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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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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懷遠把梁冬哥抱回房,見人睡得沈,也就沒吵醒他,幫著脫了外套蓋了被子,在床邊呆坐著癡癡地看了一會兒人,便出去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陳懷遠對梁冬哥很信任,也有心培養他的能力,凡事都只交代了要怎麽來,具體的全讓梁冬哥自己操作,這次張太的事也不例外。以梁冬哥現在的影響力,預五師下面三個主力步兵團,他能指使得動其中兩個。

張太的事情鬧得很大,張家畢竟在乾定城經營了這麽多年,牽連甚廣,梁冬哥處理的時候,覺得司令部的警衛連根本不夠,直接從彭玨手上要了兵過來。彭玨曾經是梁冬哥的手下,是梁冬哥第一個發掘了他的軍事才能並向陳懷遠推薦了他,按照軍隊的傳統,一日是你上司,不管你以後官多大他都是你前輩,更何況人家對你有恩。所以梁冬哥說要人,彭玨也不問一句就直接給人了。一個營的荷槍實彈的士兵就這麽被調出來,直接掐死了張太所有的門路,堵了張田鏗和縣政府的門,乾定城裏的老小婦孺都跑出來看,都說是大快人心,歡呼雀躍者不少,甚至有人給士兵獻花的。

這一情況,讓士兵們感受到一種得到民眾歡迎和支持的榮譽感和自豪感,是以前沒有過的。

陳懷遠找來了軍法處的陳競吾,讓他接手接下來的事,要求徹查黔西四縣所有類似的非法營業,並且要求他收集足夠的證據,賬目必須清晰可查。

“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總之一不準擾民,二不準私吞,給你三天,我要在三天內看到一個像樣的結果。”

“可是師座,三天未免也太緊了!”

“這我不管,我只能給你三天時間,多了不行,流通券馬上就要發了,之前必須做好所有的整頓。否則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可……”

“沒有可是!我會讓補充團配合你的行動。到時候你要有什麽事,也跟李團長說。有些地方他比你懂,你可以去問他。”

陳競吾見陳懷遠如此不留餘地,知道這次陳懷遠是下定了決定要出手好好地清洗一番,自己叫苦也沒用,只能咬咬牙拼著幹了。

陳懷遠也知道這麽做時間很緊,見陳競吾臉色不好,拍著他肩膀寬慰了幾句:“明申啊,三天確實太急了點,不可能事無巨細。你也不要壓力太大,只要抓住那種大頭就好,小的雜碎可以留著日後慢慢處理。”

陳競吾這才明白,看來軍法處以後在乾定這裏,就要負責掃黃打非了。他心中一動,知道這是肥缺,陳懷遠對他這個老鄉照顧,肯把這種有油水撈的事交給他就表示一種信任。

“那梁副官呢?”梁冬哥在一邊看著的話,就等於陳懷遠在一邊看著了,那樣想貪便宜恐怕就不行了。

“去,別打他註意,他有他要做的事,本來事情就已經忙不過來了,還管你的?”陳懷遠占有欲大起,自然不肯外借。

陳競吾心頭暗喜,表面上擡手行禮大聲應道:“明白了,師座!”

“去吧去吧。”陳懷遠擺擺手。

陳懷遠又想起陳懷秋和裴雅頌,囑咐了宋仁去打聽情況。聽宋仁回報說裴雅頌沒事,心想著什麽時候把兩人的婚禮給辦了,也好了了家中老母親的一樁心事。隨即又想,他老陳家的人,怎麽一個一個都栽在中央大學的學生手裏了?

