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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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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共產黨呢?”

陳懷遠怔了一下,挨過頭去,湊到梁冬哥的臉邊,輕吻他的耳廓和腮邊的軟肉:“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如果是明申自己犯了錯,那是他罪有應得,如果是有人栽贓陷害,我決不輕饒。”

梁冬哥怕癢,被陳懷遠弄得也不知怎麽的渾身發燙,輕掙了幾下。可是陳懷遠摟得緊,掙不脫,於是他只能別過頭去躲開。

“我不會讓你變成第二個武承燮或李驛。”陳懷遠知道梁冬哥有心事,停下動作,掰過他的臉,直直地看著他,“信我。”

梁冬哥聽了這話,又是高興又是失落,也帶著一絲的慶幸。高興的是陳懷遠的絕對信任,失落的是他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慶幸的是,他沒把這話當真,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要真是共產黨,潛伏在我這種炮灰身邊也是白搭你一個……這話陳懷遠對著梁冬哥,沒忍心說出口,還記得剛遇上梁冬哥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熱切和期待。怕把他是共產黨這話當真了會傷到他,也擔心自己這種自暴自棄會的想法會叫他失望——自從接連收到黃山①來的兩份電報,陳懷遠的情緒一直就很低落,只是在梁冬哥面前死要面子罷了。

兩人咫尺相對,卻是各自心思千回百轉。

梁冬哥不知道陳懷遠的這種想法,他只覺得陳懷遠言語中有些許低落,以為他想起過去的事心裏不爽快,於是扭過身看向陳懷遠,向陳懷遠保證:“師座,我絕對不會給你拖後腿,你也信我。”

陳懷遠聽到梁冬哥的回答,心中頓時五味陳雜,隨即往後一個仰倒,把梁冬哥也拉了下來。梁冬哥猝不及防,跟著摔在陳懷遠的懷裏,還未等他爬起來,便被陳懷遠摟著一個翻身,壓到了身下。

“師座?”

“嗯。”陳懷遠應了聲,沒動。

“……師座?”

“沒事,讓我抱一下。”

陳懷遠抱著他不動,梁冬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只好任由他這麽抱著。

房間離操場不是很遠,隱隱能聽到師部裏部隊的上操的腳步聲。聽這節奏,應該又是繞操場小跑,看樣子已經快要到晚飯時間。

陳懷遠盯著軍綠色的床單怔怔出神,直到操場傳來的那點微弱的口號聲和腳步聲消失,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正想起來跟梁冬哥一起去吃飯,卻見人已經睡著了。

看他眉頭微皺一臉疲倦的樣子,陳懷遠也不忍心叫醒他,只低頭輕吻了下他的額頭,然後拉來被子給他蓋好,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門,轉身招了宋仁過來。

“宋仁!”

“到!”

“我現在任命你為預五師司令部的外聯秘書,負責對外聯絡。”

宋仁楞了一下,雖然梁冬哥一直就拿他當外聯秘書使,但並沒有對他做任何任命,他的身份仍然是副官處的一個二等書記,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是!師座。”

“伯齡,好好幹。”陳懷遠叫著宋仁的字,拍拍他肩膀親切道,“不要辜負我和梁副官對你的信任。也給梁副官減輕點負擔,他在司令部的事情多,不可能老往外跑。”

宋仁覺得陳懷遠親切的笑容背後滲著黑氣,心想這次梁副官一去三四天不見人,師座心裏是真惱了。想到這,頓時一個激靈,忙立正挺胸敬禮:“遵命!”

陳懷遠隨即沈下臉吩咐道:“去,跑一趟敘節,把軍法處陳處長給我叫回來,馬上!”

