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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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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懷遠一面調集第十三團在永畢北部集中,加上原本就在永畢的李驛的第二十七團,一下就有兩個團能快速對川南集結調動。一面又派了人去打探劉逸雄那邊的情況,得到結果是劉逸雄根本無意交接,要一個弄不好,可能直接跟前幾個來接防的人一樣打起來。

陳懷遠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幾天後,打點好乾定這裏的瑣事,陳懷遠帶著梁冬哥奔去永寧了,隨行的還有蘇行廉、阿慶、以及第十三團團長彭玨和幾個後勤和衛士。

話說這個彭玨,梁冬哥現在也漸漸瞧出點端倪來了,雖然是當初從後勤連被臨時提拔舉薦上來的,但看陳懷遠對這人,倒有幾分帶徒弟的意思。這次如果順利接防川南,彭玨大概要被留在這裏了。彭玨這人,嚴格說算是青年學生,響應國家號召就投軍來了,有過集訓經歷,但沒上過正經軍校,一來部隊就被安排去幹後勤。人老實,話不多,交代他的事肯下力氣幹,很是對陳懷遠胃口,除開稱兄道弟的胡滔和李驛,陳懷遠對他比對劉封曄和許魏文都偏愛些。

不過梁冬哥不知道,這裏還有一層和他有關的關系。梁冬哥是彭玨的老長官,有提拔和發掘之恩,彭玨待梁冬哥也格外恭順,讓陳懷遠覺得彭玨很上道。陳懷遠甚至私下裏對彭玨說:“我要不在,有什麽事你就都聽梁秘書的。”當然,陳懷遠是不會跟梁冬哥解釋說我這是在軍中幫你培養勢力。後來彭玨成了陳懷遠的恩師、國府元老程菊隱的孫女婿,在梁冬哥的暗助之下為陳懷遠和程菊隱一起中原起義跑了不少腿,則都是後話了。

川南永寧①一帶交通閉塞,從黔西往川南走,莫說什麽鐵路,就是好一些的機動車道都沒有,陳懷眼一行人坐著軍用吉普,十幾號人晃晃蕩蕩就摸進了劉逸雄的地界。

到了長寧鎮,陳懷遠不出面,讓梁冬哥和阿慶帶著游禮興的鬼畫符去找項釗,自己則和彭玨在住宿的地方布置起任務來。

“我們這次就來這麽幾個人是孤軍深入,一要把那些絆腳的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了,二則是向劉逸雄顯示誠意。”陳懷遠趁梁冬哥不在,摸出煙鬥叼在嘴裏狠狠地抽了幾口,“十三團的部隊都已經調集到永畢,二十七團也隨時待命,等梁秘書搞定長寧的這個堂口,你就留在這裏看著洪門的人,同時保持和部隊的聯系。”

“師座,是要做好打的準備?”

“對,總之各個方面都想到,做好最壞的打算。”陳懷遠噴了幾口白煙,房間裏開始煙霧繚繞,“不一定要打,但真打起來,也不能措手不及……唉,阿玨啊,去把窗戶打開,要不然梁秘書回來又要給我臭臉看了。”

彭玨笑了笑,起身去開窗,只聽陳懷遠在身後語氣發涼地說:“明申的事也不是就這麽完了,我這內侄不可能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賠進去。那所謂的馬幫的問題,恐怕也是劉逸雄的人跟黔西那幫子鄉紳背著我聯手搞的小動作。”陳競吾雖然是罪有應得,但陳懷遠還是耿耿於懷,他心底裏始終偏疼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內侄,陳競吾性子雖然各種缺點,但不至於犯這種錯。換言之,在陳懷遠心裏,陳競吾就是被人故意引誘陷害逼死的。如今他到川南,頗有點報仇解恨的意味。

彭玨聽了,不覺有點皺眉。想開口,又把話咽回了肚子,心道:我插嘴也不像話,弄不好還討人嫌,這事還是讓梁秘書來說比較好。

那邊廂,梁冬哥靠著蘇行廉牌川話翻譯器順利摸到了洪門在長寧的堂口,本來估摸著游禮興的話,這個項釗不是根好啃的骨頭,但到了地方,卻發現項釗意外的好說話。他接過游禮興的鬼畫符,笑嘻嘻地跟梁冬哥比了兩招長拳,瞬間就跟梁冬哥稱兄道弟起來了。

