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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臨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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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榮舉向蔣介石提出了以長江為界跟共`產黨二分天下的戰略想法。萬榮舉認為現在共軍士氣高漲,國軍再在東北和華北跟對方這麽僵持下去,不僅地盤守不住,還會被不斷地消滅有生力量,不如退守長江。共軍沒有像樣的渡江設備,國軍完全可以沿江建設江防,靠著長江天險守住南方地盤。

陳賜休志大才疏,去東北非但沒有使得情況好轉,反而讓國軍陷入內訌。同樣是依靠武裝到牙齒的“陳懷遠防線”,除了陳懷遠本人,誰都沒有能力阻止共軍的攻勢。眼看著北方戰事節節敗退,蔣介石不得不接受萬榮舉的這個策略。

但長江天險綿延幾千公裏,江源省、中原省、浙江省等幾個省份的軍務都由誰坐鎮,就成了一個重要問題。因為這幾個省的要員任命,直接關系到國民黨黨內各種勢力的制衡。比如說浙江省,這是蔣介石的老家大本營,蔣介石最後選定了雖然臭名昭著但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湯恩伯去。而中原省的人選,則扯皮扯到現在都沒定下來。

中原腹地是整個長江江防最重要的一環。因為萬榮舉是桂系軍閥,他要自己守自己的老地盤廣西。誰頂在他前面在長江邊上給他守大門,那就必須要得到他的同意,不是蔣介石單方面可以說了算的。

蔣桂兩派本來就互不想讓,誰也不願意讓這個地盤落到對方的手裏,蔣系的人萬榮舉不肯,桂系的人蔣介石不同意。郭斐然和白汝玫又針鋒相對,政治過關的軍事能力不行,軍事能力強的政治不過關。

扯皮扯到最後,萬榮舉拋出了陳懷遠這個人選。

蔣介石覺得,陳懷遠是黃埔一期是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對自己的忠心不用懷疑。程菊隱二十五年前爭不過自己,二十五年後還能跟自己爭嗎?①再說陳懷遠本身是中原省的人,之前也流露出想去中原省的意願,這回讓他去守家鄉,肯定賣力。

萬榮舉則覺得,陳懷遠幾次三番被蔣介石打擊,早就灰心。我當年就為陳懷遠伸過冤爭過理,現在又賣了陳懷遠這麽大一個人情,他在如今這種處境下,定會感激我願意向我靠攏。

所以蔣桂雙方都同意這個人選。

另一方面,白汝玫對陳懷遠早就心裏有數,見到萬榮舉提出這個人選也樂意推一把,說陳懷遠雖然最近跟一些有赤化嫌疑的親友走動,但那是人家主動貼上來,不怪陳懷遠,陳懷遠光就四平一戰就沒法跟共`產黨和解了,再說之前胡東昌和劉峙叫他到自己的部隊他都不去,可見他忠於黨國不抱團結社之類雲雲。而郭斐然就是再挑剔,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挑剔陳懷遠的軍事能力。所以一廳和二廳在軍事能力和政治可靠性上也都沒有提出異議。

於是最後拍板,讓陳懷遠去坐鎮中原省的軍務。

白汝玫出於謹慎的習慣,還是說了一句:“陳懷遠確實是坐鎮中原最合適的人選,但是還要看他本人是不是願意。我看他自從撤職後,不管是西北慰勞團團長一職還是國防部參議一職,他就一直稱病不出,整天跑老家去跟那些鄉親好友喝酒打牌的,狀態不是很好。”

郭斐然聞言,立馬就習慣性地跟他針尖對麥芒地對上了:“狀態不好?換誰拼死拼活的結果背後挨上陳賜休給的那麽一刀子都要受不了。別說狀態不好了,不給活活氣死就算心臟強大。這要是我,早拎著大包小包奔對岸去了!”郭斐然和陳賜休的矛盾也是眾所周知的,要不然之前林聞蔚也不跟梁冬哥一個小輩扯這事了。

話說郭斐然也是個國民黨裏的一個奇葩,言論公然左`派,想說啥說啥,但沒有一個人認為他不忠於黨國:因為他生活太不左`派,甚至可以說腐化。有人說他的那些言論和行為,是典型的“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也難怪這人每次碰到陳賜休這個喜歡標榜“廉潔”的家夥都會掐起來。偏偏他就能讓人覺得很有才華很有見地,還深得蔣介石信任和重用。

