的妻。

雖然經過之前的中斷，彼此有些緩沖，但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一頓沈默的午餐過後，眾人繼續之前的談話。

沒有吃的在前頭誘惑，小小的賀海也感覺到氣氛的沈悶，乖巧地縮在王娟如懷裏，大大的眼睛一會看看這個，一會又看看那個。

“川子是媽的親孫子，媽帶著也就帶著，只是，學費、生活費哥得給給吧，這不管在哪都是一個理。”

或許，她媽並不缺這些錢，可給與不給代表的意義卻很大。

沒得到妹妹同意讓妹夫幫他牽線的許諾，反倒被妹妹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語教訓，賀永年面上過不去，早就有些惱羞成怒。

不管他和他媽怎樣，都是老賀家的事，賀潔一個外嫁女參合進去是什麽意思？讓村裏人都知道他不孝，全天下就她一個孝順女？

沒等心裏的咆哮不軟不硬刺回去，桌子下的手就被王娟如拉住，重重捏了捏。賀永年下意識看向王娟如，對方斂著下巴，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半腔怒氣頓時散開，心思也跟著清明了些，想到以後還得依仗賀潔和賀潔夫家，賀永年不得不再次把姿態放低：

“什麽時候說不給學費、生活費了？你哥是這種人麽？這不是最近手頭緊，想先緩緩，等好了再一起給麽。”

話畢，王娟如也跟著補充，“他姑，川子不管怎麽說都是年哥的兒子，怎麽可能真的不管？只是最近，年哥想把生意移到縣城裏，這又是租金、又是裝修、又是進貨的，樣樣都要錢，年哥為了這些事嘴巴都急得起泡，手裏真的有些不湊合。只能暫時委屈下媽，等我們緩過來了就好。”

王娟如這些話，七分真三分假，最近家裏確實經濟緊張，但也不至於那麽誇張。畢竟，賀永年還有些頭腦，這些年悶聲賺了不少。

不過，這些除了他們誰知道呢。

示弱還是很有用的，最起碼賀潔強硬的態度再次松軟下來。

這有的商量就好說，王娟如松了口氣看向賀永年，桌子下本拉著賀永年的手被反握住，輕輕摩挲著，顯示賀永年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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