攀談起來才知道項釗妹夫一家就住在乾定,幾年前他的小外甥女就是被張太給拐賣了。張家在黔西勢力滔天,項釗妹夫一家苦求無門,項釗也是使盡了手段但無功而返。陳懷遠一到黔西就為民除害把張太給處置了,大快人心。項釗一個跑江湖的自然知道這個消息。

陳懷遠在黔西民間的聲譽極好,人人都道他是個英勇抗日為民做事的好師長,加上按江湖規矩項家還欠著陳懷遠的恩情,他項釗對陳懷遠哪裏還有刁難的意思?別說梁冬哥如今拿家國大義跟他擺明立場,就單是拿私人感情勸說,項釗也沒有推脫的理由。何況他見梁冬哥舉止大方談吐清雅,人也和善,頓時起了好感。他一個江湖漢子直爽的很,幾杯酒下來就推心置腹了。到最後項釗甚至拉著梁冬哥的手拍胸脯保證:“陳師長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有我項釗在一天,從長寧到江安,我的人就是陳師長的人,我的地盤就是陳師長的地盤!”

梁冬哥雖然暗誹這個項釗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但也通過交談知道這邊都是地方部隊,編制松散,軍匪不分。陳懷遠雖然不喜游禮興那一套,但也深谙其中三味,這才打定主意通過幫派拉線去跟劉逸雄談判解決問題。而游禮興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安排了項釗這麽個人給陳懷遠做踏板。

等梁冬哥回到住處,還沒進陳懷遠房間,就被彭玨攔著說了一通悄悄話。

“你喝酒了?”梁冬哥才開門進去,陳懷遠就貼身上來把人攬在懷裏,湊近到他頸間磨蹭起來,“才到了長寧,我就聞到瀘州的酒味了。”②

梁冬哥笑笑,不著痕跡地把陳懷遠推開,一邊給自己倒水一邊解釋道:“師座知道我的酒量,就幾杯,怕醉……項釗說是他藏的有些年頭的曲酒,我說喝酒我不行,我們師座倒是行家裏手,有空你們倆可以拼酒量。”

陳懷遠擺擺手,笑呵呵道:“得了,我要真去喝了,回頭你又要灌我一肚子茶水……看樣子挺順利?”

“嗯,一切順利。說來師座除了張太那個惡首,還算對項家有恩。項釗……”梁冬哥說到一半,遲疑了一下,“答應得倒是十分爽利。”

陳懷遠挑眉:“太過爽利了?”

梁冬哥點點頭:“他也說了這邊軍匪不分,可對師座的事又滿口答應義不容辭的樣子。似是渾不擔心將來師座接防了會整治這些幫派從眾。”接著梁冬哥又詳詳細細得跟陳懷遠覆述了一遍他跟項釗之間如何打的交道。

陳懷遠原還擔心,不久就舒展開眉頭了:“這人,報恩只是個小原因,他這是抱大腿呢。川南這裏,勢力覆雜,不只洪門,還有青幫的袍哥會的,臨近長江又有漕幫的勢力。項釗也是看好我們所以在我們身上投資,要讓他趁了勢,將來可以靠我們在川南擴大地盤排擠其他幫派罷了。”

“師座的意思是,項釗靠不住?”

“靠得住,但我們不能太倚仗,否則到時候要還人情。”陳懷遠揉了揉梁冬哥頭頂的軟毛,“我可不想把這邊的黑幫勢力拿去還他的人情……軍是軍,匪是匪,治軍不明才會軍匪不分。”

“是,師座英明!”梁冬哥原還擔心陳懷遠會因為游禮興的關系對洪門高看一眼,現在見陳懷遠對項釗頗有戒心,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塊。

“你啊,少跟我貧嘴。”陳懷遠低聲笑罵了一句,開始脫衣服準備睡覺。

梁冬哥見狀自然很配合地到床邊幫陳懷遠鋪床,裝作不經意地提起:“師座,說來我們跟這個劉逸雄倒有舊怨。陳處長的事,半是他監守自盜,半是黔西地方勢力的陷害,但仔細計較,也少不得劉逸雄或者他底下的人在推波助瀾……”以梁冬哥對陳懷遠的了解,知道陳懷遠對那件事至今怨氣不小,怕是現在要去見劉逸雄就把目標對準了劉逸雄來,所以才說責任一半一半,故意把劉逸雄一方的責任摘出來往小裏說。