“是!”宋仁應得幹脆利落,可心裏忍不住怨念了,敘節縣是乾定縣西邊的鄰縣,現在去,一個來回,今晚可以別睡了。

梁冬哥醒來的時候是半夜,只覺得身上很重,扭頭才發現果然是因為陳懷遠拿他當抱枕摟著睡的緣故。

一看時間,才四點不到。

床頭的那份梁冬哥從二十七團帶回來的報告翻開著,被折起了一角。看來雖然沒有特意提醒,陳懷遠後來還是看掉這份報告了。

梁冬哥拉了拉被子,映著皎潔的月色,觀察起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了十六歲的男人來。陳懷遠的面相並不兇,甚至有些老實,可嘴巴總是抿得很緊,看起來很嚴肅,連睡覺的時候都不例外。他的臉型,勉強算鵝蛋臉吧……不過最近都快瘦成國字臉了。眉宇間的威嚴和殺氣,是他自20歲從軍一路殺伐而來自然形成的,只不過現在,還帶著一絲糾結。

梁冬哥有點想不通,那兩份電報,照理不至於讓陳懷遠如此心事重重。停發撫恤金以及接管幾個縣,比起當初在日軍轟炸下趕著時間訓練讓一群連槍都沒摸過的散兵游勇們拿起武器學會作戰的情況,要好上很多了。當初那麽艱難的情況都熬過來了,何至於如今為這點事而愁眉不展?擔心張邁和馮十七?沒必要啊,大革命都過去十幾年了,現在的軍閥早已不是當年的軍閥。對上這群名聲臭到全中國的黔軍②,預五師底下六個團相當於兩個甲種師的兵力壓過去,有人敢公然說不嗎?那兩道電報的內容雖然討厭,但不是不可為。現在抗戰條件艱苦,陳懷遠也不是那種對任務挑三揀四不識好歹的人……估摸著能讓陳懷遠難受憋屈的,也就只有他的蔣校長了,要是別人,他早拍桌子瞪眼地罵開了。

事實上梁冬哥猜得倒是八九不離十。陳懷遠心裏確實很不爽快,不久之前在黃山會面的時候,蔣介石誇還他會練兵,鼓勵他帶出只素質過硬的部隊來,還許諾“你只管整軍,裝備和軍餉的事不用擔心”,轉眼就收到這樣的兩份電報——倒不是局面無法收拾的問題,而是陳懷遠現在有一種被人當猴耍的惱怒和不受重視的失意,當初遠在他身後的同學們現在都混得比他好。而他,卻老跟在後面,收拾別人留下的爛攤子,好了功勞是別人的,不好罪過要自己受。他自認在桂南戰場上功勞巨大,可獎勵沒給多少,轉眼就受到這種待遇。這一刻,一直以來壓抑著的不得志的苦悶,終於讓“缺根筋”的陳懷遠開始對蔣介石產生怨氣了。

而現在梁冬哥對陳懷遠,更擔心的還是陳競吾的事。他今天白天的話,是想讓陳懷遠快刀斬亂麻,不讓當地那夥勢力得逞。但梁冬哥也清楚,陳懷遠是個很看重情義的人。陳競吾和他有宗族之親,又是老家的人托付出來的,就怕陳懷遠到時候又心軟。而且剛有人把狀告到中統局,他這裏就忙不疊地把人處置了,難保不會有人嚼舌頭說他為了棄車保帥心狠手辣,連親人都下得去手。偏偏陳懷遠這人看重名節,最受不了這種話。當初陳賜休從他手裏摘桃子,吞了好不容易打出點樣子的預五師,利用的就是陳懷遠這種不肯被人說閑話的心理③。

忽然一道白光閃過,轟鳴聲緊接而至。

梁冬哥陡然一驚,旋又釋然。

打雷了,春天要到了……造物無言卻有情,每於寒盡覺春生。千紅萬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聲④。梁冬哥不知怎麽的想起了申震寒。記得他是屬牛的吧,三十歲還不到,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文職參謀,性格很是風趣活潑,就那麽死了。耳邊響起那天林牧雲喝醉了酒哽咽嘶吼的聲音:“春雷是為了掩護參謀長和我死的,他就在門口堵著,活活被鬼子捅死的,腸子都出來了,全是血啊,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

眼見又是一年的春天,九一八後第十個年頭了。

“怎麽?我都不知道你怕打雷。”

梁冬哥這才從回憶裏驚醒,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地揪著陳懷遠的衣服,把他弄醒了。

