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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這個中將我不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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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走了以後你要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個屁!”梁冬哥生平第一次爆粗口,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阿慶的領子,“現在給你個選擇,你是要聽他的,還說要聽我的?”

“我……聽你的。”阿慶稍猶豫了一下,便有了決斷。

雖然陳懷遠才是他的上司,但那對於阿慶而言,到底還是跟梁冬哥的情份厚些。再者,他轉而想,這次陳懷遠身上必定出了大事,若是梁冬哥也要害陳懷遠,這世上便沒有為陳懷遠好的人了。

“好!”梁冬哥放開阿慶的領子,也退了剛才那股子沖動,沈聲問道,“師座走之前,都跟誰交代了什麽?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梁冬哥打定了註意,這時候去恐怕已經拉不住陳懷遠了,只能看陳懷遠原先有什麽交代,做一定的判斷,再看能有什麽辦法補救。

阿慶撓撓後腦勺,為難道:“這有點不好說啊,師……梁,梁秘書!你怎麽了?”阿慶趕緊扶住正往下軟倒的人。

“沒事,你繼續。”梁冬哥揮開阿慶的手,扶住墻,慢慢穩住身形。

梁冬哥畢竟剛經歷了高燒昏迷,三天裏全靠著鹽水袋子活著,剛醒就被陳懷遠的消息刺激得一個激動就從床上蹦下來了,現在就是來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阿慶見梁冬哥臉色蒼白的荏弱模樣,心裏也是擔心,又無可奈何。

“……這三天裏你高燒一直反覆,師座就一直守著,中途傳來委員長的傳喚,讓師座過去,師座沒去。等洪院長說你沒事了,師座才離開去了司令部。我本來要跟去的,但是師座交代我守在醫院,所以我也不知道。你醒之前,有師部來的人說,師座也不知道跟參謀長交代了什麽,把幾個旅長和團長都招了來,鬧了老大動靜,幾個大老爺們的都哭了。然後師座就出去了。”

以梁冬哥對陳懷遠的了解,阿慶這三言兩語的,夠說明很多事情了。

陳懷遠這次定是鐵了心要和蔣介石鬧上一番,但他也知道這麽做的風險——這已經不是好不好收場的問題了,而是陳懷遠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下來的問題。憑陳懷遠那張跟人頂起來就得理不饒人的臭嘴,蔣介石要一個激動,非直接槍斃了他不可。陳懷遠雖然性子烈,但腦子清楚得很,對此肯定有所考慮,走之前召集眾人恐怕是交代後事了。畢竟預五師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除了那個洪三冒,其他軍官跟他的感情都很好,尤其是李驛胡滔幾個,都是把他當作手足兄弟看待。

梁冬哥這麽一想,就渾身不得勁,甚至生出些埋怨來:你陳懷遠倒是大義淩然寧折不彎了,部隊的出路也安排好了,單就把我扔在醫院是什麽意思?還要我好自為之,你自己怎麽不好自為之?!

梁冬哥才想到此處,只聽阿慶又補充道:“師座說如果他回不來,讓洪院長和我照顧好你,說等你身體好點就護送你回重慶……別瞪我,師座就是這麽交代的。我想這次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梁秘書,你懂得多,我都聽你的。你說回重慶就回重慶,你說不回就不回。”阿慶見梁冬哥面色不愉,趕緊表忠心。

其實阿慶他也不想就此散了,他是看準了梁冬哥定然不會“好自為之”,這才跟梁冬哥講了這麽多。梁冬哥是世家子弟,真回去了也是生活無憂,可他不行。照現在這行情,他就是回了鄉也會被抓壯丁,到時候哪裏找這麽一個肯為士兵利益爭取的好長官?別餓死在半路就不錯了。

這時候,護士端著吃的東西過來了。

梁冬哥和阿慶站在病房外,而洪生則在病房裏被梁冬哥敲暈了倒在地上。梁冬哥見那護士要進病房,忙攔下她:“這是給梁冬哥送的吃的麽?”

那護士先是點頭稱是,隨即大驚小怪了一陣:“梁秘書,你怎麽跑出來了?趕緊回去!你現在身體很虛弱,怎麽能就這麽跑出來呢!要是讓洪院長知道了,我可就……梁秘書?梁秘書!”

小護士眼睜睜地看著梁冬哥端起托盤上的一碗稀薄的米粥,仰頭一口灌了下去,隨即放下碗就拉著一邊的衛士走了。等她暈乎乎地進了病房,看到倒在地上的洪生,這才花容失色地驚叫起來。

梁冬哥確定那護士沒追來,才停下腳步,喘了口氣。

腸胃空了三天,好不容易有點東西,自然也不鬧騰著餓了。梁冬哥這下才慢慢攢起點力氣,腦子也不那麽漿糊了,便讓阿慶開車帶他去昆明行營。

預五師入滇以來,很得昆明行營的好感。梁冬哥想來想去,覺得這種時候,滿西南對陳懷遠有比較大的好感的人裏,怕也只有這位龍主席,在蔣面前說話算得上有分量。只是……該用什麽理由請他出面為陳懷遠說話呢?