梁冬哥的口氣看似不經意,話中內容又誠懇有理,叫人聽著就不覺信了三分。何況以陳懷遠對梁冬哥的信任,斷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有懷疑。梁冬哥這是有心算無心,生生把陳懷遠腦中對劉逸雄的罪名定位從“引誘陷害”偷換成了“推波助瀾”。陳懷遠也沒多想,順著梁冬哥的思路回應道:“是啊,明申的事,有他們摻的一腳,這暗地裏推波助瀾攪渾水的賬,還不知要怎麽算呢。”

梁冬哥鋪好床,起身走到陳懷遠身前幫他解扣子,像是隨口閑聊玩笑一般輕笑道:“行了,還算賬呢,一個人跑到別人的地盤,人家不找你算賬就不錯了。”陳懷遠聽了,醍醐灌頂般地一個激靈,隨即又忍不住起疑心,自己下午才和彭玨說了這事,梁冬哥怎麽晚上來“規勸”了?再回味,又覺得梁冬哥說這話時的語氣神態和平時大不一樣,有股子話說不出的親昵和嬌憨。定睛一看,只見梁冬哥眼波流轉面頰微酡不勝酒力的樣子,才知他方才是酒勁上來,醉意浮動。

陳懷遠暗道自己過敏,把疑慮全都拋諸腦後,見梁冬哥這般渾然不覺自己醉態的慵懶懵懂的樣子,不由心中一動,一把抱起人往床邊走去。

三日後,除了彭玨和他的衛士留在長寧,陳懷遠一行人抵達瀘州。

劉逸雄早就接到陳懷遠的通知,知道他們這天要到,便早早做了準備,在客廳裏安排了一大排的士兵站著,擺架子做威懾,卻不料等來的只是一身便裝的陳懷遠及其副官秘書寥寥幾人。陳懷遠一行人雲淡風輕的樣子,頓時讓那幾排的士兵顯得小題大做色厲內荏起來。劉逸雄雖說是粗人,也讀過幾年私塾,識得場面,於是忙揮退了士兵,一口一個“陳老弟”地攀談起來。

劉逸雄為人爽朗,陳懷遠行事剛直,兩人聊得倒也投機。陳懷遠為表誠意,消解劉逸雄的疑慮,甚至住到了劉逸雄家裏。劉逸雄直言:“可見這話要看遇著誰,跟誰說了。老劉我粗人一個,一上來就打哈哈我自以為是熱情人家還說我不禮貌!要早讓在峰兄來就好了,也不用讓那幾個中央軍的長官以為我老劉不識好歹。”

陳懷遠知道劉逸雄在隱晦地表達自己對中央軍的怨氣。劉逸雄以為這樣吐苦水就能讓陳懷遠為難了?他大錯特錯,要論吐老蔣和陳賜休的苦水,誰比他陳懷遠更有資格?人家是黃埔一期跟著老蔣一路東征北伐爭過光救過命的嫡系,可還是被坑爹了!結果兩人說著說著不醉不歸一邊醉一邊一起罵娘,老蔣不敢多說,陳賜休就沒什麽好顧忌的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罵完以後兩人又頓時引為知己,最後醉成一攤爛泥被各自的扶回房間去。

梁冬哥對這麽個“談判”方式有點詫異,但還是泡了解酒的茶水,還沒端近就聽陳懷遠嘟噥:“唉,冬哥,多好的酒啊,你就讓它們在我肚子裏多待會,破一次戒總沒什麽大關系吧?”

梁冬哥頓時明白他剛才在外面是裝醉,有些哭笑不得。想想剛剛陳懷遠對陳賜休甚至蔣介石的抱怨,又不禁問:“那剛才的話,師座可是認真的?”

陳懷遠苦笑著搖頭:“你覺得那些牢騷話像是編的嗎?”