“沒有。”梁冬哥松開手,下意識地把自己往被子裏縮了縮,嗡聲解釋道,“打雷了……我想春雷大哥了。”

陳懷遠聞言一頓,緩緩嘆息道:“是啊,春雷走了也正好一年了。”去年這時候,我以為你也離開我了。

“林參謀說春雷大哥死得很慘。”

“他是死太慘,後來找到他的時候,手腳都斷了……春雷他其實死得不值,要不是之前感情用事耽誤了時間,他本可以和霞乙得閑他們一起走。不過人死燈滅,我也不好再說。”陳懷遠打了十幾年的仗,對一個參謀的死倒不至於悲痛萬分,只是由此想起當時梁冬哥重傷欲死的情景,緊了緊抱在他腰上的手,鄭重道,“冬哥,你記著,戰場不是逞能的地方,每個人都自己的崗位和作用。那次是部隊才訓出來,都是新兵,戰力低下,而我手邊沒有可用的人,才迫不得已把你派去,以後不會也不可能再那樣。”

“其實我可以……”

“不可以!”陳懷遠生氣地打斷,“別想了,睡覺!”

梁冬哥扁扁嘴,閉上眼睛裝睡不做聲了。

陳懷遠見到陳競吾的時候,已經第二天天黑。陳懷遠坐在客廳的首座,雙手撐在腿上,死死地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陳競吾。兩邊的椅子上還坐著李驛,彭立坤,陳懷秋,以及司令部其他五處的處長。

梁冬哥筆挺地站在陳懷遠的身後,看陳競吾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下嘆息。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當時就想隨便玩玩,賭倆小錢,結果不小心輸大了,手頭沒錢就借了點,想回頭補上的,真沒想過搶人家的錢!叔,俺冤枉啊!紅黑是人家算計俺,叔!”陳競吾越說越著急,臨江話都出來了。

“哭什麽哭?這裏沒你叔,只有你的長官和同僚。給我拿出點樣子來好好說話!”陳懷遠看陳競吾這般沒長進,心中怒火更盛。

還是一邊的李驛開口道:“陳處長,既然你受騙在先,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你讓我配合你‘鎮壓暴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你那時候說鄉民追打你是因為他們野蠻落後各自村寨抱團,十分排他,仇視我黨和軍隊。而且,你怎麽解釋當時帶頭煽動苗人和我手下第十五營士兵沖突的那幾個漢人?”

彭立坤身體不好,半靠在椅背上,等李驛問完便不緊不慢地接著問:“梁副官從中統局帶回了消息,這裏指責你的罪名中有個‘勾結幫派份子’,說你跟川南劉逸雄手底下一幫袍哥⑤有勾連,具體名單都有,這你怎麽解釋?”彭立坤講話慢條斯理,聽在陳競吾耳裏卻猶如晴天霹靂。不管是之前李驛的質問,還是現在陳懷遠的會審,都沒有說到這一點,只是讓他自己交代,沒想到有人居然告去了中統。

陳競吾這下真慌了,終於明白過來這次是中了人家的“仙人跳”,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更何況他本身也不是沒犯錯。陳競吾一時間想不開,竟坐在地上哭號起來:“我沒搶錢……我也沒勾結袍哥……真沒有啊……那些人害我,他們害我……我一開始就想賭兩把,沒想後來會那樣啊……”

“混賬東西!”陳懷遠氣得抄起案幾桑的瓷杯朝陳競吾頭上狠狠地砸了過去。

只聽“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杯子落地碎裂的尖銳刺耳的聲音。陳競吾“嗚”的一聲哀鳴,捂著流血的額頭,伏在了地上。

“人還沒死呢,號的什麽喪?別在老子面前耍小心眼,否則老子在你心肝上開個眼!少磨蹭,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從頭到尾給我說清楚!”陳懷遠氣得太陽穴上青筋直跳。

“師座別太生氣了,還是先聽聽他怎麽說吧,別把孩子嚇壞了。”軍需處的嚴處長是個老好人。他原是副職,孟雨田離職後升任了處長。嚴的年紀大,參加革命也早,雖然能力一般,只是打打算盤當當後勤官,但陳懷遠對他還是比較尊敬的,起碼人家的年齡和資格擺在那裏。

