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章 整訓

關燈
陳懷遠與方采嫻之間雖然不像那些進步青年那樣談過什麽自由戀愛,但是陳懷遠對她十分感激和敬重。雖然成婚時還年幼,將她視作慈母長姐般愛戴,但成年後對夫妻之間的相處,也有過類似“我秉燈夜讀,她依依相伴;我展紙揮毫,她悄悄磨墨”的浪漫想法。方采嫻不識字,他就手把手地教她寫,方采嫻不懂的道理,他就一點點地跟她講。只可惜人去得太早。

此時,陳懷遠坐在梁冬哥的左側靠後,幾乎是從身後環抱的姿勢,握著他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按著電鍵,教他發電譯電。一開始,陳懷遠還是手上一邊示範嘴上一邊解釋,後來說得差不多了,就讓梁冬哥直接練習翻譯,他按什麽數就報什麽數。陳懷遠看到梁冬哥的眼瞼低垂,睫毛很長很密,帶點微微的上翹的弧度,在夜裏油燈的光暈下投下長長的影子,臉頰柔潤,神色專註而乖巧,唇齒微動在輕聲報數……也不知怎麽的有點無法集中註意力,想到以前握著方采嫻的手教她寫字認字時候的情景,神思有些恍惚

“……三,三,三……司令?”梁冬哥覺出陳懷遠握著自己的手在電鍵上按的節奏不對,已經連著按了七個3了,於是擡眼轉頭看向陳懷遠。

只是一個疑問的眼神,陳懷遠卻手上一停,下意識地轉頭避開。

“司令怎麽了?是不是因為太晚了,還是人不舒服?”梁冬哥看陳懷遠神色不對,轉過身,關切地問。

陳懷遠楞了一下,猛地放開握著的手,站起來,轉身背對著梁冬哥,看不到表情,語氣裏有幾分緊張:“沒什麽,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也沒什麽事……你,咳,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睡覺吧。”

“是,司令。”梁冬哥覺得陳懷遠的態度透著奇怪,還是說忽然想起了什麽要緊的事?遂接著問道,“那……明天準備幾點起床?”

梁冬哥自從去年年底圍觀過一次陳懷遠和胡滔的徒手格鬥之後,就一直纏著陳懷遠教他國術。陳懷遠鬧不過他,就答應了。於是天天提溜著他淩晨五六點的時候就起來晨練。剛開始的時候梁冬哥起不來那麽早,都是陳懷遠去他被窩裏揪人,到後來不用陳懷遠督促,也能自覺地起來,再後來,就成了梁冬哥去叫陳懷遠起床了。這個機要秘書不僅具備鬧鐘功能,漸漸地,連帶著伺候穿衣刷牙洗臉疊被送早飯的功能都慢慢具備了。

梁冬哥只是想,如果晚上有什麽事,早上就不那麽早去叫了,免得陳懷遠沒睡飽覺。

這話挺平常的,有時候陳懷遠出去開會或者下部隊什麽的回來晚了,梁冬哥也是這麽問的。可今晚陳懷遠不知怎麽的,聽了這話,在那裏蒙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明天……你先忙自己的事,別管我。”

梁冬哥一臉狐疑,司令今天怎麽了,忽然說要教自己發電報,又忽然這個樣子,難道真的是什麽非常機密的事情自己不能接觸?但也不好多說,應了聲“是”就回房去了。

陳懷遠也想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等梁冬哥離開房間後,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只覺得剛剛臉上莫名地發燙,渾身都覺得燥熱。於是開窗吹了會風,感覺面火終於平下去了,才關窗走人回房睡覺去。回到房間躺下,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梁冬哥回房後躺在床上越想越覺得陳懷遠的態度詭異。到底有什麽事情這麽機密……不,不對,陳懷遠脾氣是直了點,但智商不低,真有機密的事情不讓他知道,怎麽會表現得這麽明顯?況且當時那種情況,也不像是事先知道的樣子,反而是臨時想到什麽的樣子。在預五師也呆了快一年了,部隊裏目前還不存在他梁冬哥不能接手的事情,包裹警備部署,城防駐兵等等……如果比這些都機密,機密到都不讓自己知道的事情,怎麽會忽然“臨時想到”?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如果不是機密,又有什麽東西不方便讓他知道呢?胡思亂想了很久,想來想去想不通,也是一夜無眠。

