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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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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駿並不知道弄錯密碼本的事情,他還坐會客廳裏,焦急地等待著陳懷遠的回應。日軍南下,桂越之間的國際交通線眼看就要被日軍切斷,現在要盡快聯系到中共,柳孟霞在南洋的財產必須立即轉移。

餘珊珊並沒有跟他解釋陳懷遠現在有事,只說讓他稍等。

餘珊珊在觀察他。

朱駿,原名朱從竣,湖南人,自幼隨父旅居南洋,畢業於南洋大學,畢業後跟隨梅柳二人奔走實業。

餘珊珊心中冷笑。小小一個掉包計,就讓共黨特工亂成一團,看來共黨也不是那些人講得那般神通廣大嘛。看看,最後還不是有魚落網了?她倒要看看,最後會是誰來救這個朱駿,而那個人,就是共黨埋在黨國裏的釘子。

餘珊珊眼神暗了暗,開始忍不住揣測起來。

會不會是宋仁?這個宋仁一直以來就是個“透明人”,除了工作,按時按點的睡覺,不寫信,不娛樂,不多話,完全沒有個性和存在感。哪怕有一天真失蹤了,沒個十來天怕都不會有人發現問題。餘珊珊總覺得這個宋仁就跟個幽靈似的飄忽不定。職業的敏感性讓她對梁冬哥這種公然說共產黨好話的反而不當回事,對這種毫無存在感的人反而倍加疑慮。不過宋仁今天一天都呆在甄祿那裏幫忙整理資料,不到宵禁不會回來。

蘇行廉呢?這人平時憤世嫉俗得很,關鍵時刻卻也滑頭。沒事還喜歡賭兩把,家裏孩子都十多歲了還沒錢上學。這種人,倒貼給共黨怕是人家也不要。

餘珊珊再度把懷疑的焦點轉移到了梁冬哥身上。梁冬哥今天一早就跟李志奇出去了,說是去新兵營,天知道中途還去過什麽地方接觸過什麽人?不過這個姓梁的小子,模樣雖然周正,可品行也不怎麽樣。世家子弟,喜歡花天酒地,沒事就逃出去狎玩廝混夜不歸宿的不見人影,之前在家養傷的時候還鬧出過在歌舞廳為了一個歌女跟人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的事情。別說他是共黨分子了,人共黨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這種人。

餘珊珊越想越迷惑,反而更加期待結果了……到底會是誰呢?

梁冬哥幾乎是被陳懷遠半攙著回到房間的。一回房就看到床邊的花盆方向變了——有緊急情況!

陳懷遠才把人送進房,就感覺到梁冬哥身體忽然有些緊張。他也猜不透是為什麽,只當是傷心過度,於是拍拍梁冬哥的肩膀,安慰道:“晚飯還沒吃吧,我叫小蘇打飯去了。別想太多,晚上你早點睡。明天我就給你打假條,放你回家。”

梁冬哥下意識地抓住陳懷遠的袖子,轉身對上陳懷遠關切的目光,又下意識地別過臉,看向窗外,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師座,日軍南下,現在正是反攻的好時候,等收覆南寧,再回家,我……”

陳懷遠心疼地想安慰幾句,偏又詞窮,半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應道:“依你,都依你,你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陳懷遠對梁冬哥痛失至親感同身受,想自己當初得知方采嫻死訊的時候也是一整天都回不過神。想到此處,陳懷遠心中也是少不得暗自嘆息,越發覺得亂世之中身似浮萍,一想到梁冬哥將來可能不會一直呆在自己身邊,禁不住心頭一緊。

好不容易盯著人把飯吃了,上床睡下,陳懷遠這才從自己房間裏出來。

現在沒有什麽好的宿舍條件,就算是在司令部,一般人都幾人、十幾人睡一間。梁冬哥也沒自己的獨間,本來是和蘇行廉他們睡一屋的,後來陳懷遠說自己房間有點大,把書架挪了個位置隔出個見方的位置,就把梁冬哥拉來自己這邊睡了。兩人睡的地方就隔著個空書架,這讓梁冬哥想背著陳懷遠做什麽事都很不方便,以至於有一陣子他甚至只能裝著出去跟人喝酒泡吧來爭取點個人空間。