眼看著話題要從“討論坐鎮中原省軍務人選”轉移到“陳賜休有沒有背後給人捅刀子”上來,老蔣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最後還是萬榮舉把話題繞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陳在峰這人就是好面子。總裁現在派人去勸他出來反而不好。不如由卑職去和他說。原先卑職要弄華中剿總,想拉他進來,可他一直推說頭疼。這下既然是國防部下令任命,再由卑職去勸,他應該會答應。”萬榮舉說陳懷遠對他拉人的行為愛理不理,也是為了在蔣介石面前表明“陳懷遠對你可忠心著呢”。不過,事實上陳懷遠在梁冬哥的規勸下,有段時間跟萬榮舉走得非常近。萬榮舉更是在陳懷遠面前打了包票,說一定會為他爭取到中原省綏靖總司令的位置。

蔣介石之前那麽忌諱萬榮舉從自己手裏搶人,現在自然也不會任由萬榮舉去陳懷遠面前賣這個好,便又加了一句:“若是在峰同意出任,那按照職位,他可以升作上將。”萬榮舉可以到陳懷遠跟前吹說這個職位是自己爭取來的,但是升銜上將這種事,蔣介石不松口可得不來——即使因職暫升的上將比不得因功升銜的上將那麽有含金量。

陳懷遠各處都找過了,都找不到梁冬哥,正急得團團轉。倒不知自己此時已經成了如此搶手的香餑餑。

好不容易從一個科員嘴裏打聽到說今天早上上班路過某某咖啡館門口的時候看到梁冬哥和一個女孩子在約會,等跑過去看的時候撲了個空。又從咖啡館服務員口中得知兩人相約下午去看電影。等火急火燎地趕過去發現電影都結束了,又從一個掃地大媽那裏打聽到說有三對符合描述的小情侶,一對說晚上去開房,一對說去湖邊散步,還有一對光討論電影了沒說去哪兒。

陳懷遠聽了以後那叫一個著急啊。這根本無從找起啊!

不過掃地大媽是高人,又補充說,最俊的那一對說好了去玄武湖放孔明燈。

哎喲我說大媽您說話別喘大氣兒成麽!

陳懷遠來不及道謝忙跑去湖邊找人,到湖邊已經是傍晚。轉了半天,天都黑下來了,還是沒找到人。最後還是一個被陳懷遠問得不勝其擾的賣煙小販提醒他:“大哥,你找放孔明燈的人,你應該往天上看啊!”

陳懷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光往人堆裏湊有多傻。他才笑著向小販道完謝,忽然發現遠處有個孔明燈緩緩升空。連忙追了過去。

“親愛的,渴了吧?給你。”唐婉怡向梁冬哥遞過一杯水。

梁冬哥笑著接過去道:“我還真渴了。”說完,把一杯水一口氣喝了光,

唐婉怡看著梁冬哥,笑得極甜。

周圍人都被這對小情侶的搞得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這時,忽然沖來一個軍官摸樣的人,一把揪住那個英俊的小年輕的領子,嚷嚷道:“小兔崽子,可讓我找著你了。我說怎麽正事不做,腳底抹油跑這麽快呢,感情忙著泡妞啊!”

“誒,你誰啊你!快放開!”唐婉怡剛給梁冬哥下了藥,正準備過會兒約到小旅館裏生米煮成熟飯呢,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是怎麽回事?

“老子不打女人,你給我滾!”那軍官說著一把扛起梁冬哥就要走。

“搶劫啊!綁架啊!光天化日的還有沒有王法了!我,我要報警!”唐婉怡驚聲尖叫起來。

陳懷遠可不理這一套,扛著人扭頭就走。

圍觀路人還道這個小年輕溜號泡妞被抓包了真可憐,這不,你看他被這軍官提溜著半點不敢掙紮。

其實大家都誤會了,實在是唐婉怡怕梁冬哥不肯多喝,下的藥量多了些。結果梁冬哥一口氣把這麽一大杯水喝了個幹凈。才喝完,人就懵了。

陳懷遠扛著人一路小跑回到了梁冬哥是宿舍。給個劉哥見陳懷遠扛著人怒氣沖沖的,心想這人跟小梁的感情不一直挺好的麽,這是怎麽了,惹到他了?