雖然才教了一晚上,但發報機的原理其實很簡單,梁冬哥又是大學生,學的就是物理專業,理都是一清二楚的,對於使用方法,自然是一教就會。現在就是使用還不熟練,這就只能靠多用多練才行了。

陳懷遠也就“怪”了那一晚上,之後很快又正常回來。他看梁冬哥學得快,二話不說把原來司令部的譯電員給打發回下面的通訊班了,將司令部裏所有的收發電報的工作都讓梁冬哥來接手。

本來梁冬哥平時的工作任務並不重。預五師是中央軍裏的小雜牌,而且按編制只是乙種的師一級作戰單位,現在整個預五師的部隊又分散在兩湖各個地區擔任警備力量,他一個師長的機要秘書,除了偶爾處理下文件,基本上差不多是陳懷遠的生活秘書了。所以很多時候,梁冬哥看手頭沒事就會跑去離司令部最近的戴彬的駐地部隊去活動活動筋骨順便曬得“爺們”一點。現在一下子接手電報室的工作,等於是被捆在陳懷遠身邊了,十來天呆下來,就讓精力充沛活潑好動的梁冬哥感覺手腳活動不開,有點不自在。

“司令,是不是要發生什麽事了?”梁冬哥也拿不準陳懷遠在想什麽,於是趁沒人的時候悄悄問。

陳懷遠神秘地笑笑,“當然有事,你別多想,做好自己的事,下個月開始有你苦的。”

不等下個月,梁冬哥就覺出部隊要有動靜了。這幾天來往的電報大部分都是關於移交城防部署和兵力調動的消息,難怪陳懷遠會忽然讓梁冬哥全權接手電報室。現在兩湖地區非常亂,到處流竄著日本的特務和間諜,如果城防移交的具體情況洩露,被敵方抓住防禦工事和治安力量的薄弱環節發起什麽事端,那就夠嗆了。陳懷遠不放心,覺得原來的譯電員做事太大手大腳,於是就親自教梁冬哥收發電報,在眾人全部不知情無準備的情況下把司令部通訊處的權力轉移了。

對於梁冬哥忽然兼任通訊處處長的事,戴彬笑說自己練兵的時候終於可以不受騷擾了,一邊不說話的林牧雲心裏卻老大不開心。但是他看參謀長呂方丹一臉讚同的模樣,也裝著一臉歡迎的樣子,內心裏卻在想有什麽辦法能把梁冬哥擠出去。按照現在這種架勢,想要接近陳懷遠並成為他的親信,梁冬哥絕對是擋在前面的最大障礙物,沒有之一。照上面的意思,林牧雲必須使自己成為陳懷遠身邊的第一親信之人,掌握陳懷遠的所有動向。稽查隊和憲兵團裏有自己人,但那是明面上的,陳懷遠早年跟覆興社的人卯上勁過,現在對軍統中統都很不待見,稽查隊和憲兵團的權力,在陳懷遠的默許之下,明裏暗裏地被駐地部隊打壓,根本接觸不到司令部裏的人事消息。有巡查的權利又能怎麽樣?陳懷遠是跟委員長的“天子門生”、得力戰將,戴笠到他面前也得恭敬地叫聲學長,只要陳懷遠臉一黑,一拍桌子說不給你檢查就不給你檢查,你也拿他沒辦法。所以,軍統想要把陳懷遠抓在手裏,就非常看重林牧雲的作用。本來他預十二師幸存軍官的身份是很能博得陳懷遠的好感的,但是誰料有梁冬哥這個門神在,而且不知怎麽跟他八字不對氣場不合,讓他連想討好都有種無處使力的感覺,加上還有一個同樣身份但總跟他不對盤的申震寒在一邊,讓林牧雲在陳懷遠身邊的工作一直進展緩慢。好不容易跟譯電員小秦套上了近乎,結果梁冬哥忽然插一腳,全權接手通訊處,讓林牧雲前功盡棄,偏偏梁冬哥又被陳懷遠護著,想掐他都沒處下手,氣得他頭幾天連飯都吃不下。