眼看著快傍晚了,想著梁冬哥還沒吃午飯,這會兒肯定餓了。於是準備去叫醒人吃飯去。

梁冬哥之前灌了好幾口酒,往自己身上也倒了不少。只不過去甘玉園的時候外面套了件花裏胡哨的唐裝,乍一看看不出來,只覺得渾身酒氣。後來找到了賬本,匆忙洗漱一下換了身衣服就趕去私宴拆張家的臺,震懾縣政府和當地商會的那幫人。梁冬哥知道自己酒量,算準了喝多少酒是不會醉的,可惜沒吃午飯,空腹飲酒,回頭就在車上醉過去了。

等他醒了,已經是傍晚了,只覺得頭疼,肚子又餓,便摸去夥房找吃的去了。

有幾個夥夫正在準備晚飯。

“嘿,你聽說了?梁副官今天出去端了個財主窩。”

“什麽財主窩,是妓院。”

“喲呵,這感情好,不知道要把裏面的女人往哪裏送。”

“死胖子,你個不長記性的!咱師規定不準嫖妓你忘了?十三團以前就因為這事,師座一怒之下讓整個團背著沙袋繞衡山跑。我聽十三團的兄弟說,那時候一天下來別說打炮了,人都累得散架,沾枕頭就能睡成豬一樣。”

“唉,你說我怎麽就投到這個部隊來了。只能當和尚兵,吃不到肉摸不到女人。”

“屁!咱師這是紀律好!比那個雜碎三○七好多了。三○七歸了我們師,結果整天只能在我們屁股吊著,比啥啥不行。你還別說,出去了你才會知道咱師多牛逼。你是新來的不知道,十三團背著沙袋跑衡山累是累,可後來去桂南,第七軍知道不?都是拿德國槍美國炮的那個。第七軍打跟日本鬼子達了多少天了都打不下一個山頭,咱師當時是援軍,趕了兩千裏的路才到的,當場就讓十三團上了,直接搶了個高地下來。後來第七軍過來把咱十三團的戴團長給挖走了,師座還生了好大一通的氣。”

“這個我知道,戴團長被第七軍的那個李什麽的拉去嫡系部隊,升官當師長了。”

“這麽**?”

“那是!咱十四團的胡團長的大刀還是第七軍的一個師長送的,說感謝胡團長的援助。”

“怪不得,我說呢,咱一個預備師還能領雙薪。”

“也不看看我們師座是什麽人,委員長都誇的。”

梁冬哥聽到這裏,不禁會心地笑了。這大概就是當年陳懷遠說的,士兵對自己部隊的認同感和榮譽感吧。聽那帶著得意和自豪的語氣的聲音,歷數過往,梁冬哥才恍然發覺,自己跟在陳懷遠身邊,已經快有三年時間了。

“……你說這個梁副官是什麽來頭?我還沒見過副官帶兵的。聽說現在的彭團長還是梁副官手底下帶出來的?”

“彭團長昆侖關的時候在梁副官手底下立了功,被梁副官推薦上來的。不過我也說不準,聽說梁副官家裏有人在京裏當大官,什麽什麽中央委員的那種。嗨,反正就那樣唄,你又不是沒見師座對他好的樣子,比親兒子都疼,肯定大有來頭!”

“你呀,趕謝天謝地吧!不管他什麽來頭,脾氣好會護犢子最要緊。”

“大哥,您是老人了,您給說說?”

“你還別說,咱師以前有個姓呂的參謀長,能跟師座扛的,後來呂參謀長也被挖了墻角,現在的彭參謀長又經常身體不好不管事,基本上沒人管得住師座。要是不高興撒起火來,大家都要遭殃。虧得有梁副官在……我就不具體說什麽事了。總之吧,跟緊點梁副官,總沒錯的。你別看梁副官挺嚴苛的,其實心軟得很。真出什麽事了,求他準行。”

“聽說小王那半個月的婚假和20大洋就是梁副官給批的?”

“可不?咱得跟供菩薩一樣供著梁副官,指不定哪天有求到他的時候。”

“要是犯了事,供佛爺一樣供著我也沒用。”梁冬哥從門後走出來,朝幾個夥夫招呼道,“有剩的飯沒?我午飯沒吃,餓得慌,等不到晚飯就來了。”

梁冬哥穿著白色裏襯,只批了件外套就晃出來了,加上剛剛酒醒人不舒服,臉色不大好看。幾個夥夫一看,嚇了一跳,以為梁冬哥生病了。

“哦,有,有有有。”其中過一個夥夫連聲應著,往另一個屋子走,“我去拿,我去拿。”

梁冬哥奇怪了一下,心想自己沒那麽兇神惡煞吧?隨即對剩下的幾個手足無措的人溫和地笑道:“我就來拿個吃的,沒事了,你們繼續。”