劉哥見陳懷遠扛著人進房砰地一聲關上門。緊接著裏面傳出陳懷遠的咆哮“你小子,整天就知道泡妞!我交代你的事都不放在心上!真是氣死我了……”後面的就聽不清了。劉哥端了端眼睛,轉身回了屋。

陳懷遠妝模作樣地斥責了梁冬哥幾句,很快意識到梁冬哥的情況不對。忙壓低聲音:“冬哥,冬哥?你怎……”

陳懷遠沒問完就被梁冬哥吻住了,不禁皺眉——這小子看上的都是什麽女人啊,居然饑渴到給男人下藥!

梁冬哥此時頭疼欲裂,手腳發沈,心想唐婉怡可真夠狠的,這藥下得也太猛了。難道不懂小藥怡情大藥傷身?也不怕把我給弄出毛病來……雖然這樣想,但嘴上還是少不得來幾句輕佻的:“婉怡,來,親一個……”早先就知道今晚是躲不過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所以來前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這會兒雖然是真被藥迷得七葷八素,但臺詞還是沒跑偏。

梁冬哥這麽說著,還一把勾住了陳懷遠的脖子,把原本正在心疼不舍矛盾糾結的陳懷遠聽得心頭火起——我還以為是救你出火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其實你樂此不疲啊!

陳懷遠想到這,也不管梁冬哥對自己還有什麽心結願意不願意了,一把將已經不會反抗的人丟到床上,三下五除二扒掉他的衣服。

在藥性的作用下,梁冬哥渾身的肌膚都泛起了粉色。濃密的睫毛輕顫著,雙眼霧氣迷蒙,泛著水光。只見他無力地軟倒在床上,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陳懷遠此時要還能擺出一幅我對他是真愛我不能趁人之危的樣子,那不是情聖,而是無能了。

“陳……唔……”梁冬哥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好像看到陳懷遠了,心裏隱隱地好像有什麽東西始終放心不下,還沒等他把名字叫出來,就被對方以吻封唇。

……

陳懷遠,我可能很快就要結婚了。

唐婉怡這個人其實有點單純,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特工。這也是我選擇她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她,但我還是想跟你說,從今以後我會跟她好好過日子。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危害到你。

不管你最後選擇走哪條路,我都希望你不會辜負你自己相信的東西。

……

陳懷遠覺得得今晚的梁冬哥格外熱情,也不清楚是因為太久沒做還是因為被下了藥的緣故。不過他也樂得見到這種變化。

梁冬哥的眼神發亮卻沒有聚焦,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只是他的眼淚一直沒有斷過。

藥物催發下的耳鬢廝磨巫山雲雨,到底是跟誰,梁冬哥都記不清分不明了。只知道一切都依靠本能,身體徹底被欲望操控,靈魂逐漸在放縱中沈淪。色和酒其實是一樣的,人們並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讓靈魂有了片刻空白的時間,讓身體有了短暫失控的借口——即使他明白在這之後他就要為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負起責任。

因為一直以來這種無時無刻的偽裝,尤其是在二廳工作和為陳懷遠奔走這種兩頭跑的日子,已經讓梁冬哥身心俱疲。他看起來喜怒都寫在臉上,可實際上他沒有可以共醉的朋友,沒有可以痛哭的同志,即使自己的上下線,也要保持相互之間的甄別和評估。他不知道該把自己的背後交給誰,甚至連夢裏都不敢有一絲的松懈。

幾周前白汝玫向他傳遞了組織上的嘉獎和命令。嘉獎他一直以來的工作表現和取得的成績,命令他逐步放手陳懷遠的事情,留在國防部,盡力獲取蔣介石和保密局的信任,跟隨其前往臺灣,以期能夠長期潛伏在國民黨的心臟獲取情報。梁冬哥當時意識到,這種折磨人的日子將會一直持續到自己生命的盡頭——這也是他從追求唐婉怡當擋箭牌到決心娶她為妻的變化原因。