陳懷遠看時間還早,這才回神想起餘珊珊剛才說有人要見他。也不知現在人還在不,反正還不是很晚,於是便晃去了會客的地方。不知道這個朱駿是哪路的人物,這正打仗呢,怎麽事先也沒打個招呼就跑來找?陳懷遠被那個梅浩國搞得有心理陰影了都快,覺得反常之事必有妖異。

那邊,陳懷遠一關上房門,梁冬哥就睜開了眼睛。他從床上坐起來,覺得有些氣悶,甩甩又暈又脹的腦袋,回頭看向窗邊的花盆,忽然覺得很累,累得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呆坐了一會兒,終於收拾精神,起身去查看花盆。

“小紅馬誤撞東山,好鶯兒危扶南墻。”樹葉上字跡歪歪扭扭的,乍一看還讓人以為是哪裏說書的章節內容。

梁冬哥把樹葉揉出汁水跟上面的墨跡混成一團完全看不住字跡後,揉爛成一團埋進花盆的土裏。他現在心裏多少有那麽幾分不情願,有點埋怨為什麽在這種時候出事。梁冬哥畢竟不是聖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會有脾氣差心情不好的時候。剛知道自己的父親去世,他現在實在沒有空餘的心思想別的,更何況他之前已經暗示提醒過對方了,沒想到現在還是出了事。

梁冬哥深吸了口氣,打起精神,拿起手槍,想想萬一開槍的話子彈會被驗出來,不開槍帶上也是累贅,於是又放回去,揣上了把匕首藏在袖子裏,換了一身地痞混混的破布裝扮,貼了胡子戴了帽子,確定左右無事,才悄悄地摸了出來。

陳懷遠類似逛花園似的那種走法速度很慢,他還沒到,梁冬哥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潛伏到了窗外。但是梁冬哥這會兒也是手心冒汗心中並無十全的把握。畢竟他沒經過專門的訓練,這蟄伏潛行的功夫還是陳懷遠之前教他的,要是待會兒陳懷遠來了,他完全沒有信心能瞞過他的眼睛。況且,餘珊珊在這裏,梁冬哥也絲毫不敢低估這個女特務的反潛能力。

朱駿等了很久,從落日之際等到天黑,心中越發不安……究竟是那裏出了錯?

雖然一開始接到這個情報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太荒唐了,經過四一二的大清洗,黃埔之中的共產黨員已經不可能再在可中央軍中繼續生存了,陳懷遠一個出身嫡系的國軍師長怎麽可能是自己的同志?但是在確定情報來源是可靠的以後,朱駿最後還是決定遵從指示。但是現在已經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可陳懷遠還沒有出現,這讓對這次找陳懷遠接頭的指示本來就疑竇叢生的朱駿更加驚疑不定了。

只能說可惜朱駿不是一個真正的地下黨,否則早就該覺察出不對然後迅速脫身了。他跟他的父親以及柳孟霞都只是政治左傾的愛國華僑而已,做生意他是頭腦精明,但這種猜心游戲就不在他所熟悉的領域裏了。

“這位……司書,請問陳師長是不是今天不方便見客?”

“不好意思,還是煩請朱先生再稍等片刻。師座他臨時有緊急軍務需要處理,一時脫不開身,這個時候也差不多了,要不然我去幫您看一下?”餘珊珊實行“拖”字訣,其實心理也犯嘀咕,難道那個共黨知道這次行動不小心撞上了槍口所以放棄接頭?隨即內心冷笑:以為不來就安全了?不來抓他一個,來了抓你們一雙!