有梁冬哥在身後看著,他們哪裏還敢繼續?紛紛噤聲,安靜地準備晚飯。

梁冬哥坐在夥房墻邊的條凳上,靠著墻,聽竈臺裏的火燒得柴火劈啪直響,心裏默默地回憶今天中午看到的那個密碼本和之前他截獲的中統電報密碼,他不敢寫出來再慢慢比對,而是試圖憑空翻譯。可才譯了十幾個字,就頭痛欲裂,忍不住撫額皺眉。

“冬哥!”夥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陳懷遠沖了進來,看到梁冬哥皺著眉頭一臉病懨懨的樣子嚇了一跳,攬住人的肩膀,急切道,“冬哥?你怎麽了?我到處找你不見的,怎麽跑這裏來了?”

梁冬哥擡眼,看到一臉焦急的陳懷遠和他身後那個夥夫,無奈道:“師座我沒事,就是酒醒了頭疼。我來廚房就是想找點吃的……你幫我拿吃的怎麽把人招來了?”後半句是對陳懷遠身後的夥夫說的。

“他做的對!有你這麽亂跑的嗎?啊?你剛剛觸了這兒的大黴頭,被人報覆了怎麽辦?以後少一個人出去亂晃!”

“師座,可這是在司令部裏面……”梁冬哥試圖糾正。

陳懷遠鐵了心不聽,他回過頭交代了幾句,讓人拿吃的去他那裏,隨即拉著梁冬哥往外走:“吃東西前先去衛生隊看看。臉色這麽差,不知道人的還以為我虐待自己副官了。”

去了衛生隊,軍醫說沒事,梁冬哥暗笑,我是背密碼本背得頭痛,又不是真的什麽病,這要都能被你看出來了,特工們都好不用混了。

陳懷遠見軍醫說沒事,又盯著他梁冬哥把飯啊菜啊湯啊的都吃了,看他臉色變好了,才放心下來。

“師座今天讓廚房開小竈了吧?”梁冬哥摸摸肚皮,覺得吃撐到了。

陳懷遠掐了一把梁冬哥臉頰上的軟肉,笑道:“叫你光張個頭不長肉!正好給你補一補。省的梁老半夜敲我房門。”

“不怕,我也在,父親要來敲門了我去開。”梁冬哥輕笑道。梁冬哥對梁光松的死倒是很快看開了,畢竟是七十多歲的年紀擺在那裏,人過七十古來稀啊。

“冬哥,你說,要是梁老真來敲門了,看到自己兒子在我房間裏,會有什麽想法?”陳懷遠忽然湊近梁冬哥,在他耳邊低聲道。

梁冬哥楞了下,沒反應過來,等陳懷遠把他攔腰抱住,這才倏的紅了臉,忙往後退了兩步。

陳懷遠見梁冬哥後退,失落地放下手,嘆了口氣,轉身去撥弄身邊的窗簾,看窗外夕陽西下,自顧自地說:“冬哥,後天流通券的擬定票樣和計劃書就上來了,眼前就這事最重要,定了票樣,三天內就能印出來,有些地方我不適合出面,你要把好關。張太那邊的事,我讓競吾跟置奇接手了,你不用分心。還有鎮上……”陳懷遠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想著怎麽組織好語言表達。

“還有做個計劃,改變鎮上閑逸懶散的風氣,振奮民心。”梁冬哥接過話茬,“提倡軍事化的生活方式,宣揚抗日愛國主義精神,使民眾有鬥志,有朝氣,有自信。這是目前必須的。裴雅頌的事我已經聯系到人了,下個月西南聯大地質系的池教授會過來,池教授是來接裴雅頌走的,也是帶隊來我們這裏考察地質的。池教授和吳教授是好朋友,我建議我們請吳教授也來乾定,吳教師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讓他來給我們的百姓和士兵開堂講課,講抗日,講百年屈辱,講愛國主義。師座,你說這樣好不?”