雖然,以梁冬哥目前的保密級別,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拒絕回應組織的命令。

……

我仿佛看到,山上的杜鵑都開了。

聽說這花還叫映山紅。

每一朵花都那麽渺小,可連成一片的時候,整座山都是它的顏色。

陳懷遠,對不起……

我愛你。

……

都說情愛是最好的釋壓運動。陳懷遠拉著人幾乎折騰了一晚上,早上醒來也不覺疲憊,反而覺得身心都前所未有的輕松,一年多來的所有郁結的煩悶焦躁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懷遠出去晨練了一圈買了豆漿油條回來哼著歌進了臥室想給梁冬哥帶吃的,結果迎面砸來了一個枕頭。

陳懷遠好不容易躲過枕頭,同時防止自己手裏端著的那碗豆漿灑出來,擡頭看到裹著被子坐在床頭的梁冬哥漲紅了臉正怒氣沖沖得瞪著他。

“咳,那個,冬哥……”

梁冬哥隨手一抓,又一個枕頭朝陳懷遠飛來。

“生氣啦?”

第三個枕頭。

“別別別,小心豆漿!”

第四……沒枕頭了。梁冬哥環視了一圈,強忍身上的不適,抻直了身體伸過手去抓床頭櫃上的鬧鐘。

不過就梁冬哥停頓的這麽一會兒,陳懷遠已經進來了。在梁冬哥抓到鬧鐘的時候,陳懷遠也抓住了他的手。

“冬哥,別鬧了啊。再鬧,我可不饒你……”陳懷遠說著,一手放下端著的豆漿,一手扣著梁冬哥的手腕做勢要把人往自己懷裏扯。

梁冬哥忙反手拍開陳懷遠,拉著被子把自己裹了裹,只露出腦袋,又羞又惱地看著他。氣鼓鼓的樣子,可愛到不行。

“你知道不知道,你被人下了藥了!還跟我鬧脾氣,哼,要不是我樂於助人勇於獻身,你現在哭都來不及。”陳懷遠把自己說得大義淩然好似被占了大便宜似的,不出意料得到了梁冬哥的白眼。

“嘿,你還不服氣。你不會以為我壞了你跟你女朋友的好事吧?”

“多管閑事。”梁冬哥的嗓子有點沙啞,“這個不成,還有下一個。你能次次都插手?”

陳懷遠被問得說不出話,盯著梁冬哥看了半晌,忽然湊近,掰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梁冬哥想伸手推開陳懷遠,反被陳懷遠趁機扯落被子。

一番糾纏過後,陳懷遠在梁冬哥耳邊輕聲道:“我不會讓你有下次。”

三天後,陳懷遠出任第二十九軍軍長。

緊接著,第一兵團和八十五軍恢覆建制。由陳懷遠出任第一兵團司令長官,下轄第八十五軍和第二十九軍。

陳懷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耍心眼玩手段自己不是別人的對手,所以幹脆直來。他也不跟白汝玫打交道,而是直接跑到蔣介石跟前,說自己去中原省就職要帶上幾個自己人。這種小事,蔣介石當然沒理由拒絕。

不過梁冬哥跟陳懷遠出發前被白汝玫叫過去,到底和哪些人說了什麽話怎麽讓人覺得自己十分忠誠可靠,陳懷遠不問,梁冬哥也不說。兩人只是相視一笑。

一九四八年六月②,陳懷遠前往臨江,出任中原省綏靖總司令兼保安司令,華中剿總副司令兼臨江警備司令。

臨江城在長江邊上。傍晚,金色的江面水光粼粼

天氣有些炎熱,陳懷遠擼著袖子叉著腰,外套披在肩上,和穿得一絲不茍的梁冬哥在江邊漫步,美名其曰視察江防。

陳懷遠瞇著眼,朝北看著水天相接的地方,只見紅霞燦爛。他忽然扭頭問梁冬哥:“冬哥,如果有下輩子,你想做什麽?”