“那就麻煩您了。”朱駿勉強地微笑點頭保持禮貌。

“好的,您稍等。”

陳懷遠的房間離這裏也就幾步路,再說這裏周圍早安排了軍統的人看著,餘珊珊也不怕就這麽一會兒朱駿會鬧出什麽了不得的幺蛾子,離開前跟門衛使了個眼色,然後徑自往陳懷遠的住所走去。

天賜良機!

梁冬哥覺得自己心跳得更快了,隱隱地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不遠處傳來陳懷遠和餘珊珊對話的聲音——陳懷遠已經到了,沒時間了!

梁冬哥也不顧得很多,敏捷得像鎖定好獵物的豹子,閃電般從藏身的灌木後面竄出,迅速劈暈了兩個守衛,閃進門低喝道“危險快跑!”,拉起朱駿就往外扯。

朱駿這下終於反應過來知道出事了,只有盡量配合對方的腳步往外跑。

餘珊珊安排下暗中盯梢的人全被驚動,目標出現,所有人隱藏在周圍的人都冒了出來。

朱駿只是個商人,身體素質完完全不能跟梁冬哥比。他感覺自己在被往一個方向拽,他好不容易調整好腳步,又生生地被拽向另一個方向——梁冬哥雖然對警衛營的活動非常熟悉,照理是能趁著巡邏真空帶人闖出去的,但是現在眼見前面都是早就埋伏好的軍統的人,他也沒想到餘珊珊會這麽下死手,只得被迫不停地掉轉方向腦中計算新的路線。

可是四處都有軍統的人向他們逼近,梁冬哥調了兩次頭後,有點無路可走的感覺,怎麽辦?一咬牙,拉著朱駿往自己的住所跑去。他在賭,賭陳懷遠信自己,而且賭陳懷遠會阻止餘珊珊,至少能耽擱上一會兒。

話說另一頭,陳懷遠就要到會客室的時候,迎面走來了餘珊珊。

“怎麽?你之前說的那個人還在等?”

“是的,師座,您還是去見見他吧。有什麽要緊事也說不定。”餘珊珊半真半假地回答。

陳懷遠點嗤笑道:“說不定?你們這種人還有誰不定的事?在我面前就別裝無辜了。”

餘珊珊笑容一僵,只聽陳懷遠繼續道:“我今天看你這樣就估摸著這人不對勁。前面你想拐帶冬哥的好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今天你在這給我把事情說明白,否則我還就站在這裏不進去了。”

餘珊珊無奈,對上陳懷遠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自知這事瞞不過去,再說了,真到了要抓人的時候,在這司令部裏,她就是擺明了自己軍統方面的身份,也越不過陳懷遠去。

“師座,是這樣的。這次來的這個人叫朱駿,是南洋華僑柳孟霞的助手親隨。日軍南下,這個柳孟霞在南洋頗有資產,因為不想讓自己的財產落入日本人手裏,於是想要把資產轉移回國。”

“嗯,正好國府也缺錢,這不挺好的嘛……然後呢?”

“師座,問題就在柳孟霞想要越過中央去支援延安。”餘珊珊解釋道,“中央為了抗日救亡耗費大量財力物力。共黨那邊倒好,向中央要編制要裝備要糧草也就算了,還私自擴軍,不聽指揮,這次更過分,企圖直接跳過中央跟外界接頭,私吞國家資產……”

“好了好了,別跟我講這些虛的。共產黨在後方啃樹皮的時候你怎麽沒想過中央給他們的支援夠不夠?”陳懷遠擺擺手手,“你直說了吧,這人有什麽問題,你又想幹什麽?”

餘珊珊被噎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直說”,只得簡略道:“總之是這人弄錯接頭的地點和人了,以為師座您是共黨……照理說會有潛伏在我們預師的共黨出面挽救。”

陳懷遠把眉一挑:“潛伏的共黨?”軍統對共產黨還真是鍥而不舍,這次要再抓到冬哥身上看我怎麽收拾你!