不過好像除了申震寒還是一如既往地跟他擡杠,沒有什麽人在意林牧雲的心情好壞。

梁冬哥這邊在尋思,難道有仗要打了?但又覺得不對。九江之後重組預五師,接到陳懷遠手中的是什麽樣的兵,梁冬哥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所以,在部隊還沒經過軍委會的校檢,是不會讓被安排參與對日作戰的任務的。就是九江時的預五師,那也是在外圍戰場當預備隊,並沒有進入主戰場像預十二師那樣跟日軍主力正面交火。或者僅僅是戰場調兵……梁冬哥猜著,但也沒猜太久,給各個駐地部隊的指示電報一封封都經由他的手發出去,他很快就看出來,陳懷遠在把部隊往衡山地區調。

五月,預五師三個團,包括一個補充團,全員進駐衡山,上山進行整訓。

“哈哈,真爽!不用再當那個什麽警備鳥司令了!”陳懷遠坐在往山上開的車上,毫無形象地笑道。

“是,現在又要叫您師座了。”梁冬哥雖然在一邊很是無語,但心裏也很高興。他跟陳懷遠差不多,也不喜歡老這麽“警備”下去。

上山後,梁冬哥去通訊班打點架線收報的事情,而陳懷遠則等不及要先檢閱一下部隊。畢竟在兩湖駐防期間,預五師是被打成零散駐防在各個地區,有些部隊紀律散漫,甚至跟一些地方保安團搞在一起,還發生過擾民事件,搞得他後來槍斃了幾個流氓兵才把這群烏合之眾給鎮住。現在部隊集中起來了,上山了,那自然是是圓是扁任由他揉捏。他是最後才上山的,之前已經讓所有部隊都上山並由三個團長展開集訓了。他現在就是要看看手頭的這幫人在各地擔任過這幾個月的警備任務後,到底還剩下個什麽底子。

雖然之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去戴彬手下一個營巡視的時候,看到有人打架鬥毆還有一幫人在周圍圍觀起哄,還說什麽誰輸了誰被操屁眼的這種話,真是被氣了個好歹。馬上,所有營一級以上官兵都被叫到一起訓話。說是訓話,實際上還不如說是聽陳懷遠破口大罵。

“……老子辛辛苦苦帶你們出來是讓你丫想著操誰屁眼的?!娘了個老逼的,你以為這樣很有種?!小日本都他媽拉屎拉到我們頭上來了,他媽的你有種去操日本人屁眼啊!……太閑了鳥蛋疼還是怎麽的?以後每天早飯前都給老子翻兩個山頭!沒翻完就沒飯吃!龜兒子的……”

戴彬雖然不是站在下面被罵的,但陳懷遠那劈頭蓋臉的“訓話”可沒放過在場除他外的任何人,他作為團長也沒少被扔刀子。於是戴彬悄悄挪到一邊,數著兩根手指頭朝著申參謀比手勢使眼色。

申震寒點點頭,小心地從一邊退出陳懷遠的視線範圍,一路往司令部的通訊處狂奔。

“春雷大哥,你怎麽來了?”梁冬哥剛出門,一手拿著要送給陳懷遠的電報,一手在鎖門,看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申震寒,以為出了什麽情況:“我正要給師座送電報,有什麽急事……”

不等梁冬哥說完,申震寒抓起梁冬哥的手就要往外跑:“哎喲餵我的小爺爺小祖宗誒,大夥可等著你救命哪。”

“救命?”

申震寒一頓,忙道:“啊,沒什麽,開玩笑。師座那個……正好我知道師座在哪,我帶你去吧。”邊說邊抓著人手一路往回跑。

今天大家都瞧出來了,就陳懷遠那架勢,不單單是罵人這麽簡單,估計駐防期間的舊恨和現在的新仇一起算,要“抓典型”了,輕的可能就賞你一頓鞭子體罰體罰,重的可能就要開除軍籍甚至槍斃了。以前碰上這種事,都是陳懷遠唱紅臉,呂方丹唱白臉,可這幾天呂方丹正感冒躺床上呢,沒人拉住陳懷遠,就怕他一個氣過頭,所以戴彬才讓申震寒來拉梁冬哥。但又不好跟梁冬哥說明,畢竟梁冬哥雖然能讓陳懷遠沒脾氣,但在軍隊管理的事情上,他對陳懷遠基本上屬於“堅決盲目服從”的狀態。申震寒是明白這點的,所以沒說。怕說了,梁冬哥就不肯去了

“……不好好給點顏色看看是不是就不知道以後怎麽當兵了?!今天鬧事的都有誰?那個長官負責的?都他媽的給老子拉出去槍……”

“砰!”