梁冬哥笑著回頭看向陳懷遠。

“人只有一輩子。下輩子就是另一個人了。這輩子,我願意為我所愛和我所信的事業流盡最後一滴血。下輩子,天高地遠,山長水闊,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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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的是陳懷遠當年從程菊隱當校長的廣州講武堂鬧學跳槽到蔣介石當校長的黃埔的事。

②因為之前省略了很多事情所有文裏的很多歷史事件都提早發生了,這裏陳懷遠就職第一兵團司令的的時間也提前了五個月。

狗血什麽的,春`藥梗什麽的……我自己已經被自己雷死了……看在我這兩章如此勤勞的份上各位看文大大們要記得留言啊_(:з)∠)_……快收尾了我會盡快寫完然後把人物名字全部換掉因為我被鄙視說頂著那幾個名字完全沒法腦補水仙啊嚶嚶嚶嚶我知道錯了【滾去看我男神變身吐槽大手

林花落 番外

少年陳懷遠

民國十三年五月,廣州的黃埔島上,有一所只有幾座棚屋勉強算得上建築物的半年制陸軍士官學校正式成立。蘇聯顧問曾親口說這不過是所士兵幼兒園,蔣介石曾拒絕出任這所學校的校長……當時的人,誰都沒想到這所學校和學校裏的人,將影響未來整個中國的命運。

陳家是“祖上曾經闊過”,說白了就是窮得要啥沒啥。陳懷遠出生後家裏條件稍微有所改善,他很小就被送去舊學私塾讀書,後來又上了新式學堂。十六歲的時候一個人奔去省城武漢讀中學。貼了照片的黃埔一期學生名錄裏,陳懷遠穿著黃埔學生軍軍服,還帶著稚氣的圓臉上架著細框的圓眼鏡,看起來很是斯文。誰能想到他後來會成為一個叱咤風雲的將軍?

說遠了,話說那是民國十二年的深秋,十九歲的陳懷遠背著行囊一路風塵仆仆地從湖北臨江來到廣州參加革命。他拿著介紹信,卻被講武堂的創辦人程菊隱,以“過了招生時間”為由拒之門外。沒辦法,他又找到了同是臨江人的宥國全來說情。

宥國全和陳懷遠拿的是同一個人的介紹信,本來是說好了一起來廣州的。但是陳懷遠家裏死活不同意他去參加什麽革命,於是耽擱了很久,宥國全這才自己先走了。宥國全見陳懷遠來了,自然高興,便給他指點門路說讓他去找講武堂裏一個叫季浩然的老師,這人也是湖北臨江人,看在老鄉的面子上會錄取他的。

於是陳懷遠又輾轉找上了季浩然。季浩然一看介紹信,喲,又是一個臨江人,感情臨江的後生知道我在這裏當教導員就一個個都奔過來了啊。可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讓陳懷遠拿出他的中學成績單來。陳懷遠早年可不比十多年後被迫進陸大那麽混日子,成績單上的成績顯示都非常優異。季浩然還想擋他一下,就又臨時出了個題目讓陳懷遠馬上做口頭文章。

陳懷遠在武漢讀中學的時候就發過傳單參加過演講宣揚過革命精神,十足一個左派小青年,本來到廣州就是真心參加革命,不是出來渾水摸魚,胸中有溝壑有抱負,自然不怕季浩然的考驗。

季浩然見考不倒陳懷遠,也起了愛才之心,便破格錄取了他。但是有個前提要求,你陳懷遠要我幫忙放你進來可以,但你要把你的資料改掉,要避嫌,不能說你是臨江人,否則人家要說我季浩然專門給同鄉開後門了。

於是在進入黃埔以前,陳懷遠就一直是“武漢人”……雖然那濃濃的臨江口音時時刻刻都在出賣他。

陳懷遠進了講武堂以後,因為成績優異,性格又爽利,辯論的事社團的事打架的事公然跟程菊隱唱反調反對學校對學生“暴政”的事,不管什麽事,總能見他出頭。於是陳懷遠很快就成了講武堂裏的學生頭子,老師眼裏的混世魔王。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民國十三年,黃埔軍校公開向全國招生,陳懷遠拉上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跳槽黃埔為止。

很多年過去,當陳懷遠功成身退,跟季浩然在自家後院裏喝茶聊天的時候,還免不了被他老人家鄙視。

陳懷遠當時跟共產黨是有聯系的,他本身思想左傾,加上身邊的朋友都是諸如給蘇聯顧問當翻譯的宥國全和共青團的骨幹黃羽德等人,可以說已經是大半個共產黨人了,就差最後臨門一腳正式入黨。連跳槽黃埔也是跟宥國全一起走蘇聯顧問的後門去的。如果不是進黃埔一律要入國民黨,陳懷遠的命運可能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當時國共蜜月,入黃埔後每個學生都給填兩張入黨的表格,一張國民黨的必填,一張共產黨的選填。