餘珊珊也沒細想陳懷遠這微妙的口氣是出於何故,正想繼續解釋,只聽外面有騷動的聲音。

來了!

餘珊珊精神一振,陳懷遠眉頭一皺。

兩人一起趕了出去,只見一片雞飛狗跳。天剛暗下去沒多久,士兵們還沒有全部回房休息。除了事先安排好了的幾個軍統的行動員在追人,司令部的也有其他人去湊熱鬧,比如正好路過的炊事班幾個夥夫就跑出來了,警衛營也有幾個跟著起哄的,但大部分還在等上面的命令不敢亂動,但看這麽多人追過去看“抓共黨”的熱鬧亂哄哄的也不知道該不該去攔。

對於講究鐵一般紀律的陳懷遠來說,這場面真是把他氣了個好歹。

宋仁剛從甄祿那裏出來沒多久,看一下,發現陳懷遠和餘珊珊站在一起,以為這次抓人是陳懷遠首肯的。但現在情況有些失控,宋仁猶豫了一下,跑過去對陳懷遠道:“報告師座,我剛從甄主任那裏出來……那個,聽有人說,兩個共黨逃往師座宿舍的方向去了……”

“什麽?!”陳懷遠跳了起來。

一想到梁冬哥正睡在屋子裏,他頓時覺得自己渾身發涼,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陳懷遠一邊激動地向警衛營命令“快給我攔住他們!不要讓人進屋!不要開槍!”,一邊大步流星地往宿舍那邊趕。

才趕到半路,就聽見一聲槍響,陳懷遠一邊擔心得要命,一邊氣到要爆炸。

“都他媽聾了?沒聽到我說了不準開槍嗎?啊?!冬哥在裏面,他要是傷了一根頭發我他媽讓你們一根頭發都沒有!”陳懷遠揪住身邊的宋仁對著他破口大罵道,嚇得一邊的警衛營長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不讓陳懷遠看見自己。

陳懷遠暴跳如雷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一群人圍在房子的周圍,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去觸陳懷遠的黴頭。軍統的人也不敢,餘珊珊都沒發號施令呢你亂動什麽?萬一被氣極了的陳懷遠看上,軍統可不會為了保你去得罪人家一個師長。

餘珊珊眼看著人就要追上了,偏偏因為陳懷遠的話不敢動手,心裏著急,沒想太多就說出來了:“共黨怎麽就這麽聰明,滿司令部的往哪裏跑不好偏偏往宿舍跑?還這麽湊巧梁副官正好在裏面?莫不是梁副官就是那個共黨?”

“在你眼裏,還有誰不是共黨?**怎麽不說你自己是共黨?!”陳懷遠怒極。

房間裏,梁冬哥捂著胸口痛苦地喘著粗氣。

“同志,你中槍了?”

梁冬哥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向朱駿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沒事。這是陳懷遠的房間,原本有他的親信在裏面休息,那人被我支出去了,外面的人還不知道,現在一時不敢進來,但也拖不了太久。你瞅準機會,趕緊逃走。”

“那你呢?你一個人留下來不是很危險?”

“我沒事。”梁冬哥搖搖頭,指著房間裏的軍服道,“我換個衣服就沒事了。”

說著,梁冬哥脫下身上的粗布衣,拿下胡子帽子,解下胸口卡著一枚子彈的護心鏡,把匕首藏回老地方,見朱駿還在那裏楞著,於是把手上的衣物一裹,塞到他懷裏:“東西就拜托你幫我銷毀了。”

房外又傳來一陣騷亂,只聽有人喊:“人往後門跑了!”

朱駿不知所措得看向梁冬哥。梁冬哥好笑道:“是自己人……別楞著,趁亂快走!”