孩子?再過兩年就三十了。梁冬哥眼皮跳了跳,想起這個嚴處長是一開始就跟著馮十七在預五師,算來是預五師的老前輩了,自己剛進預五師的時候還跟著他當過采購員⑥。他是貴州本地人,他對這次的事情,肯定看到很多大家沒看到的地方。

果然,只聽嚴處長朝陳競吾和藹道:“明申,師座讓你負責禁賭禁毒,你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去賭博呢?”

陳競吾本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著說,嚴處長這麽一問,他才有點冷靜下來,跟著思路,老實交代道:“我剛到永畢的時候人生地不熟,跟當地人話都講不通,根本沒法展開工作。後來我認識了當地一個馬幫的人,叫喬三,幫我和當地人溝通……那些村寨裏,也沒什麽黃賭毒的行當,那天正好遇到私局,就是那種覺著好玩自己私底下隨便賭點小錢玩的游戲,這種我也不能說去禁吧。喬三說這個好玩,那群人都以為我跟喬三是一起的,就以為我也要來玩,我瞧著沒什麽大不了的,就跟著押了錢下去……”講到一半,頓住了。

陳懷遠挑眉:“然後呢?”

陳競吾抖了一下,顫聲道:“然,然後我總是輸,於是不服氣,想一次性贏回來,就越賭越大,到最後手邊實在拿不出錢來,就朝他們借錢。”

梁冬哥覺得這裏有蹊蹺,忍不住插嘴問道:“陳處長,你到後來輸大了輸到要向高利貸借錢賭,你就這麽自信自己肯定能把錢都贏回來?”梁冬哥雖然只是個副官,但他一路跟著陳懷遠,管著預五師的半個家,所以他插話詢問,也沒人覺得不妥。

別人都覺得陳競吾的說法很說得通,其實就是典型的賭徒心理,也只有梁冬哥這種純得對這類人群的心理毫不理解的人才會單刀直出問這種問題。可偏偏這個問題給他問中了。

陳競吾一下子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我也覺得玩大了不想賭下去了,可喬三他說,說……”

“說什麽?”陳懷遠也反應過來,這裏面有戲。

“他,他說他知道我掃除了好幾個縣裏的黃賭毒的行當,還,還……”陳競吾偷偷擡眼,看陳懷遠正瞪著他,頭皮一麻,只有交代:“還順手撈了不少好處……說我有錢也不拿出來大家一起樂,然後威脅說讓我借高利貸繼續賭,否則就向師座告……”

“夠了!”陳懷遠一拍案幾,打斷了陳競吾的話。

果然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後面的情況就很好解釋了,綜合李驛和尚際方處得來的說法,以及陳競吾自己招認的,顯然是那些人以此要挾,榨取陳競吾貪來的錢財,並用陳競吾的名義在鄉間橫征暴斂引起眾怒,陳競吾無奈找李驛過來鎮壓,卻又沒有告訴李驛實情,李驛真以為有人鬧事,為了維持安定冒然出手,這卻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懷,趁機起哄鬧事引起軍民對立,弄得永畢人盡皆知,隨後便網羅了罪名,慫恿村民把陳競吾和李驛告到了尚際方那裏。尚際方要是信則最好不過,不信,往永畢那裏一查,也得信了。破壞預五師在黔西地方上的權威性,然後把中統局引入戰局,逗引雙方絞殺,其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還包含了危及陳懷遠軍事生涯的可能性。

要不是尚際方跟梁冬哥有這麽一層關系,而那些人告狀的時機又如此巧合令人生疑,還真叫他們得逞了。到時候陳懷遠是百口莫辯。

連環計。

梁冬哥的腦子裏忽然冒出這三個字來。

破連環計最有效的方法是什麽?