陳懷遠進了黃埔以後忽然轉了性,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開始醉心於各種戰術和戰法的學習,其他的一概懶得理會。一開始宥國全來拉他進青軍會的時候他還糊裏糊塗地跟著參加,但當孫學社也來拉人的時候,他才真的翻臉了,連著青軍會也幹脆退出。

可那時候在黃埔,三分軍事,七分政治,青軍會和孫學社是校內小打校外大打,到處拉人給自己壯勢滅對方威風,相互之間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踩扁對方的機會。

兩邊見陳懷遠還沒二選一,就都忙著上去拉人,但陳懷遠把臉一板管你是臨江老鄉還是武漢同學,一概六親不認,要認就只認戰術戰法研究討論。所以漸漸的也沒人去理會這個呆子了。

可沒人理他,他又寂寞了——沒人過來跟他討論戰術呀!尤其是當他想到什麽新的方法解決某個戰術問題的時候,沒人讓他炫耀真是讓他憋悶得百爪撓心。

於是,陳懷遠開始主動出擊。

你有本事就別讓他逮著,讓他逮著了他就要跟你討論戰術,不討論還不行,人陳懷遠的道理杠杠的——我們這裏是軍校,軍人就是要上戰場打仗的,不喜歡研究戰術不懂得打仗的當的哪門子軍人?什麽,要討論主義問題?那個可以慢慢來嘛,我們還是先說說戰術問題吧……

可別看那些同學平日裏談起主義就舌燦如蓮,碰上陳懷遠可真是有苦說不出。也不是說人家不懂戰術,只是人家的興趣和關註不在這點上。黃埔生不應該三分軍事七分政治嘛,況且當時左派右派正掐成一片,可你卻非逼得人家來來回回地講戰術問題,能不把人逼瘋麽?於是到了後來,只要聽說是陳懷遠來了,忙的更忙,不忙的也要裝作很忙,實在沒東西忙了趕緊躲遠點別被他看到。

陳懷遠當初跳槽來黃埔的時候大概沒想到,他居然會從一個學生頭子,變成同學中聞之色變避之不及的人物。

於是,陳懷遠在黃埔的課餘生活,除了研究戰術,就只剩下偶爾參加血花劇社的社團演出在舞臺上打醬油了。王玉玲和他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

王玉玲看了幾次血花劇社的演出後找到當時身為劇社的負責人陳碩康,說有個老在一邊打啞巴醬油人,看起來很高大也挺英俊,為什麽不讓他來演革命戰士?

那時候胡東昌是孫學社的骨幹,在血花劇社裏擔任副社長,他喜歡寫劇本,然後自己當主演,和青軍會的陳碩康相互看不順眼。胡東昌著人有個特點,就是個子矮,當初進黃埔的時候因為個子不夠標準差點入不了學。陳碩康見這姑娘是在暗示主演太矮了心中早樂開了花,但另一邊因為陳懷遠不肯入青軍會他又生陳懷遠的氣,也就含糊其辭地糊弄過去了。卻不是陳懷遠就在不遠處,聽得一清二楚,覺得這個發現自己的姑娘倒是挺有趣。

黃埔同學們之間的主義之爭愈演愈烈,最終演變成學生之間的群架和暴動。當時蔣介石大怒,一口氣抓了很多,凡是鬧事和發傳單的學生統統關禁閉,黃羽德就是其中一個。陳懷遠去看望黃,意外發現王玉玲居然牽連在內。王玉玲其實長相有點硬,又把頭發都擼進了帽子,乍一看還以為是個男生,結果就被誤抓了。陳懷遠正好利用這一點,說這兩人只是湊熱鬧的小情侶,沒有參與群架,你們誤抓了……這才把人弄了出來,少受了幾天禁閉之苦。