陳懷遠在屋外心急如焚,又不敢進去,怕逼急了人會傷到梁冬哥。餘珊珊也著急,她怕事久生變,想進去快點把人抓住。

忽然見到不遠處有黑影往後門方向閃過,士兵們看這邊不好下手怕陳懷遠怪罪,於是都呼啦啦啦地去追那個人影了。

餘珊珊心中一動:剛剛明明去了兩個人,現在怎麽只有一個人影?不對,屋裏肯定還有一個。或者說,後門那個事同夥,屋裏兩個都在!

“共黨離開了,我們進屋看看梁秘書吧。”餘珊珊知道陳懷遠心急,半真半假地引他一起去房間一探虛實。要真是梁冬哥,也正好能讓陳懷遠無話可說。

陳懷遠一進門就看見梁冬哥摔在地上。身上穿的還是之前他離開房間時看他穿著的內衫,只是渾都被冷汗浸透了,臉色慘白,眉頭緊鎖,正捂著胸口,昏迷不醒的樣子。

那邊,朱駿抱著梁冬哥塞給他的衣服,躲躲藏藏地跑到了司令部後面的小樹林裏,可守衛都是士兵,正慌亂間,有雙手伸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朱駿一驚,回頭看到一個穿得國軍尉官模樣的人站在他身後。

“!”朱駿還沒來得及驚叫出聲,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別亂叫,是自己人!”那人見朱駿冷靜下來了才松手,“快,把衣服給我。”

朱駿眼看著這人換上衣服褲子,帶上帽子,連胡子也學著貼上了,不禁有些傻眼,想起剛剛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換裝時候的樣子,覺得真是又刺激又神奇,心中免不得對這些特工有幾分艷羨。

“別傻呼呼的,快跟上!”那人換好裝扮,馬上往樹林外竄去。

陳懷遠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把人動地上抱起來,只聽梁冬哥若不可聞地喊了一聲“爹”。

“真是巧了,才響了一槍,就正好打在梁副官身上了。”餘珊珊見梁冬哥這樣,想當然地以為他胸口是受了槍傷。

陳懷遠沒有理會餘珊珊,伸手揭開衣襟,看胸口沒事,又搭上了梁冬哥的手脈。

梁冬哥這會子臉色慘白喘不上氣的樣子可不是裝出來嚇人的。自從陳懷遠在重慶給他驗過傷後,他就沒想過在這方面能騙過陳懷遠。梁冬哥年初的時候就受過內傷,加上又剛剛收到父親去世的噩耗心神俱損,本來他年紀輕還抗得住,只覺得胸口有點悶而已。但是後來打在護心銅板上的一槍,雖然沒傷到皮肉,但也等於結結實實地在胸口挨了一下,這才被激引出了舊病。他看朱駿安全離開後,本想回到床上裝睡,至於能不能搪塞得過,那就看你陳懷遠信不信自己了,沒想到胸口越發氣悶,手腳發涼,根本沒力氣回到床上,就倒在地上了。

若是換個人來,梁冬哥這下可能真的要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可偏偏是陳懷遠。陳懷遠知道梁冬哥被人暗算胸肺受過內傷,也知道這次梁冬哥剛得知家中噩耗正傷心欲絕,正所謂“憂悲傷肺”。褪開梁冬哥的袖子一把脈,脈象急躁浮亂,強弱不穩,可不正是憂悲過甚心氣閉塞不行的脈象麽?

餘珊珊站在陳懷遠身後,沒看到陳懷遠給梁冬哥驗傷,更沒看見他搭上梁冬哥脈搏時皺眉的樣子,得意道:“梁冬哥,真沒想到會是你。這次被抓個正著,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陳懷遠對梁冬哥是舐犢情深,因為是自己身邊一手帶出來的,就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更何況梁冬哥今天才得到家中噩耗,朦朧中一聲“爹”,早把陳懷遠給心疼壞了,哪裏還能忍受餘珊珊在一邊聒噪?

陳懷遠終於忍無可忍了,起身掏出手槍朝著她身邊的花瓶就是一槍。

“砰!”