釜底抽薪。

既然由陳競吾起,則應由陳競吾畢。

“叔,叔嫩要救俺啊叔,俺錯咧,俺不老實貪便宜王八蛋,嘎被人揪著了小辮辮兒紅黑栽介了,俺曉得錯咧……”陳競吾嘰裏呱啦一通臨江話,說到後來,除了陳懷遠陳懷秋,誰都聽不懂他講啥。

梁冬哥雖然聽不懂,但看陳懷遠已經緩和下來的臉色,便知陳懷遠心軟了。

陳懷遠確實心軟了,他怒過之後,又開始念起了陳競吾的好,聽著鄉音,仿佛眼前的人又變成了當年鄉間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那個小孩兒。

“人伢子,多大的事,為末一開始不好好說,非要聽那些人的哄騙,不肯說實話。”陳懷遠有些嘆息,“紅黑我給你做主,你怕甚?”

為什麽說設局的人高明?因為人家吃準了陳懷遠就是真查清了,到時候也會把這事給攬下來。梁冬哥心中暗暗著急,本來只有李驛跟著來的,梁冬哥故意把其他五處的處長還有陳懷秋以及彭立坤都叫過來,為的就是讓這次審問的形式更加正式,讓陳競吾不敢公然打親情牌。看來,還是小覷了這人的臉皮厚度。

好在梁冬哥事先跟陳懷秋打過預防針,說明了事情的嚴重性。陳懷秋是陳懷遠的胞弟,一切以陳懷遠為重,為了保陳家的頂梁柱不倒,自然不會對陳競吾有什麽感念。此時見陳懷遠有放過陳競吾的意思,陳懷秋開口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親情交流”,朝陳懷遠道:“師座,現在事情說清楚了,陳處長是中了別人的計才導致事情鬧到這種地步。那些人是其心可誅……可陳處長本身貪汙公款,知法犯法,瞞情不報,又該當如何處置?”一張嘴就把陳競吾的罪名咬死了,直問怎麽處置——能有什麽處置?按照陳懷遠之前在乾定定下的規矩,這種罪名的結果就是直接槍斃。而且這話要是從外人嘴裏講出來,還有威逼脅迫的意味,但是從陳懷秋的嘴裏講出來,卻是一種公正無私。

陳懷遠這下也清醒過來,知道這種事不能念舊情,否則無法服眾。你陳懷遠有內侄,別人沒有?法不容情,既然要講公正立權威,就不能搞特殊。

“陳懷秋你個胳膊肘往外扭的,你還姓陳嗎你!”陳競吾激動起來,哭著爬到陳懷遠近前抱著他大腿號,“叔,叔你救我,叔,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陳懷秋也來氣了,一拍扶手站起來就罵:“我哥是你叔,我不是你叔?!看你這副死德性,一身臟水準備往哪潑啊你?全讓我哥給你接著?!”

“懷秋!”陳懷遠皺眉喝止道。

陳懷秋悻悻地坐了回去,仍舊是一臉不服氣想想去揍人一頓的表情。

陳懷秋這麽一鬧,陳競吾的“親情牌”自認無法再打了,卻只聽他道:“叔,我沒把臟水往你身上潑。可叔你要救我,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才為你得罪了黔西四縣的鄉紳土豪,你不能就這麽卸磨殺驢啊……”

陳懷遠此時雖然對陳競吾十分厭惡,但想他出事也確實是因為自己,不能就這麽不管他。陳競吾捏準了陳懷遠的脾氣,一擊一個準,但這裏除了陳懷遠還有九個人。

此時梁冬哥的安排終於奏效,陳懷遠是覺得虧欠他了,可其他人完全不這麽想,相反,都認為不能因為陳競吾而讓預五師和陳懷遠受損。陳競吾這麽一說,立馬有人表示不滿。

“陳處長,照你這麽說,你貪汙公款也是為了師座為了我們師?”預五師窮,軍需處的人最恨貪汙公款,尤其是這個陳競吾貪的還是預五師的公款。

軍械處處長也聲援附和道:“是啊,按這種說發,是不是我回頭倒賣軍械被人揭發了我也可以要求師座庇護,否則就是師座卸磨殺驢了?”