陳懷遠被打斷說話,十分惱怒地往門口一瞪,發現是梁冬哥站在那裏,手裏抱著文件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剛剛那一聲是申震寒踹門踹出來的。他才跑到門口就聽到陳懷遠要處置人,急中生智一腳踹開房間的門打斷陳懷遠說話,然後再把拉著的梁冬哥往前一送,自己迅速閃到一邊去了。

梁冬哥楞了一下,不知道出了什麽情況,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報告:“報告師座,軍事委員會電報。”說著上前遞過文件夾。

陳懷遠一看是梁冬哥,馬上就沒脾氣了。打開文件夾,看到電報內容,轉頭又準備繼續訓話。但是顧及到不能給梁小伢子“汙染教育”,於是說話文明了很多:“你們看看,軍委會的通知,再過四個月就要校檢我們預五師了!以後都給我老實著點,好好訓練,要練出個樣子來,不要在軍委會面前給你們的長官丟臉,給咱部隊丟臉!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地下一幫人齊聲喊道。

“蚊子哼哼似的,說什麽呢!”

“聽!到!了!!”眾人大聲齊喊。

看陳懷遠有所滿意的表情,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投向梁冬哥的眼神裏都帶著感激的小星星——雖然梁冬哥仍然是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陳懷遠是人精,哪裏看不出來這其中的貓膩?他瞥了戴彬和他身後氣都還沒喘直的申震寒一眼,又轉頭拍拍梁冬哥的肩膀小聲安撫道:“沒事,冬哥,我剛在訓話。你先回去,晚飯不用給我留了,我去部隊裏吃。”

梁冬哥點點頭,應了聲“明白”就轉身回去了。

陳懷遠看到梁冬哥出了門,立即轉身怒視著底下一幫官兵,大聲道:“這種事情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今天就饒你們一回,下次再讓我看到這種事,直接拖出去斃了!這次鬧事的幾個,給老子掃茅坑去!掃一個月!好了,散了!”說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當然,事後鬧事的那十幾個兵不僅要掃茅坑,還被其他人好好修理的一番——廢話麽不是,丫闖的禍,全師的人跟著挨批——陳懷遠批了所有營一級以上軍官,軍官們回到部隊又把底下一幫兵給狠狠地批了一通!你說氣人不氣人?尤其是那些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挨了一頓狗血淋頭的,下手修理人的時候可狠了。

“文質啊,你抓緊時間,等這幾天安頓好零碎的事情後,跟龍行商量一下。不能按照一般的訓練來,要提高訓練強度,讓這群小崽子們以後除了吃飯睡覺和訓練,什麽都顧不上!”陳懷遠向戴彬囑咐道。

“是,師座!”戴彬應道,“只剩下四個月,這幫人駐防期間野慣了,怎麽揍都不皮實,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來個像樣的結果。”

“最後能訓成什麽樣不說,都是二三十歲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沒什麽文化,閑下來了就只會打炮談鳥事,不出亂子才怪了。”陳懷遠皺著眉頭道。

“明白!”戴彬聽了也皺起眉頭,他年紀輕,早年又是幹情報和翻譯的這類文職工作,有些有錢人喜歡玩小男孩他是知道的,但部隊這方面的事,他根本沒見識過也沒想過。

陳懷遠在營地裏過了夜,第二天一早才回到司令部。一開房門,看到梁冬哥正趴在臥室的小圓桌上睡覺,手地下還壓著一個電報文件夾。

別是後來又有什麽緊急電文,這小子在房間裏等了他一夜吧。陳懷遠一想就心疼了,取了門邊的外套,悄悄朝梁冬哥走過去。

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梁冬哥昨晚等得很遲,但往常的生物鐘在那兒,這時候也差不多了,剛有點動靜就醒了。他一擡頭就看到陳懷遠,楞了會神,等陳懷遠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才反應過來:“師座,這是昨天收到的加密電報。通用的密碼本翻譯不出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