瓷瓶崩裂發出的尖銳的聲音嚇了所有人一跳,沒想到陳懷遠會忽然發這麽大的火。

“今後誰再敢說冬哥是共黨內線,老子就斃了他!”

不僅餘珊珊傻了,所有跟著進來的人都寒蟬若禁。

“還楞著幹什麽?快叫衛生隊的過來!送醫院!”陳懷遠扶著一個勁往下軟的梁冬哥暴躁地朝身後的人吼起來,“要是弄出哮喘肺炎,我也不會給戴春風留面子!”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但從另一方面說,陳懷遠有這個底氣威脅,以他的軍中資歷和身份背景,也確實不怕軍統。

這時,忽然有人進來:“報告師座,兩個共黨跑去城西土地廟方向,我們的人跟丟了,沒追上。”

“兩個?怎麽是兩個?”餘珊珊脫口而出。

“回師座,是兩個。”那人不是軍統行動隊的人,有點不滿餘珊珊一個司書擅自插話,強調了一下“回師座”,白了餘珊珊一眼,繼續道,“一個穿著絲綢長衫,鄉紳模樣,一個是布衣氈帽的小胡子。之前在司令部的共黨就是這兩個人沒錯。”

情況完全出乎了餘珊珊的意料,對上陳懷遠怒不可遏的眼神,她忽然又了很不好的預感。

“怎麽?餘大特務居然也會感到意外?看冬哥好欺負,還是看我好欺負?”陳懷遠冷笑一聲,忽然提聲怒喝道:“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

“師座就這麽把人抓起來了?”梁冬哥倚在床頭,有些意外得看著陳懷遠。

窗外陽光正好,夏綠蔭濃。

“那還能怎麽樣?”陳懷遠小心地餵過一湯匙的藥汁,“讓她白白說你是共產黨不成?”

“我沒,咳,咳咳……”

“慢點,慢點。”陳懷遠輕輕拍他的背。

“師座,咳,我沒事。”梁冬哥對陳懷遠的關懷備至有些如芒在背十分不適。

“你是沒事。我倒要被你嚇沒了半條命。”陳懷遠沒好氣道

“我也沒想過會這樣。”梁冬哥也郁悶,自己什麽時候成紙人了,動不動就能暈倒一下。

陳懷遠搖搖頭,想訓他,但對上他明澈眼睛,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有些寵溺,又有些無奈和感慨,想起自己東征時曾帶著高燒敢死沖鋒,不由地嘆息道:“你呀……唉,都一樣,我們都一樣,都喜歡仗著自己年輕不把病當病。”

“師座不也還很年輕嘛。”

“三十多歲明顯比不得二十郎當時候的身體了。比如說這個頭疼病,怎麽看都像是老人病。”陳懷遠對自己那時不時發作一下的頭疼病頗為苦惱。

“師座,這才不是老人病,這是聰明人的病。”梁冬哥打趣道,“不動腦子的笨蛋是從來不會頭疼的。”

“你小子,就知道貧。好好躺著休息。醫生沒點頭就不許下床,聽到沒有?”

“師——座——”梁冬哥一臉不樂意地拖長了音。

“這是命令!”

“是,師座。”梁冬哥郁悶地應了下來。

藥效很快就發作了,梁冬哥跟陳懷遠又說了幾句話,變有些昏昏欲睡。

陳懷遠扶著人躺下,捏好被子,在床邊看著睡下的人發了會兒呆,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覆上那令他思慕已久的雙唇,溫柔而虔誠。

入秋了,天氣微涼,紗簾被風吹得高高地飄起。映進房間裏的,是斑駁的樹影,光如碎金。

陳懷遠想,冬哥以前在家被嬌生慣養的,怕是從沒吃過這麽多苦吧。自從他被帶到軍隊,一年不到就發了一次高燒還進了中統的刑室,沒半年就在戰場上受傷,還差點送了命,才歸隊沒多久,腳上又受了一槍,現在又進了醫院……不過這次和以往不同,因情緒而激引的內傷,不管是對中醫還是西醫來說,都是件非常棘手和麻煩的事。陳懷遠想著,越發覺得自己愧對梁老囑托,又是自責又是心疼,暗想以後定要護梁冬哥周全,誰都不能動他一下!