話說兩頭。

卻說此時,陳懷遠已然沖進了蔣介石所在的金壁別墅。

什麽通報等候什麽不能帶槍之類的規矩,通通滾一邊去,陳懷遠就這麽直楞楞地闖到了小廳裏。此時,小廳裏正坐著比他早來、正等候蔣介石召見的宋穎全。

宋穎全見陳懷遠這麽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嚇了一跳,還沒張口勸說,就見蔣介石的侍從出來,讓陳懷遠越過順序,先進去進去見他。陳懷遠聞言,不等人招呼,頓時腳下生風地就沖了進去。

宋穎全心中著急,暗道:“壞了壞了,陳在峰這渾小子又要跟老頭子犯渾了。定是為了軍服和八十五軍副軍長的事。可千萬別鬧得不可收場……不行,得找人幫忙救場。”

宋穎全跟陳懷遠,雖然在軍事上相互看不對路,但到底是年輕時一起在黃埔島上睡通鋪的同學。黃埔這批人的同學圈子多是靠這點維系——雖然位有高低,嘴上罵罵咧咧的,平日裏也是競爭關系,但真碰上誰有難了,那就是義不容辭。所以陳懷遠會千裏奔襲昆侖關解李亭宇的圍,也所以胡東昌會從戴笠那裏打聽了消息讓黃達給陳懷遠通風報信。

當然,也有同學關系不好的,有那種“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但陳懷遠顯然不屬於這列。陳懷遠不跟人玩虛情假意,雖然平時不怎麽為人錦上添花,脾氣又臭,卻能為同學義不容辭兩肋插刀。等到了關鍵時刻,自然有回報。

卻說陳懷遠風風火火地闖到蔣介石面前,只聽蔣介石悠悠地說了一句:“在峰,你這個師長沒當好啊。”①便頓時爆了,一口唾沫一大坑,哐哐地就砸開了。

“委座說我這個師長沒當好,可我怎麽沒當好?是作戰不好,還是訓練不好?!”一時間平時裏他帶部隊時遇到的各種困阻和辛苦,就跟藏在他心裏的炸藥桶似的,一個個爆得此起彼伏。就是在蔣介石面前,他都忍不住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論作戰,我次次都受你的嘉獎,九江和桂南更是受的獨獎!論訓練,我哪次校檢成績不是第一?不久前,你還誇預五師紀律嚴明,是入滇部隊之冠!可回頭你就把我‘升遷’去八十五軍當副軍長了,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陳懷遠連珠炮似的吼完,才不樂意地又跟著墜了一句:“請委座指示。”

蔣介石聽了,也有些惱羞成怒。心想:你這個陳懷遠,對我明裏一套,暗地裏一套,把你調去八十五軍都是念你有功了,你還這麽不知進退,來質問我。

當然,蔣介石是不會承認,自己這麽做是因為第二次興沖沖地帶著美國記者又去預五師的駐地“微服私訪”,結果他理想中的器宇軒昂擁戴領袖的士兵沒出現,反而看到了一群穿得破布襤褸的士兵在修築工事。結果“炫耀”不成,反被那個美國記者大驚小怪了一陣寫成報道發出去了。什麽中國士兵現在的條件非常艱苦,衣服都穿得破破爛爛如同乞丐之類的話,不僅沒有滿足蔣介石的虛榮心,反而讓他非常沒有面子。

但蔣介石沒有立即發作,而是緩言道:“你的部隊衣服沒穿好嘛!不像個樣子。”

一說到這個衣服,陳懷遠就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怨氣了:“衣服兩年才發一回,可是只穿幾個星期就破了。這次的衣服才發,就只有四成是新的。要是你給的我錢讓我買衣服,發生這種事你還能說是我貪汙了!可現在這衣服是你發的,你發的什麽樣,我自然穿的就什麽樣!”

“豈有此理,你居然怪起我來了。我看了那麽多部隊,還沒哪個部隊穿得那麽破的!你倒說說,穎全的八十五軍為什麽就沒穿爛衣服?”陳懷遠說責任在他時,蔣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了,便高聲反問回去。

居然拿八十五軍跟預五師比,陳懷遠快被蔣介石氣死了:“別的部隊?為了所謂不給民國丟臉,為了所謂不讓盟國笑話,別的部隊根本不讓穿破爛衣服的士兵出營房,新衣服輪流著用,誰出門誰穿。我要讓你了解真實情況!”

陳懷遠嚷嚷完,大約覺得對宋穎全不厚道,又補了一句:“八十五軍那是才從重慶閱完兵就調過來了,沒來得及換,中間也沒拉去打仗,當然所有裝備都是新的。”

蔣介石也有些不耐煩了,大聲說:“那你這個師長應該想想辦法嘛!”

陳懷遠覺得蔣介石簡直不可理喻:“我手中又沒有錢,你讓我穿什麽我就穿什麽,你叫我怎麽辦?!”叫我想辦法?!難道叫我去搞搶劫搞貪汙去給部隊湊裝備?還是到陳賜休面前低伏做小叫他賞我口飯吃?我是師長!師長要管得了這些還要戰區的後勤幹什麽?!