陳懷遠回過身,窗外日落西霞,彤雲瑰麗,只見黃澄澄的晚陽斜著照進窗戶,照在眼前這個少年人的身上,發著光。

什麽都不用說,他都懂,懂你想要的,懂你追求的,懂你內心深處的理想和沖動,懂得怎麽和你一起去一點一點地實現它。

心裏滿滿的,熱熱的,仿佛身體裏那股沈眠已久的熱忱又被眼前的人喚醒了。

那股曾經被人情世故派系鬥爭打擊過的,在無所事事的閑職上被消磨掉的,無所畏懼的,少年人的熱忱。

陳懷遠看著梁冬哥走到自己身前,伸手搭上他的手背,握住。

那只手比他稍小,白凈而修長,是個養尊處優的人的手。可這手的掌心和虎口,有為了練槍才磨出來的新繭。三年前的夏天,這只手的主人,拋棄閑逸富貴的生活,千方百計逃脫家庭的保護,陰錯陽差地來到他面前,從此生死相隨。

陳懷遠伸出另一只手覆上,輕輕摩挲著。

擡頭,四目相對。

眼中滿是盈盈的笑意。

可連梁冬哥都意外陳懷遠的決心和行動力。他料到過陳懷遠會利用自己的權利去打擊社會的不良現象,但他更傾向於陳懷遠在達到目的後會和當地鄉紳有所妥協。鴉片館和妓院已經關門,鴉片販子和人販子都已經抓起來了,張田鏗也表態說堅決反對這種事情,並聲稱張太已經禁足反省。縣中風氣為之一清,所有不知好歹的地頭蛇都紛紛避其風頭,乾定上下,無人敢拂其意思。可陳懷遠居然決定徹底整肅絕不姑息。

張太被拉出來槍斃的那一天正好碰上鎮上趕場,城中人群湧動,只見張太被五花大綁著,背插斬條,胸掛亡命牌,游街示眾後在刑場被執行槍決,圍觀百姓歡呼雷動,無不拍手稱快。亦可見此人平時民怨多深。

“流通券上不要印沒用的大頭,誰認得你是誰?要有黨旗和軍旗,要讓百姓知道,這個流通券是我這個軍事長官弄出來的東西,是戰爭時期臨時的一個辦法,是為了穩定經濟,為了抗日。

“要提升民眾的精氣神,不能讓他們這樣整天混吃等死的懶散樣子。日本人眼看就要打過來了,民眾都這樣一副精神面貌,怎麽能做到反抗侵略?現在開始,每天早上後山上軍號一響,全師的部隊就會出來訓練,首先要高喊抗日口號,再繞城市負重跑步,別怪我擾人清夢,我就是要創造這種氛圍。不能總是死氣沈沈的。生活要有規律,城市要有朝氣,人生要有追求,國家才有希望!①

“學校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少年強則中國強。我們的老師教書育人,很不容易,要尊重!要註意愛國主義抗日的教育,把細節落實下去。要做到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政府部門不能老在不作為、吃幹飯!既然不管事,百姓還養著你們幹什麽?必須規範市場,禁毒、禁賭,倡導積極向上的生活方式,參與抗日救國的宣傳和動員,對百姓負責,對國家負責……

“部隊要參與城市建設,維護社會治安,幫助百姓做事。凡是發生滋事擾民的,放心大膽地往我這裏告,只要所查屬實,我一個不饒!”

在有社會各界知名人士參加的聯席會上,陳懷遠措辭嚴厲地提出一些列要求,甚至毫不客氣地教育了一些地方官員。

而此後,陳懷遠又以雷霆之勢,清肅了黔西四縣的非法買賣,果決地槍斃了一個玷汙婦女的保長,和一個偷賣鴉片的富紳,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懷疑陳懷遠的決心和手段。

流通券因為有軍旗和黨旗,又被當地人叫做“旗鈔”,在黔西四縣的流通和交易狀況良好。每一張旗鈔上都規規矩矩地蓋著縣政府印、縣黨部印、縣商會印、財委會印和合作金庫共五個方形印章。

直到陳懷遠晚年,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亦道:“在貴州駐防期間,我頗以整頓當地社會秩序和風氣的責任自居,除了整訓部隊外,還幹預了地方行政,槍斃了幾個惡首,禁毒、禁賭都很嚴。”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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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內容大意源自《愛國名人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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