雖然他平時親民得很,也從不擺什麽官架子,但著不意味著他真的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陳懷遠身上有他的傲氣,他敢公然跟蔣的親信對著幹,他敢公然反了中統軍統,那是因為國軍上下沒有人敢說他陳懷遠不會打仗,沒有人敢懷疑他對黨國的忠誠,雖然他是官場不如意,但這不意味著他會買位高權重的人的帳。

“你要抓共黨我沒意見。但想借著抓共黨的借口動我的人,到時候別怪我下手太重。”陳懷遠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語氣令人不寒而栗,“幹好你自己的營生,別亂動一些不該動的。”

戴笠看著摔門而出的陳懷遠,臉色變了變,隨即又回覆了常態。

他戴笠現在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又是蔣身前的大紅人,除了陳懷遠這種連蔣都不怎麽放在眼裏的刺兒頭,還真沒什麽人敢這麽跟他說話。

戴笠知道蔣在昆侖關一役之後有意放任陳懷遠發展軍隊,他自然也不會去主動觸這個黴頭。餘珊珊因為長相方面的特殊情況,本想派去拉住陳懷遠。沒想到最後會鬧成這個局面。報覆?穿小鞋?不不不,比起軍統,陳懷遠更看不慣中統。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再說,現在西南走私販毒猖獗,中統裏攪和進去的不少,陳懷遠被調駐守備,以他的脾氣,到時候當個清鄉司令清理一方治安幾乎是肯定的。中統的人被清出,自己的人自然就有機會滲入了。

“明升,你去把玉扇帶回來……他們就是接上頭了也飛不到延安,你去攔路。陳懷遠那邊就暫時別去管了。”

“是,戴老板。”

抗戰爆發的第三個年頭,日本的國家財政也開始變得緊張。日本本就是一個資源匱乏的島國,東三省的輕易攫取,讓他們以為可以三月亡華從而獲得殖民地和資源,卻未料到會受到中國軍民如此頑強的抵抗,到如今“支那事變①”遲遲未決,日軍侵華的決策層開始陷入焦躁和混亂。

而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歐洲的戰場上,在一戰中堅持了整整四年的法國,在此次歐戰中只堅持了幾個月就宣布戰敗②。精心布置、號稱堅不可摧的“馬其諾防線”,沒有耗費德軍一槍一彈就失去了作用。這一結果讓所有軍事觀察員都跌破眼鏡。英法的聯盟幾乎不攻自破,戰爭的天平越發往德意這一方傾斜。英國對維護他龐大的海外殖民帝國的利益變得力不從心,這刺激了日軍從英國手裏奪取資源豐富的南洋為自己殖民地的野心。繼南寧之後,一九四〇年七月,日軍攻陷了桂越公路的另一要點龍州。隨後,日軍調轉槍頭南下,派兵進入越南北部,從而徹底切斷了經由越南境內通到中國的國際交通線。

但因為日軍兵力的分散,其在桂南的兵力不可避免的地有所減少。同年冬,第四戰區的中國部隊趁此機會發起反攻,與戰六個師,先後收覆龍州、南寧、欽縣等重要城市,並於年底將日軍全部驅逐出廣西境內,在大的戰局普遍失利的情況下,取得了局部勝利。

廣西戰事告一段落,陳懷遠收到調令,率部開往貴州,在乾定一帶整訓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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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本方面稱從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起的八年侵華戰爭為“支那事變”。現在在中國各地陸續被發現的各種印有“支那事變”的紀念章、銀元、煙盒、畫報等等,均為當時日軍侵華的鐵證。

②戴高樂後來組建的不是法國政府,而是法國流亡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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