梁冬哥會意,心中不禁歡喜,但嘴上還是故意道:“自然不是編的,不過為了跟劉逸雄拉關系,說得誇張了點。”不等陳懷遠反駁,梁冬哥又繼續道:“師座是逢場作戲,可要傳到人家耳朵裏,又不知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陳懷遠聞言一怔,對上梁冬哥炯炯的目光。知道他是在婉轉地提醒自己,老蔣和陳賜休的耳目不是開玩笑的,多少人正等著抓你陳懷遠的小辮子呢。想到此處,陳懷遠不由嘆了口氣,本來一吐為快的心情,反而越發覺得憋屈了。

接下來幾天,劉逸雄拉著陳懷遠又是下棋打牌喝酒抽煙泡吧打獵,梁冬哥都懶得理陳懷遠破不破戒的問題,放手讓他們玩去了。劉逸雄這會兒是跟陳懷遠相見恨晚,最後甚至還拉他拜了把子成了契友,徹底稱兄道弟起來。

過了兩個來禮拜的樣子,陳懷遠覺得差不多了,再呆下去,第十三團交給李驛看顧倒不怕出問題,可呆在長寧的彭玨都可以在長寧討媳婦生娃娃了,這便跟劉逸雄說起接防的正事來。

兩人如今感情上親近不少,雖然陳懷遠擺明了要來接防,但比起之前,劉逸雄的抵觸情緒少了很多。加上劉逸雄現在對陳懷遠也有點了解,知道他跟之前來接防的軍官不一樣,雖然是嫡系人馬,但現在在南邊自己帶著個小雜牌,在軍內飽受陳賜休這類人的打擊,是個懂得地方部隊難處的人,性格也對他胃口,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睚眥必報的人。於是少了心防,有些話說著說著,就說出來了。

“在峰老弟啊,不瞞你說,抗日,幹他娘的小日本,我絕對聽從中央指揮!但是,想要換走我的部隊,給中央軍當炮灰,我不幹!”

“英繼兄,我是來接防,怎麽就成了讓你的軍隊給中央軍當炮灰呢?”

劉逸雄哼哼了兩聲,隨即又有些無奈地說:“我對在峰你是放心的,但我對某些人實在不放心,他們要真拿我的部隊開刀,你保得住嗎?……這幫子兄弟,跟著我出生入死十幾年了,自打祥老爺子把這些人交到我手上,我就沒幹過對不起他們的事!蔣介石現在心裏打的什麽算盤瞎子都看得出來,打著駐防整訓的旗號整編部隊,打散士兵,撤換軍官,再安排進自己的人,做些訓練,然後部隊就從地方的變中央的了。”③

陳懷遠不松口:“英繼兄,說來說去,你還是怕被奪了部隊。可有些話,說難聽點,胳膊擰不過大腿,想想十年前和二十年前,再跟現在比。”

劉逸雄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陳懷遠知道劉逸雄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不肯承認:“滾滾長江東逝水啊,水終究要往東去,誰也攔不住。誰都知道現在的大勢所趨。軍隊逐漸統一,國家逐漸統一,這才是把大力氣聚在一個拳頭上的方法。我們這麽多的人這麽大的地,卻被小鬼子攆著到處跑,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人心不齊。英繼兄,劉祥老將軍一輩子寬仁大義,交給你的是保家衛國的軍隊……而你卻有私心!把部隊當成了一條栓在自己身上的看門狗!”

“就是狗,那也是老子豢養的狗!”劉逸雄被陳懷遠步步緊逼,怒得脫口而出。

陳懷遠聞言呵呵一笑,坐回到椅子上,抿了口茶,好整以暇道:“英繼兄,你還是把心底的實話說出來了。你豢養的……兵是你的兵,地是你的地,你的兵看你的家護你的院,是不是這個意思?”

劉逸雄一滯,只聽陳懷遠接著怒起拍桌道:“說白了**就想做軍閥!把部隊看做自己的私人武裝,把川南看成自己的私人地盤!抗日艱苦,中央現在騰不出手敲打你,可以後呢?川人不曾負國④,你這麽做,劉老將軍在天之靈會怎麽看你?四川的父老鄉親會怎麽看你?!”

劉逸雄聽到陳懷遠最後一段話,心中一顫,仍舊兀自嘴硬:“感情中央來搶我的部隊還有理了?不給就是不抗日就是負國了?!”