大家紛紛七嘴八舌說開了。

“至,至少也能功過相抵啊……”陳競吾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軍醫處的人不屑:“一個活人無數的醫生,難道就能殺人無罪?”

還是彭立坤最後慢條斯理地總結:“既然領這份薪水,做好本職工作是應該的,不能以此為功勞而做要挾。”

陳懷遠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一臉不想再多看一眼的樣子,朝門外擺擺手。

門口的兩個衛兵得令,進來把陳競吾帶出去。

“不要——!我不想死!不會的,我是陳懷遠的侄子,你們敢!不……”

衛兵見陳競吾死命掙紮,只得拍暈了拖走。

“置騎,你明天把人送去永畢,當著鄉親們的面處置了,給他們一個交代。至於中統,明天就派人去說,讓宋仁去……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見事情了解,梁冬哥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回原處,雖然他有點不明白為什麽讓宋仁去,他覺得自己去跟尚際方講會更好。

回到房間,陳懷遠一直沒有說話。梁冬哥知道他大概心情不好,也沒開口,只默默地收拾東西。

“冬哥、”陳懷遠忽然叫了他一聲。

“有!”梁冬哥下意識挺直了腰板,正要轉身敬禮,便被陳懷遠從身後一把抱住。

“謝謝你。”陳懷遠嘆息著將頭枕在梁冬哥肩上。

溫熱的鼻息吹在耳朵裏讓梁冬哥半身發麻,可這話,又讓他心底發涼。

陳懷遠輕笑了一聲:“懷秋人老實,性子也莽撞,他還沒有講出那種話的腦子……那蓋棺定論的方法,是你教他的吧?”

不等梁冬哥回答,陳懷遠又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弱點。你做得對,所以我要謝謝你。”

“……師座這是怪我耍心眼麽?”梁冬哥感覺背後傳來的溫暖,眼睛無神地看著黑乎乎的窗外,下意識地問陳懷遠。一直以來,梁冬哥都是跟在陳懷遠身邊亦步亦趨,陳懷遠說什麽他就做什麽。侍從副官,似乎是個不用動腦筋的職位。

“這怎麽能算耍心眼呢?你是為我好,我感念在心……”陳懷遠敏感地發現自己好像傷到梁冬哥的自尊心了,忙掰過他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解釋道,“怪我嘴笨,我不是那意思,你別誤會。我從來沒把你當笨蛋,真的,冬哥,我以前就覺得你年紀小不懂這些,真沒覺得你愚笨,更沒認為你理所當然不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是……”

陳懷遠越解釋越亂,手忙腳亂說了半天,發現梁冬哥正在一邊看著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陳懷遠心頭一松,也笑了。

“臭小子,敢嚇我?”

“師座剛剛也嚇過我,扯平了。”

“那我剛抱你,為了扯平,你也該過來抱我。”

“師座,很晚了,我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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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蔣介石的黃山官邸

②黔軍長期吸食煙土,俗稱“雙槍兵”,戰鬥力公認很差。第五章中有提及:“……改變了過去黔軍雙槍兵的熊樣……”

③見第五章:“……陳賜休這下把預五師撤銷了交給第十軍節制,但沒有對陳懷遠本身的處置,這樣,陳懷遠就不好說什麽了,否則人家要說你是為了爭官爭地位了。於是只能馬上交付,表示個人無所留戀。”

④《新雷》清·張維屏。

⑤袍哥,四川的哥老會成員被稱為袍哥,有兩種解釋,一說是取《詩經·無衣》:“與子同袍”之義,表示是同一袍色之哥弟;另一說是袍與胞諧音,表示有如同胞之哥弟。兩種解釋大致相同。袍哥會是清末民國時期四川(包括現在的重慶)盛行的一種民間幫會組織名稱,在其他地區被稱為哥老會。袍哥會發源於晚清,盛行於民國時期,與青幫、洪門為當時的三大民間幫會組織(摘自百度百科,詞條:袍哥)。

⑥即第四章裏在梁冬哥跟戴彬的對話裏出現過的“嚴主任”。非正式的口語稱呼上,這裏的處長和主任可以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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