後來陳懷遠一語成讖,黃羽德還真跟王玉玲好上了。但這卻弄得黃羽德根本無心學習,也幾乎淡出黃埔裏主義之爭的核心圈子。於是他被陳碩康和宥國全好一頓臭罵,甚至威脅說要將他開除。黃羽德知道他們只是說出來嚇人,但也怕話說過了騎虎難下會出事,而宥國全跟陳懷遠私交最好,於是求他當和事佬過來勸一下。照理說陳懷遠此時的身份真不好出面,但陳懷遠一聽哥們有事二話不說仗義出手,順便利用了一下自己國民黨員的身份和宥國全“家醜不可外揚”的心理。

後來黃羽德在惠州城下中彈犧牲,死前拉著當時發著高燒卻舉著旗子正要去敢死沖鋒的陳懷遠說:“兄弟,你放心,你若死了,黃泉路上,我給你開路。你若活,下來了,幫我照,顧好玉玲。還有,假,革命,騙人,你別信,家……”黃羽德聲音越來越弱,最後那個“蔣”字還沒說完,一口氣沒上來就去了,聽上去像是在說“家”。當時戰場上正炮火隆隆喊殺陣陣,陳懷遠並沒有聽清黃羽德最後的話。但對於聽到的部分,陳懷遠還是履行了諾言。

王玉玲因為黃羽德,立志終生不嫁,除了跟陳懷遠偶爾還有書信來往,其他概不願提。直到方采嫻病逝,陳家張羅著給陳懷遠續弦,兩人卻是這麽被家裏人湊在了一起。

如果是別人,說不定還能日久生情一下什麽的。可是陳懷遠對王玉玲一直是朋友妻不可戲的嚴肅態度,王玉玲則每次看見陳懷遠就想起黃羽德。兩人在一起也不敢太親近,一直是各忙各的。所以陳懷遠有時候總感嘆是自己耽誤了人家。要是王玉玲跟了別人,說不定早就放下過去解開心結,幸福快樂地結婚生子去了。

讓我們回到一開始的話題。

陳懷遠研究戰術成癡,對於身邊風風雨雨的主義之爭卻仿佛置身事外一樣。大概因為如此,老天見了,也不願意為難這個實心眼的小夥子吧。

民國十六年蔣介石驟然發動黨內清洗,血腥殺害無數共產黨人,甚至不少國民黨員也被誤害。國共蜜月就此結束,雙方從此水火不容,若非後來日本侵華國家危亡,雙方恐怕也合作不到一起。

而那時的陳懷遠,卻正好在黃埔當教導大隊的大隊長帶著一群學生到處跑,並沒有被黨清的腥風血雨波及到。

抗戰爆發前國軍內部的各種剿共任務,他都沒親自參與過——不是沒落到他頭上,就是落到他頭上了他也正好有事或者生病不在。直到後來抗戰結束內戰爆發,他才真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共產黨正面交鋒兵戎相見。而這次交手,卻為他將來的選擇埋下了重要的伏筆。

你可以說陳懷遠跟主義之爭沒什麽緣分,但他身在其中,時代的潮流浩浩湯湯無可逃避,有些事情哪怕當時躲過了,可最終還是要面對——不管是在1924年的黃埔,還是在1949年的臨江。

陳懷遠早年能跟共產黨人對上眼並不是意外,因為他性格如此,他骨子裏根蔣介石他們本就不是一路。

如果陳懷遠是個對蔣介石奉承討好唯其馬首是瞻之輩,心心念念著黨派之爭,而不是一門心思抗日,梁冬哥也不會被他感染。如果陳懷遠不是個清正廉潔作風端正沒有架子願意跟士兵同甘共苦的人,哪怕他再會打仗,梁冬哥也不會被他吸引。

反過來,如果梁冬哥兢兢業業一門心思當內線,而不是真心想他好也待她好,陳懷遠就不會喜歡與之親近、喜歡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帶著。如果梁冬哥從來都是顧全大局行事妥帖,而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橫沖直撞,陳懷遠也不會處處替他留心時時護著惦記著了。