陳懷遠嘆了口氣:“英繼兄,別說你不服,我要是你我也心裏多少也會不服。但不服不是你跟中央對著幹不服指揮的理由啊。”

要是別人,劉逸雄早把人轟出去了,正是因為兩人交了心,所以才能放開了吵。陳懷遠這聲嘆息,聽得劉逸雄眼淚都要出來了:“在峰啊,老哥我癡長你幾歲,說句心裏話,我要是沒私心那也是騙人的,以前仗著跟祥老爺子的關系,在川南當著土皇帝為所欲為,什麽東西沒享受過?也值了!這些年眼瞅著日本人打進來了,說要為國家出力,我就是不肯也得把話爛在肚子裏乖乖交出部隊。可這部隊握在手裏,要放了我不知道我的部隊會怎麽樣,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啊!”

陳懷遠點點頭,深知劉逸雄的顧慮,覺得今天這藥下得夠猛了,得讓他消化幾天,便安慰道:“路怎麽走,那要看英繼兄自己準備怎麽辦了。在峰也無能替老哥把這個舵啊……唉,英繼兄的難處我也明白,這幾天,實在是叨擾了。”

陳懷遠一聲嘆息,拱手作揖,起身要走的樣子,嚇得劉逸雄忙把人拉住:“在峰老弟,都住這麽久了,何必介意再住兩天。我們難得相交,今天雖然吵架,但也說出來心裏話,痛快!你這要急著走了,別人還以為是被我氣走的,多不給面子啊!”

陳懷遠當然不是要走,見劉逸雄要留他,自然客氣幾句就留下來了。

房間裏,陳懷遠站在窗口邊上,自信道:“劉逸雄看似霸道,但隨著劉祥去世,也深知是大勢已去。這次他能對我說出這番話。可見他是想退了,不過是還沒想好退路……”

“冬哥,你鬼主意多。”陳懷遠轉身看向站在一邊的梁冬哥,“要不你給出個主意,讓這個劉逸雄有個好去處?”

梁冬哥翻著資料,搖頭道:“師座,沒那麽簡單,你這還要過五關斬六將呢。一個劉逸雄不頂事,回頭還有個周正同擋著。這人可是劉祥的小舅子,雖然只是劉逸雄手下的團長,可劉逸雄都聽他的。”

陳懷遠明白梁冬哥的意思了,趁著這兩天,得找這個周正同談談。

梁冬哥緊接著說:“可這個周正同現在不在瀘州,我打聽過了,人和幾個團長正好都在敘永。”說著擡起頭,直直地看著陳懷遠。

陳懷遠立即明白梁冬哥的意思,頓時板起臉臉:“你就給我老實呆著,別想著到處亂跑。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那些老兵油子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師座是閻王,我是小鬼,閻王對閻王,小鬼就讓小鬼來對付。”梁冬哥笑笑,不以為意,“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但這也太危險了,你要萬一……”

“哪有那麽多萬一?再說凡事總有萬一,因著萬一就不做事了麽?”梁冬哥打斷陳懷遠的話,自信道,“日本人的槍子炸彈都淋過了,這些有什麽好怕的?”

陳懷遠挑眉:“嘿,你小子,反倒還教訓起我來了?”

梁冬哥聞言,不服氣地撅起嘴,低頭看自己鞋背,裝作認錯的模樣。

陳懷遠見他那任性別扭的樣子,孩子氣得不得了,不禁好笑:“怎麽,不服氣?你倒說說看,我哪裏說錯了?”

“這事總要有人去做。我是師座的副官秘書,師座得在瀘州呆著寬劉逸雄的心,而我能代表師座去談,加上我也有勸降的經驗,是最適合的人選。”

“要我說,讓蘇行廉去合適。”

“可蘇副官跟那些人談不妥,況且他也把不好那個度,我……”

陳懷遠還是不同意:“你只管聽我的安排,不許亂來!”上次讓他跟劉封曄剿匪,結果他背著自己一個人沖進去了,現在想想都後怕。

梁冬哥不樂意了:“師座!”

“誰都可以,就是你不行。要出了事怎麽辦?那些當慣了土皇帝的人是這麽好說話的?一個弄不好,死在那裏都有可能!”陳懷遠說著,又軟下口吻,拉過他的手,動之以情道,“這次是兵行險招,直指人心,我也難說有多大的把握,尤其是下邊的軍官那裏……你這麽橫沖直撞的,就不能想想我?”

