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對門的賀川是感受不到賀家人的喜悅，他正苦哈哈地覆習功課。

枉他自詡天資絕倫，對上這些沒見過的題型還是一陣陣頭疼。

難道，真的要去問林小西？

想到那個多管閑事、不討喜的小姑娘，賀川眉峰蹙起。然零星的記憶，除了她一時又找不出第二人選。

賀奶奶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見賀川嚴肅著臉，還以為是在認真做題呢。

頓時老懷欣慰，連步子都放輕了許多，帶著些賭氣，鼓勵著：“好好學，總有一天也考個縣一中給你爸瞧瞧。”

外面的熱鬧，從賀海第一次開口，就吸引了不少人。

鄉裏鄉親的，大家也都知道賀家這繼子學習成績不錯，可沒想到竟然不錯到這地步。

第一名耶，還有老師給的獎金。這不僅是縣一中穩穩的，就連大學門檻，不出意外那也算踏進了一半。

一時間，賀家不大的院子擠滿了人。這個問考了多少分，那個問獎金有多少。當然，更多的還是取經，詢問怎麽學習的。

現成的文曲星在眼前，不好好珍惜機會、多問問可不是虧大發了麽。說不定，現在多問一嘴，來日他們兒子也能撈個狀元回來當當呢。

村裏人好熱鬧，又是大喜事，可不，人圍得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賀永年一丁點兒也不覺得吵，臉興奮得漲得通紅，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高談闊論著。

真的，他一輩子都沒這麽得臉過。

此時此刻，比小賣部接了大單子還要高興，便是讓他少活五年也是樂意的。

賀奶奶雖年過花甲，但依舊耳聰目明，這點子距離，對面有什麽動靜，自然看得明白，也聽得清楚。

心裏面生著悶氣。不就考個第一麽，有什麽好得意的，等來年她大孫子中考，保準也能考個第一回 來，哼！

老太太是個固執加偏心眼的。對王娟如和鐘懷生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來說都沒用。甚至，賀永年越看重他們，她就越討厭他們。

王娟如是個什麽樣的女人，賀奶奶一眼就能看個清水溜兒。可奈何兒子跟失了魂般，被勾得五迷三道，她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嘆了口氣，她這把老骨頭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只希望還活著的時候能把大孫子照顧好，這樣到了下面，對老頭子、兒媳婦也有個交代。

“上次聽小西說開學後有個測試，你好好覆習，這段時間家裏的事別操心，奶奶一個人可以的。”

“那、那我就負責一日三餐，讓奶奶回來就有飯菜吃？”思及頭痛的學業，賀川遲疑了一下便點頭同意。

見賀奶奶下意識要反駁，賀川又補了一句：“學習也要勞逸結合，這點子事又不耽誤功夫，而且，看著奶奶一個人辛苦，川子也靜不下心來好好讀書。”

十幾天的農家小子生活，早就將賀川各項生活技能磨練出來。

他心裏自然是想什麽都不做，可比起這個，他更需要村裏人的好感或者說同情、也想更多接觸、了解這個世界。

至於進廚房，從小沒在飲食上受過虧待的賀川，自從一次在菜裏看到頭發後，就再也吃不下賀奶奶做的食物。

比起那雙帶著勞作痕跡、暗黃粗糙的手接觸過的食材，賀川更相信自己，便是味道不好，起碼的幹凈衛生還是有的。

賀奶奶一點也沒看出孫子乖巧孝順之下的心思，聞言，還感動地拭拭眼角，“川子真是長大了，都知道心疼奶奶了。”

老人家那種欣慰、感動再到掉眼淚的樣子，讓賀川忍不住陷入沈默。

來到這個世界，賀父的厭惡和賀奶奶的疼愛，完全是兩種極端的感受。

前者，他很坦然。

便是父皇後來封他為太子，也不過是滿足朝堂的政治需求，他心裏其實從沒有過他這個兒子。而母後，應該從一開始就恨他的吧，若不是為了他這塊不知是男還是女的肉，她不會設計陷害其他有孕妃嬪，更不會因此被打入冷宮，失了皇後的寶座。

他習慣了別人的厭惡和漠視，也不在意這種厭惡和漠視。只要自身有了絕對的權利，那些厭惡和漠視又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他往上爬的動力罷了。

可面對賀奶奶熾熱的疼愛、維護，賀川卻從未有過地生出不知所措。

虛情、假意，他從小就會分辨，也知曉如何應對。可現實、過往的經歷曾沒告訴他，如果有一天遇到一個真心疼愛你的老人，你該如果做？

“我有些題不會，我去問問林小西。”抱起一疊書本，賀川站起身，選擇回避這個問題。

快步出了房間門，穿過堂廳，直到站到外面，賀川才停下步子，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瞬間的感觸很奇怪，不過，他並不真的排斥。