蔣說不過陳懷遠,便開始理屈詞窮以勢壓人了:“怎麽辦?我看你就是不行!”

“不行”兩個字無比精準地戳中了陳懷遠作為一個自負的男人和一個驕傲的將領的某根神經。他自認為黨國盡職盡忠,從不挑剔作戰任務,即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是勤勤懇懇沒有半分松弛懈怠,條件再艱難,也都熬過來了。他堅信自己做的一切會被看到,他相信他的忠誠會得到獎賞,結果到頭來卻被自己一直一來抱有期待的上司評價為“不行”——哪怕當初被扔進陸大,他也能自我安慰說是輪訓深造,哪怕當初被拉上廬山,他也能自我安慰是有心培養,哪怕當初被逼去給黃達當參謀長,他也能自我安慰是校長要磨練我的臭脾氣……

此時,陳懷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不顧不得什麽禮數,大聲嚷嚷起來:“我不承認!我不承認我不行,我什麽都行!明明是你不行,你才不行!”

畢竟是在蔣介石面前,陳懷遠已經收斂了很多,要在部隊裏訓士兵,早就什麽烏七八糟的國罵都出來了。可就算如此,也從來沒人敢當著蔣介石的面這麽朝他嚷嚷。正在房間外聽墻根的眾人都被嚇傻了。才趕到不久的李亭宇踢了宋穎全一腳,嘀咕道:“怎麽辦?老頭子可千萬別一怒之下真把人給斃嘍。”

黃達眉頭都糾結成一團,左右為難:“你說我們還要不要進去勸?看這架勢,分明是在火上烤啊!”

“哪裏是在火上烤,分明是已經炸了。”宋穎全拿出手帕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這時又從屋裏傳來蔣介石的聲音:“好!好!你居然敢侮辱領袖!外面的,去把憲兵叫來!”

“完了完了,這下真完了。”李亭宇素來最是懼怕他的這位蔣校長,一到蔣介石面前便如履薄冰小心謹慎,從來沒見識過這種場景。他以己及人,覺得陳懷遠這下要完蛋了。

黃達素來知道陳懷遠脾氣急,雖然不討喜,但蔣也習慣了這個人老跟自己頂嘴。剛想反駁李亭宇,可他到底從沒見過誰能跟蔣介石鬧到眼前這等地步,一時間也拿不準。

外面的憲兵,探頭探腦的,進來也不是,不進來也不是——蔣介石發火要槍斃人的事可從來不少,當然,事後反悔也從來不少。這會兒你要進去了,委員長一個激動讓你掏槍,回頭等他後悔了,你就是那個倒黴催的出氣筒。你想,陳懷遠什麽人啊,人家怎麽說也是黃埔一期的,跟著東征北伐過的。你說委員長是跟他親啊,還是跟你親?

再說了,黃達李亭宇宋穎全三個人臉色發白的發白,擦汗的擦汗,團團轉的團團轉,可誰都沒真聽話去叫憲兵進來。這種時候你個小憲兵不招自來地進去了,簡直是給大人物們當炮灰,自己找死。

“……把你押到重慶!嚴懲不貸!”

這話一出來,黃李宋三人頓時松了口氣——要押到重慶,可見是不會有性命之虞了。

李亭宇不禁有些羨慕:到底是救過命爭過光的,不是自己這等二鍋頭能比,這麽鬧都沒出事。

宋穎全苦笑連連,暗道:好歹沒真出事……唉,日後他要真給我當手下,出事的怕就是我了。

黃達恢覆淡定:空心的草包太多,難得在峰是個實心的,老頭子畢竟還念著他的好,沒把事做絕。

憲兵沒來,蔣介石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放緩了語調,半是裝腔半是威脅道:“你先回去,下次再如此,我就辦你!”

“我不!今天在這把話說明白了,我到底犯了什麽罪?!要是真犯了,這次就把我給辦了,不用等到下次!”陳懷遠是吃槍藥了,正上火呢,沒這麽容易熄滅。再說他早憋了一肚子的不爽,這次本就是抱著撞個魚死網破再也回不去的決心來的,這下早豁出去了。

這通話聽得外頭好不容易放下心的三人又緊張起來,恨不得沖進去直接把人敲暈了拖走。

裏頭陳懷遠跟蔣正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憲兵營長終於姍姍來遲地出現了。

憲兵一進來,就打破了僵局。

還沒等憲兵上來押人,陳懷遠就徹底爆炸了:“押我!你是非不分,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還說是我不對!別說把我押到重慶,就是直接把我槍斃了我也還是不服!”

說完他一把扯下自己的中將領章,當著蔣介石的面,狠狠地朝地上一摔。

“咚”的一聲,聽得周遭眾人一陣心驚。

當梁冬哥強撐著病體,跟著龍濟舟和戴笠進門的時候,堪堪聽到陳懷遠的高聲怒吼。

“這個中將,我不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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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事件原型:《人民政協報》,陳明仁與蔣介石的兩次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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