梁冬哥楞了一下,隨即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退開一步甩掉陳懷遠的手,提高了嗓門怒道:“師座把我當什麽人了?我便活該被圈養在你身邊,這也做不得那也不能做?!”

陳懷遠完全沒想到梁冬哥因為一句話,反應會這麽激烈。

“師座也說整日裏駐防整訓,沒個正經仗好打的太憋悶。難道我整日裏跟在師座身邊,被當弱者一樣護著我不會憋悶?!”梁冬哥始終是對兩人關系有幾分心裏障礙,情事上肯雌伏於陳懷遠,但一旦陳懷遠將兩人關系帶到平時工作上,他就又受不了了,也不知怎麽的越說火越大,口不擇言起來,“既然如此還要我做什麽?不如要一個會端茶送水捶肩捏背唱個曲跳個舞會暖床的女人給師座當秘書,順道還能把孩子給生了,工作娛樂家庭都齊全了!”

“梁!冬!哥!”陳懷遠被這麽劈頭蓋臉的一下,也板起臉來喝道。

“報告師座,卑職請求派赴敘永,和周正同等人談判!”梁冬哥挺直了腰桿,毫不示弱。也不能說是梁冬哥任性亂發脾氣,而是在他看來陳懷遠平時太護著他,加上梁冬哥原本就年輕氣盛好勝得緊,陳懷遠越是護著就越讓梁冬哥難受,又因為和陳懷遠的私人關系過於親密,反倒更加敏感起來。

陳懷遠多少也知道點梁冬哥的心理,但還是被他的那一通話給氣到了,一把拽過梁冬哥的手把人扯到懷裏箍住,冷聲道:“我不讓你去,你哪都別想去!”

梁冬哥知道自己一個副官秘書實在能力有限,陳懷遠不讓他就什麽事都做不成。有時候他也想,是不是自己太貪心了?怎麽以前沒覺得,現在反而矯情起來了不想被看輕不想被當弱者……陳懷遠待他自是沒話說的,可陳懷遠總歸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只是工作關系倒也算了,如今成了戀人,難不成他梁冬哥要徹底成為陳懷遠的附庸和禁臠?

陳懷遠見梁冬哥吃痛皺眉,心下不忍,又松開手,轉而摟了他的腰,在他耳邊似是得意似是嘆息:“你不過是仗著我總寵著你罷。”

梁冬哥也不知是心理不服氣還是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掙紮著要推開陳懷遠,一番手忙腳亂之下不知這麽的被陳懷遠摁在了窗邊的墻上。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格子狀的窗框。兩人靜靜地看著彼此眼中映出的自己,微風吹過,粗樸的窗簾有幾分晃蕩。窗外是四川五月明媚的春光。

很快,梁冬哥垂了眼瞼,低下頭去看著自己衣角,一言不發。

陳懷遠見他這樣,放開禁錮著人的手,一手撐著墻,一手伸去勾起他的下巴,溫柔地吻了上去。

輕柔的舔弄,纏綿的吸吮,刻骨的糾纏,陳懷遠的吻一步一步深入,梁冬哥的態度也一點一點軟化。

“冬哥,我承認,我有私心,總擔心你出情況,不肯放你去做你能做的事。但在這之前,我先是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然後才有資格說喜歡你。你總該信我,我不是那等會無故耽誤軍情的人。”長吻結束,陳懷遠抱著人,軟語解釋想讓梁冬哥放心。

他見梁冬哥抿著嘴不說話,繼續道:“周正同那幾個人,可都是劉逸雄手底下正經的武裝部隊,有編制有裝備,怎麽能跟白石坳那些烏合之眾相提並論?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有點當兵年齡比我都大,跟周廉那夥人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這點別說我小瞧你,你畢竟還是缺鍛煉,況且你年紀小,鎮不住他們……我也不是從此就不讓你做事了,只是這次真的不合適。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在部隊的事情上講私情了?”

梁冬哥終於擡起頭正視陳懷遠:“我也不是自作多情,認為師座會為了我而沒有原則……我只是覺得這事該我去做,也正好我去做。況且,況且……”

“況且覺得整日被我鎖在身邊,被我小看,大材小用了?”