對面的熱鬧還在繼續，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趨勢。隱約間，賀川能聽到賀永年對賀懷生的誇獎，剛剛生出些漣漪的心又慢慢冷靜下來。

透過原主的記憶，賀川實在搞不懂賀永年的想法。

明明一個是親子一個是繼子，正常人都知道該如何對待，可賀永年卻偏偏通過打壓親子來擡高繼子。甚至，在繼子將親子推入水中，生死不知時，都不曾改變過態度。

他（原主）就這麽一無是處、可有可無嗎？

視線凝在對面的人影上，看著對方興奮得恨不得手腳都化為嘴參於到談話中，賀川臉上露出一抹極淡極淡不屑的笑。

總有一天，他會用現實告訴他——他的選擇是錯的。

抱著書本，賀川不知不覺來到林小西家門前。

擡頭，看著敞開的院子門，賀川停住步子，躊躇著，一時之間不知該進還是不該進。

林平正在院子裏曬草藥，眼角餘光發現賀川，笑著說，“川子來了啊，找小西麽，她在屋子裏。”

對於賀川，林平是喜愛並同情的。只是，家務事向來難調和，便是看不慣賀永年的做法，外人也不好多說些什麽，只能平日裏能照顧就照顧幾分。

臉上露出乖巧的笑，賀川點了點頭，回答著：“林爺爺好，我有一些題不會，想問問小西。”

“嗯，去吧。”

瞧，多好的孩子啊，真弄不懂賀永年是怎麽想的。林平嘆息地搖了搖頭，繼續翻曬草藥。

等確定林平看不見自己了，賀川眼裏的笑才一下子殆盡，只嘴角殘留著機械的偽裝弧度。

通過記憶，賀川走到林小西的房間，也沒敲門，直接就進去了。

“川子？你怎麽來了？”

聽到動靜，林小西擡頭，不可思議地問著。隨即，想到先前發生的不愉快，又板著臉，“你找我幹嘛？我現在不想和你一起玩。”

記憶中的小夥伴，雖然內向，不喜歡說話，但人是很好的，對她也特別好。可自從他掉到河裏醒來後，林小西就發現賀川變了。

她也說不上來這種變化是什麽。明明不管是賀奶奶，還是周奶奶、爺爺都喜歡現在的賀川，可她就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她不喜歡現在的賀川。

尤其是今天偷偷跟在賀川後面，看到他另一面，林小西更覺得自己這些年被賀川騙了。他根本就不是個小可憐，也不需要她特別照顧，他就是個大壞蛋，很壞很壞的那種壞蛋。

少女前後變化太快，臉上表情也十足的不友好。

賀川不知怎的，突然就心思一動，也不管林小西歡迎不歡迎，徑直坐在旁邊，放下書本，霸下一大塊地盤。

林小西見此，果然臉一黑，皺著眉頭，將賀川的書本往旁邊推了推，然後將自己的書本移過去。

“我奶奶讓我找你輔導功課，哦，你爺爺也同意了。”

賀川涼涼地說了一句，語氣很欠揍。

從穿越到現在，他無時無刻不在扮乖巧、扮懂事、扮小可憐，然這一刻，面對先前見過自己真面目的少女，賀川突然不想偽裝了。

看著對方一臉錯愕，再到生氣、無可奈何、妥協的表情，賀川壓抑著的惡魔心靈湧來一陣愉快。

呵，比起小可憐，果然還是欺負人來得更令人興奮。

“你、你……”

這樣的賀川，林小西還沒適應過來，一時之間只會幹瞪眼，不知怎麽反駁。

她自是不想輕易給賀川補習，可又自幼被教導著學習是件很認真、嚴肅的事，不能隨便拿來賭氣。而且，她心底裏也是希望賀川能學好的。

到最後，林小西只能一邊生著悶氣，一邊盡心給賀川補習。

至於故意教錯、誤導之類的小心思，林小西根本就想不到，便是想到了，也不會做。

賀川一開始還提防著林小西偷偷使壞，可幾番試探下來，發現對方根本就沒這根弦，才放下心來。

倆人一個認真地教；一個隨意地聽，順便還享受下欺負人的樂趣。

果然，比起自己一個人學，有效率得多了。

賀川對此很滿意。完全忘了他堂堂一國太子被一個小女孩教導，在先前的他看來，是多麽丟人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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