兩人最後彼此至親至愛,又能順利和平起義,讓幾百萬人免遭生靈塗炭,做了兩湖百姓的萬家生佛,也是天大的福緣和善果。

後來,新中國成立,做了外交官的鹿彚茗跟梁冬哥聊天時說起往事,還時常感嘆自己當初早早地被胡東昌送去美國,沒能留下來推動他起義。

但鹿彚茗心裏其實也明白,胡東昌的本質和陳懷遠是不同的,陳懷遠能起義,胡東昌做不到。而自己跟胡東昌的感情,也比不得陳梁二人之間來的親厚和交心。

歷史有時候看起來充滿了巧合,但卻又是必然。

可鹿彚茗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哪怕部隊留不下來,胡東昌一個人留下來也好啊。就算進了功德林,也還能當政協修黨史,跟一群退下來的國軍將領一起吹吹牛下下棋好好養老,怎麽也比得他現在在臺灣被蔣介石冷落,受“監察院”彈劾強。梁冬哥此時也只能拍拍鹿彚茗的肩膀,無言安慰。

陳懷遠後來陪同歸國的李宗仁視察自己兵團建設起來的江防大堤的時候,談論起新中國的建設事業,豪情萬丈不減當年征戰之時。

只是那些人,那些事,如今早已隨風而逝。

烽煙散去,剩下兩黨隔海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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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找蘇聯顧問從講武堂跳槽黃埔參考了陳賡大將的事跡,入學講武堂和癡迷戰術部分參考了陳明仁上將的事跡。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我那叫一個生氣啊,就扯下領章往地上一摔,說,這個中將我不當了!”

“哇……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你梁伯伯就來啦。”陳懷遠笑呵呵得揉著自己孫子的腦袋,“跟他一起來的還有當時的雲南省省主席,以及國民黨最大的特務頭子。”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後掉飛機死了的,很壞很壞的大特務!”

“對,就是那個大特務。”

“大特務是來害爺爺的嗎?”

“呃,才沒有!”陳懷遠噎了一下,隨即把臉一板,“你爺爺我這麽厲害,是特務惹得起的嗎?”

“噢……那,這兩人來了以後呢?”

“來了以後啊,這兩人,還有另外幾個你爺爺以前的同學,就跟大反動派求情。”

“要怎麽跟大反動派求情呢?”

“我怎麽知道?”陳懷遠眼白一翻,“我當時就被你梁伯伯拉出去了,還在侍從室帶著吃了頓飯,然後就回去了。”

“哦~就這麽回去了啊~”小孩一臉失望。

陳懷遠給他腦門上來了個鋼镚兒:“小兔崽子!能回去就不錯了,你還當什麽人鬧成那樣了還能活命啊!”

“啊,梁伯伯,梁伯伯,爺爺又亂抽煙啦,你快來呀!”小孩子捂著腦袋,一邊叫著一邊往院子裏跑。

陳懷遠氣不過,抄起身邊的蒲扇一通亂扇,嚷嚷著:“嘿,你個小兔崽子,有本事別跑,小小年紀就曉得告黑狀了,看我不收拾你!”

梁冬哥晾完衣服,抱著空盆子往回走,才回到院子裏,就看到這爺孫倆又折騰上了。

小男孩一見到梁冬哥就直奔而卻,躲在他身後。

梁冬哥擋在小男孩跟前,笑著攔住要拿蒲扇敲孫子頭的陳懷遠,“好好的,怎麽又跟向東咋呼上了?”

“你別攔著!”陳懷遠佯怒道,“他爹媽不在,就你,總慣著,把這小兔崽子都慣壞了,也不知這皮實的,是隨了他爹還是他媽……今兒個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多大的人了,怎麽還一副孩子脾氣?要隨也就是隨你。”梁冬哥一手拉著陳向東,一手抱著臉盆,趕著陳懷遠進屋,“不準鬧,回去把身上的灰撣幹凈,洗手,漱口,待會兒吃晚飯。”

陳懷遠趁梁冬哥轉過身去放盆子,一把將陳向東提溜了過去。他朝梁冬哥咧嘴道:“梁秘書,飯歸你做,小兔崽子歸我收拾!”

梁冬哥到底心疼陳向東,對陳懷遠那套“沒疼過兒子就疼孫子”以及“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論不敢茍同,但也不能跟陳懷遠爭這事,只半唬半嚇地朝陳懷遠道:“司令,別總敲腦袋,孩子小,到時候敲笨了別來跟我哭。”

“這禍精,敲笨了才好!”陳懷遠對著陳向東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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