梁冬哥聞言,頓時臉頰發燙。他咬了咬下唇,小聲支吾道:“我知道我只是個副官秘書,本不被人放在眼裏,我……就,就算是我無理取鬧罷!”說完便要推人離開,渾不知他這般看起來胡鬧任性骨子裏卻又敏感體貼的樣子,看得陳懷遠心頭邪火驟起,便把人撈去床上好一陣折騰。

一番胡天海地之後,梁冬哥還是有些不放心:“師座……真要讓蘇副官去?”

陳懷遠撐起身來,幫他把衣服扣子扣回去:“這事,誰代表我去都沒誠意。”

“可師座……”

“放心,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劉逸雄也不需要我陪著。而周正同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拿我開刀。你就好好在瀘州這裏呆著,幫我看著劉逸雄。雖然我跟他談得也差不多了,他看上去也深明大義得很,但也難保不會反水,註意保持跟長寧的聯系,讓項釗好好利用眼線打聽,一有風吹草動就馬上通知我,如果有必要,你可以不經我同意,讓彭玨聯系永畢出兵。這些事可都不比去跟周正同他們扯皮輕松……冬哥,我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若你要還覺得我對不起你,只管來殺了我。”

“呸呸呸,阿彌陀佛,大吉大利!”

“心疼了?”

“誰心疼了!”梁冬哥瞪了陳懷眼一眼,嘴硬道,“我只覺得責任重大,不像有個人,喜歡亂開玩笑!”

陳懷遠聽了,笑著摟著人在床上打了個小滾,讓梁冬哥伏在自己身上。

“梁老在世時和我過,說你平日裏在家養尊處優,愛耍少爺脾氣,任性得很,讓我多擔待,我還不以為然,沒想到你現在啊,原形畢露了。”陳懷遠在梁冬哥耳邊廝磨道,“我原只道你是個極聰明極有主意的人,現在才發現,你根本就是恃寵而驕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梁冬哥扭過頭去不看陳懷遠,小聲嘟噥:“我沒有……”

“沒有?看你耳朵紅的。”陳懷遠看梁冬哥這樣跟他鬧別扭,比起以前那種一碰到什麽事就縮起來一口一個“屬下”“卑職”的,可見他如今是真心接受自己了,頓時心裏就跟吃了蜜一樣,甜得不得了。

“……可是教師座失望了?”

陳懷遠溫柔地捧起梁冬哥的臉,吻了上去,半晌才把人放開:“我心甘情願”

陳懷遠讓阿慶守著梁冬哥在劉逸雄的宅子裏呆著,他帶著蘇行廉往敘永去了。

兩天後,傳來陳懷遠的出車禍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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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川南永寧,指四川省永寧道。民國時期(1925年版地圖),四川省共分五道轄146個縣,東川道36縣,嘉陵道26縣,永寧道25縣,建昌道28縣,西川道31縣。

②瀘州特曲,四川著名白酒之一。

③把別人的部隊打散了重組在換上自己派系的軍官,然後這支部隊就成自己的部隊了,這是陳誠最愛幹的事。不光是地方軍,土木系的爪牙可以伸向非己方的任何人,同是中央軍的都不能避免。

④川人不曾負國。這話從頭說起還有些民族主義的色彩,現在講有點不太和諧,就取最後一層意思講——日本侵華,四川是出兵最多,稅收最多,抗戰獻金也貢獻最多的一個省。同時,當時的四川軍閥劉湘,是第一個通電蔣介石,要求出兵抗日的地方軍閥。川軍抗戰死傷六十餘萬,至今仍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跡流傳後世。

PS:冬哥和司令的相處模式從黏糊糊的蜜月期進入別扭期,情到濃時情轉淡(肉麻==),目標是朝著電視劇中的最終模式奔去啊咧咧~~~接防川南部分會迅速完結,當然,陳懷遠肯定不會死(真沒懸念OTZ)。第二卷西南歲月估計會在五章內結束,然後進入第三卷鐵血遠征部分,第三卷內容會比較側重戰爭部分,就我個人而言會比較難寫,字數肯定比第二卷要少,因為考據的東西變多更新會放慢,請讀者見諒。以及,因為書評有越來越少的趨勢,我估摸著大概是我更得太慢寫得太羅嗦沒人看了,囧,總之,有在看文的讀者盡量留言鼓勵一下吧,否則我怕自己熬不過艱苦的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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